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方纔就覺得古怪。
君洛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奇功,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
雖然說日月同天,自然是有其造化奧妙於其間。
可要說能夠憑藉一盞所謂的心燈,就將自己的力道全數吃盡,這一點蘇陌是不相信的。
這個天下,這個江湖是講道理的。
你武功有多高,你內功有多深,你招式有多精妙,本身是有定數的。
自己的內功高,是因爲有龍象般若功大圓滿,十二關金鐘罩大圓滿,又兼修了紫陽門從耀陽心訣以及九九純陽功。
再配合移玄神功,讓諸般內功分合順心,圓轉如意。
這纔有了這一身造化修爲。
憑藉自己這一身內功,不敢說可以橫掃天下,卻也絕非是這所謂的御明燃燈經所能夠抵抗。
更何況,君洛這一門武功,遠遠不能稱之爲大成。
日月未曾相合,便已經抽取內力入己身是其一。
日月兩種內力入體,被自己截斷,以至於未盡全功,是其二。
如此就算是相合,距離大成那又何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而憑藉這半吊子的功夫,竟然能夠硬抗自己這麼多的拳腳。
這一點,就算是讓夜君過來,憑藉他的無晝天魔錄也是全然做不到的。
幽泉教主如果能夠將幽泉真經修煉到另外一個層次,說不定還有機會憑藉那幾乎難以打死的本事強撐一波。
相比之下,御明燃燈經它憑什麼?
現在蘇陌明白了……
憑命!
心燈一盞,燃燒的是君洛的命。
他每承受自己一招,都是拿着自己的命在抗啊。
蘇陌看着如今這滿頭白髮,身軀更是不由自主開始佝僂起來的君洛,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好了。
君洛卻是滿臉茫然:
“心火……心火啊……
“咳咳咳……我,我憑藉的,明明是一口心火啊……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這明明……這明明就是,天下第一奇功!”
“確實是奇功。”
蘇陌倒是連連點頭:“伱這武功,簡直奇到了不行。
“畢竟縱觀天下,能夠燃燒自己性命的武功,屬實是不多見。
“而燃燒自己性命,能夠爆發出如此威力的,也沒有聽說過。
“如此稱之爲天下第一奇,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這話聽到君洛的耳朵裡,更是險些活活氣死。
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手中還想要結印,然而此時此刻卻是兩眼昏花,一身的內力更是宛如風中殘燭。
他連自己的性命都消耗掉了,更何況於一身內力?
方纔將萬夫人擊出去那一下,已經耗盡了他的所有。
這會哪怕是想要運功,卻也因爲‘年老體衰’,無功可運。
“哈哈哈哈!!!”
萬夫人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對話,哪裡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忍不住放聲大笑。
“報應,這就是報應!!
“你這奸賊,窮盡心思,費勁力氣,最後所得的,卻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
“哈哈哈……報應啊!”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口中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強撐着從地上坐了起來,幾次跌到,也無人攙扶。
蘇陌更是對其冷眼旁觀,一直到她坐穩了身形之後,這纔看向了周遭的屍體。
眸子裡一時之間也閃過了一抹恍惚之色。
半晌之後,這才長嘆一聲:
“我這也是……報應。”
她擡頭看向了蘇陌:
“蘇總鏢頭,你如今既然在此,便是說明,白日裡的這一場戲,全然是在方家面前現眼了。”
“不敢當。”
蘇陌搖了搖頭:“夫人的一場好戲,確實是讓蘇某歎爲觀止。”
“……”
萬夫人慘然一笑:
“純兒說,倚蘭也在此地?
“可敢勞駕蘇總鏢頭走一趟,將倚蘭叫來嗎?
