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兇險之地,面對陌生之人。
哪怕心存俠義,也得警惕對面別有居心。
所以這兩個人雖然見面,也在一定的程度上達成了一致,但彼此之間都留了一手。
萬倚蘭用於幼娘作爲僞裝,而徐鹿卻對自己的師承來歷,絕口不提。
結果這會全都暴露了。
當日在萬夫人的密室之中,蘇陌用乾坤點穴大·法點過萬倚蘭。
今日徐鹿一用,她就認出來了徐鹿的來歷。
而萬倚蘭跟萬藏心這模樣,且不說徐鹿並不傻,就算當真是個傻子,也知道這姑娘的身份了。
不過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趁着君洛跟萬夫人纏鬥在一處的功夫,徐鹿得趕緊將這萬玉堂給救下來。
萬玉堂面對眼前這一切,也有點傻了眼,這都誰啊?
眼看徐鹿過來給自己解開身上的勾爪,卻是連忙低聲說道:
“你又是哪個?休要多管閒事,還不快滾!?”
“你少廢話,你身上的這些勾爪可不好去除,多數都已經長進了肉裡,怕疼不?”
“???”
話沒說完,徐鹿手底下一使勁,血光迸發之間,一個勾爪連帶着血肉就被他從萬玉堂的身上拆了下來。
萬玉堂那疤痕交錯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只是悶哼了一聲。
萬藏心眼見於此,卻是心頭一抽,連忙走上前來。
可是張嘴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萬玉堂僅存的一隻眼睛,在他們的身上一一掃過:
“都給我滾……那悍婦拖延不了君洛多久,伱們不走……怕是永遠都走不了了!
“我身上的這些東西難以解開,尤其是琵琶骨上的玄心鎖,乃是出自於天工寶錄之上的秘鎖。
“除非我死,否則的話,斷然沒有解開的道理。
“你們快走……莫要在我這垂死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他說到這裡,卻是將目光放在了萬藏心的身上,咧嘴一笑,滿面猙獰:
“你這少年郎,險些平白丟了性命,快快的滾吧,今後可莫要來此險地……
“餘生……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周身都在顫抖,僅存的一隻眸子,尚且能夠忍耐,然而那失去了眼睛的眼眶裡,卻有渾濁的液體流淌下來。
手掌握緊又鬆開,嘴脣翕動又閉上。
似有千萬言語,卻又偏偏強行忍耐,張嘴就罵,只想讓他趕緊從這險地脫身。
一句話說到了最後,那微微顫抖的音色,更是暴露出了他真實的情緒。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眼看這容貌盡毀,滿口惡言的老人,萬藏心早就已經淚流滿面,話說不出來,只能倔強搖頭。
“混賬東西!!”
看萬藏心搖頭,萬玉堂更是勃然大怒,咬着牙低聲吼道:
“快點離開,不要平白丟了性命。
“你的爹孃縱然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看到你年紀輕輕的就喪了命。
“若有可能……他們,他們只會希望你過的好……
“過的比他們好!
“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徐鹿一邊聽他絮叨,一邊看着他這滿身勾爪,也頗爲頭疼。
君洛下手太狠,心太黑,勾爪盡數深入骨頭,這麼多年下來,早就已經跟血肉黏在了一處。
縱然是強行取下,萬玉堂也不會有任何行動之力。
而且,如果真如他所說的,琵琶骨上還有一道玄心鎖的話,那想要將他弄出來,實在是千難萬難。
擡眼再看,就見到萬夫人率領無生堂的高手,仍舊在跟那君洛廝殺。
只不過君洛每每只是擡手,便有一人喪命。
他並非是沒有注意到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只是偶爾顧盼之間,眸子裡全都是戲謔之色。
他將這當成了一場遊戲?
實則憑藉此人的武功,縱然是真的將人救下,也絕對難以帶出這無盡獄。
這可如何是好?
只恨自己的師父蘇陌不在此地,否則的話,豈能容得此人猖狂?
