火把的光芒驅散了小巷子的寂靜。
屍體就趴在小巷子正中,從背影來看,是一個身材頗爲魁梧的中年男子。
圍觀者聚攏在一旁,面面相覷。
大半夜的,忽然之間就來了這麼一場,多少讓人有點心裡發毛。
有人壯着膽子要將屍體翻過來。
想看看是誰家的倒黴蛋。
結果手剛伸出來,就聽到一聲斷喝:
“且住!!”
伸手那人嚇得一哆嗦,連忙回頭,就見到三個衣着明顯不同於島上居民的男女分開人羣,踏步上前。
領頭的是一箇中年人,身後跟着的則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方纔開口的正是其中的那個年輕男子。
衆人一見到他們,頓時鬆了口氣。
便聽到人羣之中有人嘀咕:
“好了好了,碎星宗的高人到了。”
“這大半夜的忽然死人,連他們都被驚動了。”
“難道是江湖上的那些高人,在這裡廝殺?”
“沒聽到廝殺的動靜啊。”
“你以爲是隔壁周老三跟人打架啊?都能把死人從墓地裡給嚎出來。
“聽說真正的江湖高手,殺人那都是沒動靜的。”
“說的就跟你見過一樣。”
人羣之中,蘇陌帶着楊小云,還有看熱鬧的魏紫衣,小司徒他們自然也到了。
旁邊還拉着不敢一個人在客棧裡睡覺的於勝男。
聽到他們議論,蘇陌才知道,這孤瓢島上,竟然還有碎星宗的人也在鎮守。
南海的勢力不比東荒緊密。
大勢力虛虛籠罩整個南海。
小勢力多數歸屬於三大之下,卻又混亂鬆散。
因爲島嶼之間往往間隔不小,在這個通訊複雜困難的時代,哪怕是同一個勢力之間的聯繫,也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緊密。
碎星宗在這其中,實則是在南海盟所屬的範圍之內。
彼此之間是依附,而非從屬。
碎星灣附近的島嶼,則又全都在碎星宗管家範圍中。
只是孤瓢島名聲不顯,竟然也有人鎮守,倒是讓蘇陌有些意外。
心中念頭一轉之間,便見到那三個人已經到了跟前。
中年人低頭瞅了兩眼,就對身邊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那年輕人也不說話,從懷中取出一雙金絲手帕戴上,這纔將那屍體翻轉過來。
圍觀者頗爲好奇,紛紛探目去看。
只是一看之下,不免心頭生寒。
死的確實是一箇中年漢子,身材魁梧壯碩,一雙手上滿是粗厚老繭,可見用功不淺。
此時那滿是老繭的雙手,正死死抓着自己的咽喉。
滿臉都是猙獰扭曲之色。
未曾合上的雙眼裡,更是飽含驚怒之色。
尤其是他的一張臉,烏黑髮紫,隱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從他的口鼻之中散發出來。
圍觀者聞到這味道之後,都有點噁心反胃,有些頭昏腦漲的難受。
“是他?”
那中年人眸子微微一變,揮了揮手:
“都散一散,不要靠的太近。
“此人是中毒而亡,屍體之中仍舊殘留劇毒,爾等靠的太近,說不得便會被這劇毒所侵。”
“什麼?”
“有毒!”
“怪不得臉這麼黑!”
圍觀者聽到這話,紛紛往後退。
生怕自己也被這劇毒沾染。
方纔伸手要去扒拉屍體的那人,更是臉色慘白,感覺自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就見到那中年人看向了身邊的一男一女:
“考考你們,可知道眼前這人是誰?”
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那姑娘眼珠子一滾,笑着說道:
“師叔,他筋骨粗壯,手上全都是老繭。
“顯然修的是剛猛的外家功夫。
“老繭多遍佈於掌心內側,掌緣可見痕跡。
“由此可見,他應該掌法出衆。
“師叔能夠認出此人,更說明他算是有幾分薄名……”
她說到這裡,忍不住看了旁邊的年輕人一眼,那年輕人一直細心聽着,此時看姑娘眼色,不禁狠狠點頭:
“師妹說的對!”