“如今……”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長長的出了口氣:
“如今我也是將死之人,有些話,想要跟她說。”
她話音剛落,入口之處便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聲音來自於兩處。
一處走進來的是徐鹿,李雪純和萬倚蘭。
另外一處則是拎着獨腳銅人的萬藏心。
幾個人擡眼看向場中境況,不禁同時一愣。
“倚蘭……”
萬夫人看了一眼萬倚蘭,忍不住擡了擡手:
“你過來……爲孃的,有話要跟你說。”
“……”
萬夫人如此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來,也是快要不行了。
按道理來說,作爲人子,這個時候來到跟前,屬實是太應該了。
然而萬倚蘭卻猶豫了。
自己這父母,屬實是人間另類。
剛剛不久,父親就抽走了自己一身內力的八成。
如今母親如此模樣,叫自己到了跟前,誰知道又想要幹些什麼?
萬藏心略微沉吟之後,索性來到了萬倚蘭的跟前,伸出手來拉過了她的手,這才領着萬倚蘭走上前來。
當萬倚蘭靠近君洛十丈之內,君洛當即又要擡手……
然而下一刻,蘇陌便已經到了他的跟前。
“……你。”
君洛剛說了一個字,丹田之上就已經多了一隻手。
一聲悶響,氣海破滅。
蘇陌屈指連點,在君洛周身上下一口氣點了十幾個穴道。
又拿着他的手腕仔細查看了一下,確定他已經沒有半點內力可以運轉之後,這才放心的折斷了他的四肢。
君洛頓時慘叫不止,躺在地上一個勁的哀嚎。
“沒有了內力支撐,難道連心性都薄弱了嗎?”
蘇陌搖了搖頭:“君先生是狡詐之輩,縱然氣海已破,蘇某也不敢完全放心。按理來說,我應該捏碎你這一身的骨頭,方纔算是稍微安寧。
“但是看你這垂垂老朽的模樣,縱然是蘇某也是時時的不忍啊。
“所以,只斷你四肢,望你姑且稍微安靜片刻。”
“……”
君洛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幾乎都要竄出來火了。
只覺得蘇陌說的都不叫人話。
而旁人聽他說話,這才知道原來這雞皮鶴髮的老人,竟然是君洛。
一時之間固然是不明所以,卻也大鬆了一口氣。
被徐鹿背在身後的萬玉堂,眸子裡更全都是複雜之色。
既有痛快,也有黯然。
萬藏心領着萬倚蘭,到了萬夫人的跟前,萬夫人的目光在萬藏心的身上打量了兩眼。
然後她看向了萬倚蘭:
“蘭兒……這便是你鍾情之人嗎?”
“嗯。”
萬倚蘭輕輕點頭。
“他……”
她說到這裡,看向了萬玉堂,卻是苦笑一聲:
“原來如此……蘭兒,如今爲孃的要不行了,你爹與我有大仇,如今怕也是生死兩難。
“是生是死,殊難定論。
“從此之後,你可能便要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了。
“不過,你的命,其實比我好。
“我這一生總是求而不得,最終終究是迷失了本心,陷入了癡妄之中難以自拔。
“我也對你不起,從未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蘭兒……你,你莫要怪我。”
“……女兒不怪您。”
話說到這裡,眼看萬夫人如此模樣,萬倚蘭的心頭也不太好受。
她輕聲說道:“孃親有自己的理由,女兒從未責怪過。”
她只是失望。
只是這份失望,卻又沒有提起的必要了。
萬夫人何等人物,光是看萬倚蘭這模樣,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聲一嘆,勉力從懷中取出了一件東西。
“蘭兒,你過來……”
她伸出手來。
萬倚蘭下意識的看了萬藏心一眼,萬藏心輕輕點頭。
萬倚蘭這纔來到了萬夫人的跟前。
萬夫人手中的是一枚鐵簪。
她將這東西遞給萬倚蘭,輕聲說道:
“蘭兒,你當知爲孃的出身於西陲侯家。