心中念頭電閃之間,爲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實則便是先脫身離去。
找到蘇陌到來這裡救人,必然可以十拿九穩。
可是,一旦離開,誰又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
萬藏心剛纔就是生死一線,一來一去,只怕回來救人,也只能救到屍體。
正苦思之間,就見到一人忽然穿越衆人來到跟前。
正是那萬倚蘭的師兄。
他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便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即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把斷劍:
“諸位莫急,我方纔逃命之時,撿到了一個好東西。
“萬兄弟是劍法大家,可以嘗試此劍。”
李雪純說話之間,將手中斷劍交給了萬藏心。
萬藏心一愣之下,也不猶豫,李雪純能夠說這話,便說明心中是有一定把握的。
“這位兄弟,你先讓開。”
他這話是跟徐鹿說的。
徐鹿略微猶豫,當即從萬玉堂身邊閃開,一邊走一邊說道:
“當不得,當不得的……”
萬藏心跟蘇陌是朋友,自己是蘇陌的弟子,那論輩分自己必然是矮了萬藏心一輩。
他叫自己兄弟,自己跟蘇陌又該怎麼論?
萬藏心哪裡知道他心中所想,這會功夫也顧不上這麼許多,隨手一甩劍光。
霎時間劍氣恢弘而出,落到了那些鎖鏈之上,鎖鏈頓時斷開。
他心頭一喜,當即劍氣迭出。
就聽到咔嚓咔嚓幾聲響,將所有的鎖鏈全部斬斷。
萬玉堂能夠站在這裡,全是依靠這些鎖鏈支撐,如今鎖鏈一斷,身形頓時倒下。
萬藏心連忙上前一步,用後背將他接住。
萬玉堂氣急:
“平白浪費時間,在我這樣的廢物身上,你這小畜生當真該死。”
萬藏心卻是哈哈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腕,另外一隻手拉着萬倚蘭,環顧四周卻不知道該怎麼走。
萬倚蘭伸手一指,衆人當即逃命。
這一幕自然也看在君洛的眼中。
他眉頭微微皺起:
“夫人何必一味糾纏?
“你這【玄奼天女訣】修行至此,可不容易。
“不知道浪費了多少精壯男子的性命……
“若是廢在了我的手裡,豈不可惜?”
“你還敢提!?”
萬夫人勃然大怒。
她本是出身於西陲第一家的侯家,乃是當地名門。
雖然嫁給萬玉堂是藏有心機的,可不管是出嫁之前,還是出嫁之後,都潔身自好。
萬玉堂固然對她秋毫無犯,她也從未想過找別人。
卻沒想到,君洛冒充萬玉堂,跟自己有了夫妻之實。
那會她雖然心中動怒,卻也並不如何在意。
畢竟在外人的眼中,君洛就是萬玉堂,於她萬夫人的名聲無損,她照樣還是那世人眼中的無生堂大堂主夫人。
此後更是爲君洛孕育一女。
本以爲有了這麼一個女兒,至少跟君洛之間的心機爭鬥不至於如同先前那般猛烈。
卻沒想到,也就是這個時候,君洛竟然從大玄遺址之中尋到了一套神功。
對萬夫人更是沒有絲毫藏私,傾囊相授。
萬夫人初時還覺得很開心,認爲兩個人如此攜手的話,未來必然可期。
卻沒想到練着練着,她就感覺這武功不對勁了。
尤其是隨着內功有成,體內越發空虛,時時皆有內火燃燒。
而君洛那會卻是時常在外,縱然是偶爾回來,對她所求,更是半點不放在心上。
以至於讓這火焰灼燒越發猛烈。
只覺得心中似乎有一頭猛虎,正衝擊心門,想要從中逃出,擇人而噬。
那一段時間不長,然而在萬夫人的心中,卻極爲漫長,每一日都在放任和自持之間掙扎。
終於,那頭猛虎從心中竄出,再也壓制不住。
卻沒想到,一席之間,竟然鬧出了人命。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固然是覺得體內的內力又強盛了幾分,可身邊之人卻已經滿面死灰,死的無聲無息。
正驚慌失措之時,君洛恰好趕回。
眼見於此,當即對其怒斥。
當時萬夫人認爲自己確實理虧,一路求肯之下,君洛這才未曾將此事說出來。
