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醍醐村
總有人不願意屈居人下。
李斯雲那一族，當年便是有人因爲不願意枯守一地，練成了一身武功，卻無法揚名江湖，而跟三絕門勾結。
最終導致整個族羣幾乎全部死絕。
唯獨留下一個李斯雲，也因爲將蘇陌牽扯到了鴛鴦譜的紛爭之中，最後在蘇陌面前自盡而亡。
這些叛徒自然是該死至極，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擁有一身屠龍之術，卻無法一展所長，這同樣也是一種悲涼。
李斯雲遺族乃是大玄王朝崩隕之後，奉命看守玄機扣的。
當年蘇天陽救的那人，自稱守玄，也來源於此。
但仔細想想，至今爲止不過幾百年歲月而已，便已經到了如此程度。
白虎城歷史悠久，遠在其上，卻又是如何歷盡數千年而沒有絲毫變化？
這漫長歲月之中，便當真無人心中不忿？
不想憑藉一身帝心訣的武功，行走江湖揚名立萬？
眼看着一個個所謂的武林高手，從白虎城來來去去，也沒有與之一爭長短之念嗎？
這絕無可能！
然而最終的結果便是，哪怕到了現在，白虎城仍舊不顯於人前。
夾在這無生堂跟落鳳盟之間，卻又跟兩者秋毫無犯。
這本身就是一種無法想象的剋制。
而剋制這一切的，究竟是他們的族規……還是帝心訣？
事實證明，規矩可以約束大部分人，卻不可能約束全部的人。
所以控制白虎城中，這些白虎遺族的，必然還有其他的東西。
方纔大祭司到來的時候，聽蘇陌評價總長侍和幽泉教主之間孰高孰低，忍不住出言譏諷幽泉教，倒是讓蘇陌想到了一個可能。
衆所周知，幽泉教的幽泉真經是整個幽泉教武功的基礎。
入教之後，所有人都可以修行黑心掌。
此後逐步往上，修煉各類法門。
然而處於上一層的存在，卻可以輕易拿捏下一層存在的生死。
以此來層層遞進，幽泉教主便藉此掌控整個幽泉教，一言九鼎，無人能抗。
那帝心訣會不會也有類似的能力？
倘若這個猜測成真，那大祭司將這帝心訣交給蘇陌，可就絕不僅僅只是想要拿來道歉這麼簡單的了。
另有一則……
蘇陌方纔當着大祭司的面前翻看了兩遍帝心訣。
這其中固然是有一篇名爲【大御玄妙訣】的總綱，但是……通篇下來，卻不見帝心二字。
雖然這可以解釋說，帝心二字另有所指，卻也難免讓人心頭揣測可能。
楊小云聽到此處，開口問道：
“既如此，那小陌……你剛纔爲何不出手將她攔下？”
蘇陌隨手扒拉了一下火堆裡的柴火：
“咱們這一趟過來，本就不是爲了跟白虎城爲難。
“而是爲了完成計大俠的委託，來護送這星海遺砂鐵。
“這件事情已經鬧的滿城風雨，如今跟這大祭司鬧翻，反而更加平添波折。
“她既然打算跟我玩這一手，那姑且容她幾日又有何妨？
“等這一趟結束之後，我再來重新探探這白虎城……”
其實這話並未說全……
方纔大祭司的那番話，讓他的心頭極爲在意。
在意的點有兩個。
如果說，大祭司方纔陳述之中，大玄王朝有四大高手前來白虎城，奪取帝心訣這件事情是真的。
那最終白虎城究竟是如何保住了帝心訣？
大玄王朝馬踏江湖，態度何等強硬？
若非不可爲，最終的結果絕不會如此輕輕放下。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事不可爲？
以至於四大高手，知難而退？
只是讓他們將這帝心訣改了名字，宣稱臣服大玄王朝便算是了局。
第二個點則是關於這四大高手之中，疑似紫陽門創派祖師的那一番話。
紫陽門的出身來歷，怎麼能夠讓蘇陌不在意？
大祭司所知道的內容有多少不太好說，而且這人說話真真假假，不能盡信。
蘇陌真正想的，是自己從白虎城的記載之中去尋找關於這部分的描述。
詳細看看當年那位高手，到底是如何手段。
是否當真跟紫陽門有所牽連？
這件事情的牽連恐怕不小……