“只是,侯家隨着我嫁入無生堂之後,就已經不顯於江湖了。
“這些年來,我並未讓侯家的勢力融入無生堂中,畢竟,這本就是我爭奪無生堂大權的利器之一。
“更不會讓任雄飛把持,去對付落鳳盟。
“如今,我將身死,你又是我唯一的女兒。
“這枚鐵簪,就交給你了。
“你心上的這個人是萬玉堂的兒子,他必然會是下一任的無生堂大堂主。
“你掌中擁有這枚鐵簪,掌握侯家舊部。
“成婚之時,至少不算沒有嫁妝。
“我這一生,多數時間都在與人爭鬥之中度過。
“作爲一個女子而言,屬實和幸福二字全然沒有關係。
“縱有放蕩縱情之時,卻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娘這一生,於夫不忠,於家門無建樹,於你無慈愛……
“臨了臨了,驀然回首……哈哈哈哈……”
一番話說到這裡,她不免仰天而笑,笑聲之中卻也全然是說不出來的辛酸:
“屬實一無所成啊……”
“娘……”
萬倚蘭聽到這裡,也覺得不是滋味。
下意識的到了跟前,伸手拉過了萬夫人的手。
萬夫人低頭看去,眼中淚珠再也隱忍不住,滴滴垂落,滾滾而下:
“別像娘一樣,你,你定要好好的……”
她將手中的鐵簪按在萬倚蘭的掌中,然後扣上她的五指,似乎唯有如此,她方纔能夠放心一般。
而做完了這最後一個動作之後,她又擡頭看向了萬玉堂。
這一眼之中,卻又更加的複雜了。
少時的心機城府,從不覺得自己弱於男子。
嫁給了萬玉堂之後,本以爲可以借無生堂重振門楣。
卻沒想到,萬玉堂另有所愛。
無論先前是否有感情,嫁他爲妻的那會,她確實是未曾想過要另隨旁人。
此時再見這結髮之人,卻早無昔年的英雄年少。
而自己……更是已經污穢滿身。
她吶吶的開口:
“若是沒有……若是沒有,那東城的女子……
“沒有,你的那位……那位清妹……
“你可會,你可會看我一眼?”
萬玉堂本不想答她,不過沉吟之後,還是嘆了口氣:
“不會。”
萬夫人呆了呆,無言一笑,卻又說道:
“不過,不過……無論如何,你要相信。
“我從未,從未派人殺她……”
“……”
萬玉堂一時一呆,終究是嘆了口氣。
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萬玉堂,似乎回到了某一年的某一個瞬間。
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只是第一眼,便已經闖入了她的心頭。
啊,那原來是無生堂大堂主之子……萬玉堂啊!
“娘……娘!”
萬倚蘭輕聲呼喚,可是萬夫人卻已經沒有迴應。
定睛再看,才發現她的眸子裡,終於是失去了一切的神采。
終究是親孃,臨死之前也有過一番諄諄教導,萬倚蘭一時之間也泣不成聲。
萬藏心於她的身邊安慰,萬玉堂也是心緒難平。
只是這千頭萬緒到了如今,曾經的傷害無法填平,人也已經死了。
無論再有何等複雜的情緒,也不過唯留一聲輕嘆而已。
蘇陌將這些人的模樣收入眼底,輕輕搖頭: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萬夫人……”
他話說到這裡,忽然眉頭緊鎖。
仔細想想方纔萬夫人的這番話,不禁眉頭輕輕一揚:
“任雄飛還沒死……”
他將目光放到了君洛的身上:
“君先生,可知道任雄飛?”
“……嘿。”
君洛到了此等境地,卻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蘇陌點了點頭,也不多言,伸手直接在他的膻中穴點了一下。
然後拎着他的後脖頸,對衆人說道:
“諸位,此間之事自此已了,君洛那密室之中的東西,蘇某尚且還有大用。
“在此斗膽相請,想要將那些東西帶走,還請諸位首肯。”
萬藏心對此自然沒有意見,只是這事他不能擅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萬玉堂。
萬玉堂則抱拳說道:
“少俠哪裡話?