“……”
姑娘氣的咬牙切齒,瞪着眼瞅着這那年輕人。
年輕人一見如此,反而是色與魂授,只覺得師妹怎麼看都好看。
如今美人薄怒,更是讓人魂爲之奪。
倒是忘了今夕何夕了。
中年人和那姑娘同時臉色一黑,便聽到那姑娘嘆了口氣說道:
“師叔,這人是不是那位以‘乾元掌’聞名的凌遠客?”
“嗯,正是此人。”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此人乾元掌剛猛雄厚,二十多年精純的功夫,卻沒想到,無聲無息之間到了孤瓢島上,最後竟然客死於此。
“我再考考伱們,你們可能認出,他中的是什麼毒?”
他們三個狀若無人,便在這人羣之中考校了起來。
蘇陌他們在一邊聽着,也是若有所思。
凌遠客這名字,他們也是有所耳聞。
卻不是那滄瀾神刀的兩位弟子透露,而是前不久在一處島上補給的時候,聽到旁人閒談,便說起過此人。
故此知道,這是一個海上的遊俠。
多年以來獨來獨往,於海上獵殺海盜爲生。
一身功夫着實算是不錯。
只是聽到這人說起所中的劇毒,蘇陌不免下意識的看向了小司徒。
卻見到小司徒歪着腦袋打量,顯然也是頗爲好奇。
不禁啞然一笑。
東荒南海地域相隔,南海的劇毒,小司徒還真的未必能夠清楚。
而這個問題,卻也難住了那師兄妹兩個。
這師兄只顧着看師妹,師妹固然是博聞強記,可是對於這個問題,顯然也是答不上來。
那中年人見此笑了笑,倒是並未惱怒,只是沉聲說道:
“他中的是掌毒!”
“掌毒?”
兩個人一愣,就見到那中年人一揮手。
彈指運轉之間,一縷指力已經挑開了那人胸前的衣服。
然而除了一胸口的護心毛之外,什麼都沒有。
師兄妹兩個就一起看向了那中年人。
中年人嘴角一抽:“翻過來。”
那青年連忙點頭,將屍體重新翻過來,這纔看到,屍體的背後上,果然有一個掌印。
掌印漆黑髮紫,卻不見腫起,反而好像是被人畫在了身背後一樣。
“這是……”
兩個人又同時看向了那中年人。
中年人沉聲說道:“果然是五蝕毒掌。”
“五蝕毒掌?”
師兄妹兩個同時一愣,便聽到那姑娘忽然驚呼一聲:
“師叔,您說的莫不是【五化魔功】中的【五蝕絕命掌】,難道殺他的是病公子?”
中年人看了一眼這姑娘,輕輕地點了點頭:
“正是。”
那姑娘眉頭緊鎖:
“病公子出道江湖多年,爲人從來亦正亦邪。
“一身的五化魔功極爲了得,此功輔以劇毒修煉,五蝕絕命掌若中,毒功入體,五臟皆蝕。
“怪不得他口鼻之中,散發出如此古怪味道。
“只是此人絕跡江湖七年之久,還以爲他已經死在了這江湖某處。
“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孤瓢島上?”
“這倒也尋常,畢竟……”
那位師兄下意識的開口說話,只是剛說了這麼幾個字,就被那位師叔和他師妹一起瞪了過來。
當即趕緊住口不言。
蘇陌聽到這裡,便已經明白個差不多了,當即領着身邊的人準備返回客棧。
結果不等離去,就聽到身後那中年人開口說道:
“幾位朋友,且請留步。”
蘇陌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前輩說的是在下等人?”
那中年人笑着點了點頭:“正是。”
說話之間,這三人便已經到了跟前。
那中年人抱拳說道:
“老夫碎星宗張權,未敢請教諸位?”