紫陽門若當真是昔年大玄王朝的四大高手之一創建，那……那一枚玄天寶印藏在那秘言盒內的事情，他們當真不知道？
還是另有緣由？
首陽山上，李正元跟自己說的一言一字都是情真意切。
可是……魍魎院內一無所獲。
有些說法實則是對應不上的。
李正元說，很多信息全都指向了魍魎院。
可魍魎院內，跟這驚龍會有所牽連的，唯有一個龍門第三驚。
而此人卻又是自困於魍魎院地下，又如何能夠暗中串聯，指使昔年的三絕門於東荒各地行事？
自己那位便宜老爹蘇天陽，當年到底有沒有踏足過魍魎院？
情況又當真便如同李正元所說的那般嗎？
蘇陌過去對此從未有過懷疑，可若是紫陽門的出身當真跟大玄王朝也有牽連的話……
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質疑了。
只不過，紫陽門對他終究不同尋常，這份懷疑決不能輕易宣之於口。
更何況，大祭司的話本就真假難辨。
雖然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拿下大祭司，可大祭司本就深不可測，白虎城中更有莫名玄虛。
自己身上尚且有鏢物的情況下，如今既然已經離開了白虎城，着實是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跟大祭司圖窮匕見。
等到將這鏢物之事，乃至於無生堂的事情處理完了之後，再來此地一探。
縱然當真是有什麼兇險，來去之間，也能從容的多。
楊小云看蘇陌如此模樣，便知道他心中另有顧忌，當即也不刨根問底。
幾個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後，就索性起身繼續趕路。
離開了白虎城便算是正式踏入了無生堂地界之中，在這裡蘇陌他們更是人生地不熟，自然還是得胡三刀引路。
自這半夜開始趕路，轉眼之間便已經過去了七天。
這七天倒是頗爲平靜，山上的強人全都偃旗息鼓，偶爾道上也會遇到幾個不知死活，揚言要挑戰蘇陌的。
結果不僅僅不用蘇陌出手，楊小云都沒動，就讓胡三刀給打發了。
這倒是讓胡三刀感覺自己也不是這麼沒用了。
老實說，胡三刀的內力還是很不錯的。
當年他跌落山崖，得那被囚之人的兩三成內力，又經過西陲磨礪，自己也摸索修煉，倒也是越發圓轉如意。
雖然稱不上高手，卻也絕不是下九流的人物。
這些江湖上的散兵遊勇，在他這三招之下，多數挺不過第三招就已經敗下陣來。
當然，若是真的能夠挺過三招，那就重新再使一遍……
還不行的話，就喊甄小小。
這一日，一行人走到了清泉山附近。
眼看着日頭西斜，胡三刀則帶路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道：
“前面有個村子，叫醍醐村。
“當時我帶着寨中老少逃離無生堂地界的時候，路過清泉山，在這山道口上看到了這個村子。
“鄉民倒是頗爲熱情，當時也是天色不太好，正趕上下雨的時候，便在這村子裡借住了一宿。
“當時咱們身上沒什麼錢財，路上偶爾見到肥羊，也不好意思下手，勉強能夠混個餓不死，倒是沒有什麼餘錢給人家，還有些不好意思。”
蘇陌輕輕點頭，楊小云則說道：
“那這一趟在這裡借宿的話，不得多補償一點？”
胡三刀乾笑兩聲：“二當家的……”
“嗯？”
“哎呦哎呦，又忘了又忘了。”
胡三刀連忙給自己一個小嘴巴子，忍不住白了甄小小一眼。
甄小小天天亂叫，叫蘇陌是大當家，叫楊小云是二當家。
不得不說，這稱呼對胡三刀來說，可是深得我心，極爲認可。
時不時的嘴裡就說漏了。
此時連忙更改：“副總鏢頭說笑了，老胡這邊到現在也沒有賺到幾個月錢，縱然是想要多給一點，也不能夠啊……不過我看他們生活也頗爲不容易。在這窮山惡水之間，勉強度日……不如，我回頭遊說一番，讓他們跟着咱們返回落霞城，全都加入咱們紫陽鏢局如何？”