可從那之後,心頭的這一頭猛虎,就再也管束不住。
一來二去的,萬夫人便知道自己怕是着了道了。
而縱觀自己所修煉的武功之中,唯獨君洛所傳的這一套嫌疑最大。
這纔去找君洛對質。
到了這會,君洛再也沒有絲毫隱瞞,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
她所修煉的,實則是一套魔功。
名曰【玄奼天女訣】。
可藉此功汲人氣血以助自身,若是有所節制,對方不過是虛弱兩天,若是全無節制,頃刻之間就會命喪當場。
更有甚者,開弓沒有回頭箭。
但凡有了一次之後,食髓知味,再想要杜絕此事那是千難萬難。
而那會的萬夫人已經是百毒噬身,積重難返。
更有這七出之條的把柄落入了君洛的掌中,君洛直言,若是再敢於他另起心思,便讓她身敗名裂。
至此,相鬥兩年的一場心機角逐以萬夫人失敗收場。
卻也因此導致萬夫人對君洛恨之入骨,野心更是接連膨脹。
苦心孤詣,忍辱負重之下,這纔有了今日這一場變革之舉。
只是沒想到,自己耗費一切心力,終於拿下的‘萬玉堂’根本就不是本尊。
真正恨之入骨的對象,就在眼前。
此時再聽對方厚顏無恥的提這門玄奼天女訣,更是怒不可遏,攻勢不僅僅沒有絲毫減弱,反而越發的猛烈。
君洛見此卻是哈哈大笑: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仗着那下作的功夫,修出來的內力,豈能與我的移玄神功相提並論?”
他話音至此,兩掌於跟前交叉,周身之間內息運轉,罡風陣陣而起,驟然間雙手一揚。
大化往生心羅經伴隨着移玄神功的偌大威力,將掌力送至四面八方。
只一剎那,圍攻之人各自只覺得一股沛不能御的強大力道倏然而至,一時之間全然動彈不得。
更有絲絲縷縷的力道透入四肢百骸之中。
內功稍弱的,眨眼之間整個人就已經被這大化往生心羅經的內力穿透,血肉枯槁,周身灰白一片,戰死當場。
縱然是三大殿主之流,經此一役也全然無法抵擋。
口中鮮血狂噴,身形倒飛而出,撞碎了那紅綢,身形跌落地上。
撕啦撕啦的裂帛之音接連起伏,漫天紅綢碎片之中,君洛身形宛如穿花蝴蝶,步履彈動已經到了萬夫人的跟前。
萬夫人兩手呈拈花之態,擎於胸前,結手做印。
靡靡之音驟然大作,空氣之中更是傳來若有若無的香氣,沖人心神。
當即腳步一頓,將手印擊出。
正對君洛這一掌。
一個恍惚之下,君洛彷彿看到了無數天女環繞而至,將其簇擁在中間,以溫柔鄉融化英雄心。
芳香漫天,瓦解心智。
他雙眼一閉,卻是哈哈大笑,內心之中悍然一掃,所有的天女頓時消散。
渾厚內力一起,重重推去。
萬夫人頓時花容失色,周身之上噼啪之聲接連響起。
經脈寸寸斷裂,一路衝擊至心頭。
整個人也就此被拋飛而起,狠狠地撞在了牆壁上,落地之後便已經沒了知覺。
君洛這一掌打出之後,單臂回收,輕輕壓下,收氣于丹田。
目光一掃,輕輕搖頭,朝着徐鹿萬藏心等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口中喃喃:
“再怎麼負隅頑抗,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
……
甬道之中一行人正急急而奔。
萬倚蘭曾經在萬夫人的密室之中,見過這一段迷宮的走法。
先前便是憑藉這一點,領着徐鹿到了這無盡獄的腹地之中。
如今按圖索驥,稍微耽擱了片刻之後,也還是從這迷宮之中走了出來。
可是當他們進入那一條略有弧形的甬道之中後,便不知道該走哪一條路了。
面前的門戶實在是太多。
衆人下意識的看向了萬倚蘭,萬倚蘭卻是滿臉焦急:
“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雖然記下了那迷宮的走法,然而她終究沒有蘇陌那種博聞強記,過目不忘的本事。
此時此刻讓她選擇,着實是難爲她了。
萬藏心見此一笑,輕輕地捏了捏萬倚蘭的手掌。
這才輕聲開口說道:
“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吧。”
衆人當即點頭,唯獨萬玉堂怒道:“豈能聽天由命?