“前輩客氣了。”
蘇陌一笑:“在下蘇陌,這是內子。”
簡單的介紹一下之後,那張權冥思苦想了一番,顯然想不到蘇陌的名頭,便輕輕點頭說道:
“諸位似乎是生面孔?”
“今日午間方纔登島,確實是初臨貴寶地。”
“原來如此。”
張權一笑:“卻是不知道,諸位蒞臨這孤瓢島,所爲何事啊?”
這話問的足夠直白。
以至於周圍不少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蘇陌等人的身上,隱隱有些戒備之色。
彷彿眼前這人,便是方纔那姑娘口中所說的病公子一般。
蘇陌和楊小云對視了一眼。
便見到蘇陌一笑:
“晚輩等人前來此地,實則是路過。
“本是打算前往訪親,順道遊歷江湖,卻沒想到在此借宿,竟然遇到了這麼一件事,倒是讓人意外的很了。”
“訪親?”
張權眉頭微微蹙起,原本還想問問去訪的是什麼親?
孤瓢島不大,爲什麼要來這裡借宿?
只是這話問出來終究有些不合適。
當即便點了點頭說道:
“我看諸位不像是尋常之輩,給諸位一句忠告。
“儘早離島,切莫多生事端。”
“多謝。”
蘇陌抱了抱拳。
張權則是點了點頭,便已經轉身回去,對那青年說道:
“你將這屍體處理一下,靜兒跟我去周圍探探。”
年輕人當即答應了一聲,便要有所動作。
張權正準備帶那姑娘離去,卻又忽然看向了那年輕男子:
“你可知道,該如何處理?”
“收容義莊之內?”
那年輕人試探着詢問。
張權腦門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用你的金絲手套將此人搬到板車之上,送出城鎮之外,尋無人之處,深挖一丈二,將其葬於其間。
“五蝕毒掌何等了得?
“縱然如此處置,三年之內他所葬之地方圓丈許範圍之內,也將寸草不生。
“你豈能將其收容於義莊之內?
“那豈非是殺人害命?”
那男子聞言,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點頭:
“弟子明白了。”
“速去。”
張權一揮袖子,這才領着那個姑娘繼續探查其他地方。
蘇陌這邊平白被人警告一番,卻也不覺惱怒。
只是看着這叔侄倆的背影,又掃了一眼周遭黑暗之處,若有所思。
最後笑了笑,拉着楊小云的手,對魏紫衣她們說道:
“行了,熱鬧看完了,咱們也該回了。”
“沒意思……”
魏紫衣不免嘟囔了一句。
蘇陌白了她一眼:“那什麼纔是有意思?”
“那自然是……”
她正要說話,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索性閉上了嘴巴,嘆了口氣:
“就這麼走了,多沒意思?
“雖然說是訪親,不過,同樣也是歷練江湖。
“如今這地界有熱鬧可看,自然應該多留幾日,看看這熱鬧多好?
“遇到事情就躲,那算什麼歷練,不如在家裡蒙在被子中,多安全?”
“就你話多。”
蘇陌搖了搖頭:
“不過這話也言之有理,便在這裡多留幾日,靜觀其變就是。
“只希望莫要引火燒身……否則的話……”
一行人言談之間,逐漸消失在了巷子口。
屋頂上那原本已經離去查探痕跡的叔侄倆,卻又出現在了屋頂邊緣。
看着蘇陌他們離去的背影,張權眉頭緊鎖:
“又是個不聽勸告的。”
“但凡行走江湖之輩,又有幾個是願意聽勸的?”
那姑娘眼珠子裡光芒閃爍,低聲問道:
“師叔,你覺得他們說的話,是真是假?”
“嗯……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張權輕輕搖頭:“是真是假,倒是難說。不過,你有此一問,莫不是覺得他們的目的,也是那裡?”
“終究是有點過於湊巧。”
那姑娘輕輕點頭:
“訪親便訪親,遊歷便遊歷,南海之大,何處不能訪親遊歷,卻偏偏到了這孤瓢島?