“你可打住吧。”
楊小云不等他再說，就連忙擺手：“鏢局上下現在鏢師沒多多少，幫忙幹活的人卻越來越多，你這再帶回去一個村子，我這邊每個月發下給他們的月錢，都要比鏢師多了。”
胡三刀頓時乾笑不已，只好說道：
“得您賞飯，得您賞飯。”
楊小云搖了搖頭，也沒再多說。
安排胡三刀這一山寨的老少，着實是不太容易。
他身邊那些都是野路子，武功基本上都不太行。
紫陽鏢局接收了鐵血鏢局中的鏢師趟子手，各個都有一身武藝，卻是比他們要厲害的多。
不過好在他們尚且有基礎在身，縱然是調教起來，也頗爲方便。
但是一個村子的普通農夫，帶回鏢局裡，這該如何安置？
正沒理會處，就聽到甄小小忽然開口：
“好香啊，燉蘿蔔，山雞肉，玉米麪餅子……是不是要到了？”
說話之間已經轉過了一處山坡，胡三刀伸手一指：
“小小姑娘這鼻子簡直神了。”
前面那山坳出果然就有一處村莊。
此時此刻正是炊煙升起之時，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在冒煙。
山野寂靜之中，迴盪着燃燒草木的香氣，一片安寧祥和。
衆人尋路而下，來到了那村落之前。
頭前矗立一個牌坊，上面正是寫着三個大字：醍醐村！
村頭還坐着幾個老大爺，目光在衆人身上好奇的掃過。
胡三刀看了一眼，感覺哪一個都好像是認識，卻又好像不太認識……
當時他們在這裡借宿的時候，黑燈瞎火還下着雨，現如今看到人，確實是不怎麼熟悉。
就聽到有個老人開口問道：
“這是哪裡來的後生啊？”
“見過諸位老丈。”
蘇陌不管何時都不會失了禮數，抱拳說道：“咱們是遠道來的，正好從貴村借道，如今眼看着天色要晚了，便打算在這村莊裡，稍微借宿一宿，不知道可否方便？”
“哦。”
幾個老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個老頭不好意思的問道：
“那個……給銀子嗎？”
“自然是給的。”
蘇陌笑着說道：“非親非故的，豈能白住您的房子？”
“那就好，那就好。”
那老頭當即點了點頭說道：“我看你們人也不多，不如就跟我回去吧。正好，老伴這會也該做好飯了。粗茶淡飯的，跟着一起吃一口吧。”
說完之後，貓着腰就走在前面引路。
餘下幾個老頭撇了撇那老頭的背影：
“又讓他給搶先了。”
“就是就是，這老頭就是嘴快。”
蘇陌一行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是片刻之後，蘇陌的眼神就有些變化。
目光在這村莊之中來回的掃了兩眼，若有所思。
楊小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一時之間眉頭緊鎖。
胡三刀則上前跟那老頭搭話，說他上次來到這裡借宿過，不知道老丈有沒有什麼印象？
那老頭端詳了他好幾眼，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胡三刀也不在意，就問道：“我記得村東頭有一家大屋，主家姓齊，可還健在？”
“……這村裡的都姓齊，不過村東頭的大屋啊，那家人早就沒了。
“好幾年了都。”
胡三刀一愣，接下來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甄小小則是一路上分辨味道，到了這會已經分辨出了不少吃喝。
只不過開始的時候，倒也算是正常。
但是說着說着，就有點不靠譜了，什麼醬牛肉，烤乳豬一類的也能夠說的出來，多少讓人覺得有些迷糊。
好像這村子裡吃喝的伙食，比鏢局裡都好一樣。
蘇陌和楊小云對視了一眼，眸子裡的光彩有些莫測難明。