“那西陲悍婦,擋不了君洛多久。
“帶着我這樣的廢人,你們又如何闖過這機關重重的無盡獄?
“你聽我言,將我放下,我在這裡給你們擋他一道……
“憑藉你們幾個的本事,想要從這裡脫身並不難。
“只要能夠出去,找到強援,再轉回頭來救我就是。”
“……等我們回來之後,給你哭喪嗎?”
萬藏心一路聽他絮叨,到了此時總算是忍不住了:
“萬玉堂,你給我住口!”
“你叫我什麼?”
萬玉堂聞言頓時大怒。
“叫你的名字,那又如何?你又不認我,你我兩個,如今豈不就是陌生人一般?
“你張嘴混賬,閉嘴小畜生的,我叫你一個名字,那又如何?”
“你……你這小混賬……
“當真豈有此理。”
萬玉堂說到這裡的時候,不免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我看你纔是豈有此理!!”
萬藏心卻是更加惱怒:
“就你今日的表現,就君洛那副模樣,你以爲能夠騙得過誰?
“你是將我當成了傻子,還是將君洛當成了廢物?
“你以爲你不認我,君洛就不會殺我了嗎?
“他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之輩,你不比我更加清楚?
“你……你這人,好狠的心。
“將我和孃親丟在了清水湖畔,明明說好了,以後會回來接我們的。
“孃親一直都在告訴我,爹會回來的……
“只是有些必須要做的事情要去處理。
“只要做好了那件大事……他就會回來接我們母子團聚。
“可是,可是一直到她死,你都沒有回來……
“你沒有回來!!”
“我……”
萬玉堂張嘴欲言,只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
“你住口!”
萬藏心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咬着牙說道:
“如今,我經歷千難萬磨,終於找到了你……
“你卻還要這樣……
“你是想要讓我剛剛找到你,便再次成爲一個孤兒嗎?
“昨夜到現在,你爲何不多跟我說說話?
“你……哪怕你早一刻讓我知道你是誰,早一刻知道你我的關係。
“也好過如今這般!”
“我……我……”
萬玉堂聽着他的話,那僅存的一隻眼睛裡,已經滿是哀傷之色:
“藏心……我的兒啊!
“爹不成了,如今早就已經是個廢人了。
“如此模樣認與不認,又有什麼區別?
“將我放下吧,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放不下。”
萬藏心狠狠搖頭,目光看向了萬倚蘭他們:
“如今已經是無法可想,任選一路,死生由天。
“不過,如果當真被那人追上的話,我們父子兩個自當阻在前頭,希望能夠讓你們脫身。
“蘇總鏢頭現如今就在這無生堂內。
“如果你們能夠出去的話,請他前往此地一探……或許尚且能夠救到咱們性命。”
萬倚蘭聞言一愣,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就聽到轟轟轟轟,接連不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那一條條甬道頓時被一堵堵石門所截斷。
衆人正要回頭去看,一個聲音已經遠遠傳來:
“父子相認,讓人動容。
“只可惜……今日無論是誰,也救不得你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