“偏生又趕在這個關頭。
“實則是難以取信於人的。”
“嗯,靜兒,你的思慮從來都比你師兄周全的多。”
張權看着自己這師侄很是滿意,繼而沉聲說道:
“該勸說的勸說,該告訴的告訴。
“倘若他們也是爲此而來,亦或者是不聽勸告……
“嘿,良言難勸該死鬼,這話卻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嗯。”
那姑娘若有所思,卻又不免眉頭蹙起:
“凌遠客死於非命,病公子這等人物都已經到了這孤瓢島上。
“一本毒龍丹經,卻是引來了這許多的牛鬼蛇神。
“霧日尚且還得再等三天,倒是不知道,這之間會不會再有亂事發生?
“師叔,咱們要不要傳信回宗門,請宗門再派強手過來?
“此間之事已經超出預料多矣。
“而且,師父他們至今音訊全無。
“龍木島究竟是真是假,仍未親眼得見。
“可來的這些人,卻是一個比一個厲害狠辣。
“孤瓢島隸屬於咱們碎星宗治下,任由此間生亂,卻是於理不合。
“此等境況,我越發覺得,憑藉咱們三人之力,想要調查清楚,怕是太難。”
“嗯。”
張權聞言輕輕點頭:“你所言不錯,我會傳信於宗門,讓宗門派人過來。”
“那就勞煩師叔了。”
那姑娘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
……
這一夜至此無話。
轉日天明之時,小寧便已經在門外候着。
這一天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無非就是在小寧的帶領下之下,這邊瞅瞅,那邊看看。
只是到了晚上,小寧準備告辭離去的時候,又被蘇陌拉到了一邊,低聲叨咕了兩句。
片刻之後,小寧若有所思的離開了客棧。
而這一天,到了晚上的時候,忽然有人前來客棧敲門。
來人急切,將客棧的大門敲得震天響。
這客棧平日裡沒什麼人,偶爾有幾個閒客在這裡吃點東西,喝兩杯酒。
更多的時候,都算是門庭寥落。
故此也不需要店小二跑趟。
掌櫃的忙前跑後,自己折騰的倒也挺勤快。
聽到聲音之後,套上了一件衣服,便已經到了門前,還以爲是來了急客。
卻沒想到,打開了門板之後,門外站着的竟然是小寧。
掌櫃的先是一愣,繼而大怒,可不等怒氣發作,便看到小寧的懷中,正抱着一個小姑娘。
姑娘滿臉蒼白,全無半點血色,雙眼緊閉,縱然是在昏迷之中,似乎也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掌櫃的吃了一驚:
“丫頭這是怎麼了?”
這小鎮子不大,鄰里之間多是認識的。
掌櫃的過去還動過念頭,想要讓小寧過來幫自己跑堂,只是小寧嫌棄他這客棧沒人,不賺錢,這纔沒幹。
卻沒想到今天這丫頭,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不禁臉色大變,連忙將兩個孩子拉了進來。
小寧進來之後,卻是顧不上理會這掌櫃的,而是直接往樓上跑。
“你慢着點,別驚擾了客人。”
小寧哪裡顧得上這些?
幾步之間便已經到了門前,不敢敲門,只是跪在門外喊道:
“大哥大姐,救命啊。”
屋內楊小云和蘇陌自然早就已經被驚動。
魏紫衣那頭卻是更快,已經將房門打開。
往外一瞅,也不免一愣:
“怎麼回事?”
小寧看着魏紫衣,正要說話,跟前房門打開,蘇陌和楊小云披着外衣便已經出來。
看到地上跪着的小寧,還有他懷中的小姑娘,不等他開口,蘇陌便已經將孩子給接了過來,遞給了魏紫衣:
“送到小司徒那。”
“好。”
魏紫衣答應了一聲,卻是片刻不敢耽擱。
蘇陌則一把將小寧從地上拉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
小寧看了看蘇陌,又看了看旁邊的楊小云,呆了呆:
“蘇大哥……你,你……你怎麼跟……跟這位同住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