隨着這老頭一路往前，不過片刻之間，就已經來到了一處院落。
推開院門，就看到一箇中年人，正打着赤膊，在院子裡砍柴。
聽到開門的聲音，這才擡頭，先是看到了老頭，正要叫人，卻又看到了蘇陌一行。
不禁微微一愣：“爹……來客人啦？”
“是啊。”
老頭點了點頭：“回頭你把那幾個屋子收拾一下，讓他們住下就是。對了，讓秀蘭多加兩個菜，再去把後院的那隻雞給殺了燉上，天天不下蛋，正好拿來打牙祭。”
“好嘞。”
那中年漢子當即點頭：“您幾位先進屋裡坐，我，我帶你們進去。”
他有些侷促，一邊說話，一邊在褲子上擦了擦手，這才趕緊領着蘇陌他們進了屋。
這院子裡是大屋三棟，每一棟都有三個房間。
中間一個有竈，既能做飯，又能暖炕，兩個竈臺之間，放着一張八仙桌。
兩邊的房間則是用來住人。
蘇陌一行人進了門，就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女子正在忙碌，將飯菜從鍋裡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聽到腳步聲這纔回頭，看到生人都嚇了一跳。
那中年漢子趕緊將事情說了一遍，那年輕一些的女子趕緊點頭答應了一聲，就去後院殺雞。
老太太則笑着說道：“來，先坐吧，秀蘭殺雞麻利的很，要不……先嚐嘗這些家常的？”
“娘，那我再去砍點柴。”
“好，你爹呢？”
“八成是去茅房了吧？”
中年男子說話之間，已經重新到了院子裡砍柴。
蘇陌將目光從這人的身上收回，落在了那老太太的身上，正要說話，老太太則已經站了起來：
“客人們先吃吧，不用理會咱們，我去給你們收拾收拾晚上住的房間。”
說完就走了。
兩側鍋竈尚有餘溫，腳下是踩得黑硬的泥土，桌子上擺放着一些粗茶淡飯。
蘇陌幾人尚未坐下，甄小小吸了吸鼻子，就要去拿那玉米餅子。
“小小。”
楊小云忽然開口，甄小小當即停了下來。
回頭看向楊小云：“二當家的？”
楊小云則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蘇陌，蘇陌卻已經來到了飯桌跟前坐下，隨手拿起了一個玉米餅子掰開，湊到跟前聞了聞，又檢查了一番，這才扔給了甄小小：
“吃吧。”
甄小小伸手接過，卻是不客氣，隨手又抓起了兩個玉米餅子，隨手往嘴裡仍。
胡三刀到了此時方纔鬆了口氣。
剛纔這一幕，讓他以爲這飯菜不對勁，這村子有問題呢。
等楊小云坐下之後，這才趕緊落座，開口說道：
“清泉山距離繼峰山已經不遠了。
“等到了繼峰山，再想要去無生堂，更是方便了許多。
“兩地相距只有不到百里。”
蘇陌點了點頭。
胡三刀又忍不住問道：“總鏢頭……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發現？這村子……莫不是有點不對勁？”
他一邊說的時候，還一邊想了想，發現從進了村子到現在。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啊。
村莊內，也都是這樣，幾個大爺湊在一起閒談，家中女人做飯吃喝。
男的砍砍柴，沒有莊稼的時候，就在家裡乾點活，或者是滿村溜達……
怎麼看這一切都很正常。
然後就看到蘇陌搖了搖頭：“這村子不是不對勁。”
胡三刀聞言正要鬆一口氣，就聽到蘇陌淡淡開口：
“是很不對勁！”
胡三刀當即心頭一凜，楊小云則低聲開口：
“我這一路一直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一直到了這裡方纔明白，這村子裡……竟然沒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