“這裡的一應事務,無論您想要什麼,儘可以拿去就是。
“萬玉堂無有不應。”
“那就多謝了。”
蘇陌也不在多說,當即隨手拎着君洛,就朝着那密室走去。
玄機扣早就被他收了起來,如今過去,卻是將書架上的東西,以及密室裡其他的東西全都打包收拾了。
萬玉堂等人在邊上,也是看他搜刮,萬藏心還上去幫了忙。
末了一行人湊在一處,在蘇陌的帶領之下,朝着外面趕去。
這一路無話,蘇陌過來的時候,那一條路上的機關全都被他拆了個乾乾淨淨。
他這一身十二關金鐘罩的神功,哪怕是沒有無盡獄的圖紙,也可以無視所有的一切。
領着衆人出來之後,剛到了入口,就看到了一羣人。
前面站着的是李忠銘,林濤,段輕痕,凌飛邈等無生堂殿主。
肖楓自然也在其列,另外一邊站着的正是楊小云,胡三刀還有甄小小他們。
一行人圍繞着這入口,顯然在考慮應該如何進去。
卻沒想到不等他們進去,蘇陌這邊就已經出來了。
“蘇總鏢頭。”
“純兒!”
“大小姐!”
“背上的那個是誰?”
“這年輕人……怎麼有點眼熟?”
這麼多人圍在這裡,蘇陌等人驟然亮相,就已經引起了一片驚呼。
當即更是要圍上前來,詳問究竟。
蘇陌知道,但凡讓他們攔住了,那一時半會就牽扯不清了。
當即斷喝一聲:
“無生堂真正的大堂主萬玉堂在此!”
“什麼?”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到徐鹿背上揹着的滿身落魄之人,僅存的一隻眼睛中,隱隱帶着一些熟悉的光彩。
只是這一時之間哪裡能夠相信?
就見到萬玉堂先是看了一眼李忠銘,不禁一笑:
“李大忠……
“二十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人模狗樣的。”
“……”
李忠銘一呆,這個名字他已經很多年未曾聽人叫過了。
卻見到萬玉堂目光一轉,又一一在林濤和段輕痕凌飛邈的身上掃過,卻是微微皺眉:
“這是林濤嗎?
“我受難之時,你尚且少年,如今竟然已經成了一殿之主了嗎?
“當年出門之前,說要給你帶回來一個漂亮姑娘做媳婦,如今可是成家了?”
此言入耳,林濤卻是倒吸了一口氣,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這……
“是大堂主當年跟我說的話……
“是他老人家說的話啊!
“我就說,大堂主忘不了這事的,怎麼後來就絕口不提了呢。
“這,大堂主……您,您這是怎麼了啊?”
熟悉的人終究是藏不住的。
萬玉堂一開口,不管是李忠銘還是林濤,瞬間就認出來了,他就是昔年的大堂主。
當即搶上前來,將萬玉堂從徐鹿的身上放下。
蘇陌則趁勢走出人羣。
“小陌……”
楊小云仔細打量了一下蘇陌周身上下,確定他沒事之後,這才放心,轉而看向了他手裡的君洛,不禁一愣:
“這老頭是誰?”
“君洛。”
蘇陌一笑:
“他原來這麼老的嗎?”
楊小云瞠目結舌。
“這裡面的事情,我一會跟你說……”
蘇陌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看了胡三刀徐鹿他們一眼:
“你們姑且可以在無生堂稍作等待,天亮之前我們自會回來。”
胡三刀和徐鹿以及甄小小同時答應了一聲。
只是甄小小答應完了之後,卻又不免問了一句:
“大當家的,我的飯呢……”
“去找裡面那老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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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伸手一指被人羣包圍的萬玉堂。
說完之後,拉着楊小云,一手提着君洛,以及一個大包袱,便已經飛身而起,眨眼沒了蹤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