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虎已歸山
擂臺之上,浩然書院的弟子比試仍舊在繼續。
高臺之上,楊易之沉着臉,死死的盯着蘇陌。
半晌之後,方纔默默的拿過了這份文契,湊給面前,雙目落在文契上的一瞬間,瞳孔驟然一縮。
猛然擡頭看向了蘇陌:“你是說,這趟鏢,是在五方集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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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蘇陌點了點頭。
“將這鏢物交給你的人,你可知道如今何在?”
楊易之忽然問了一個似乎全然不相干的問題。
事主託鏢,又有幾個鏢師會去理會,託鏢之人現如今在哪?
蘇陌看了楊易之一眼,輕輕搖頭:“不知道。”
楊易之靜靜的看了蘇陌兩眼,這纔開口:
“你們隨我來。”
說完之後,也不去理會那懸壺亭的年輕人,還有那紫陽門的高人,就連那浩然書院的院首也未曾多看一眼。
自顧自的全然是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態。
蘇陌和楊小云只好對衆人抱拳拱手,那老院首笑着說道:
“一會正事辦完了,莫要去理會那姓楊的,你們三個回來跟着看看熱鬧啊。
“咱們浩然書院的比試,可是有趣的緊呢。”
懸壺亭的年輕公子連連點頭,表示老院首說的沒錯。
紫陽門那位卻是靜靜的看着蘇陌,末了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場中比鬥。
……
……
楊易之前頭領路, 卻是一語不發。
蘇陌楊小云還有甄小小跟在他的身後, 同樣也沒有什麼話說。
兜兜轉轉之間,離開了這比鬥之所,不一刻的功夫,卻是來到了一處院落之中。
隨手推開大門, 楊易之踏步入內, 院子裡的鏢師們頓時紛紛跟楊易之見禮。
擡頭再看,就看到了楊小云跟蘇陌。
下意識的便有些驚喜, 但是想到先前鐵血鏢局內發生的那一檔子事, 到底沒敢歡呼出聲。
只是小心翼翼的打招呼。
蘇陌稍微看了一圈,卻有些好奇。
楊易之是跟着吳道憂一起出門的, 捉雲手徐若申不知道死在了何處, 楊易之留在這浩然書院調查此事,卻爲何不見了吳道憂?
這念頭只是在心頭一轉,卻也未曾如何放在心上。
楊易之這邊則伸手推開房門進了屋, 讓蘇陌和楊小云進來。
“小小,你在這裡等我們。”
蘇陌交代了一聲。
“好。”
甄小小點頭答應,蘇陌和楊小云這纔跟着進了屋。
屋內負手而立的楊易之驟然轉身,看向了蘇陌和楊小云:“將房門關上。”
楊小云下意識的看了蘇陌一眼。
楊易之頓時冷笑:“怎麼?現如今我說的話,還不如你這好夫婿的一個眼神管用了嗎?”
“……”
楊小云臉色一沉,轉過身去將房門關上, 回頭怒視楊易之。
楊易之卻冷冷的看着蘇陌:“你剛纔是在欺騙老夫吧?”
“哦?”
蘇陌一笑:“楊總鏢頭何出此言?可是這鏢物出了問題?”
楊易之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的將那箱子打開,一一比對, 最後拿出了那一卷鴛鴦譜,放在掌中。
眸光卻是越發的冷厲:
“還不說實話?”
“蘇某不明白楊總鏢頭是什麼意思?”
蘇陌笑着說道:“這一單鏢如今已經完完整整的交到了楊總鏢頭手中,如果鏢物之中少了東西, 請楊總鏢頭儘管開口就是。”
楊易之豁然看向蘇陌,眼神微微眯起, 死死的盯着蘇陌。
蘇陌坦然以對, 臉上沒有絲毫不安。
兩人彼此對視, 逐漸僵持。
“夠了!”
楊小云忽然一聲斷喝:“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蘇陌和楊易之下意識的各自扭頭, 半晌之後,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
“楊總鏢頭, 敢問鏢物可有點清。”
“分毫不差,蘇總鏢頭名不虛傳。”
楊易之冷冷說道。
“那好。”
蘇陌笑道:“既如此的話,那蘇某等人不敢久留,更不敢耽誤楊總鏢頭的大事, 咱們這就轉回落霞城, 還請楊總鏢頭在這文契之上留印。”
楊易之沉默了一下之後, 這才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印章,在印泥之處凌空一拂, 以內力化開其上的印泥,當即一扣。
“多謝。”
蘇陌伸出了雙手。
楊易之靜靜的看着他, 這才從桌子上拿起了那份文契,交給了他:
“帶着文契,滾出我的視野。”
“楊總鏢頭這話卻是沒有道理了。”
蘇陌笑着說道:“天下江湖,有你楊總鏢頭所在之處, 莫不是沒有我二人的立錐之地?”
“嗯?”
楊易之豁然看向蘇陌:“就憑你,也配與老夫說這話?”
“楊總鏢頭是忘了, 鐵血鏢局之內那一戰了嗎?”
蘇陌淡淡的開口說道:“蘇某隻需楊總鏢頭清楚, 蘇某所在之地, 蘇某想走便走, 想留便留。過去楊總鏢頭能爲蘇某做主, 是因爲蘇某敬你是長輩,是小云姐的父親。是我從小到大,叫了一聲‘楊伯伯’的那個人。
“然而現如今的楊總鏢頭,卻是沒有資格讓蘇某聽命行事。”
“放肆!!!”
楊易之一聲怒喝,身形一晃之間已經到了蘇陌的跟前,探手便是一掌。
蘇陌隨手一掌送出。
兩掌相對,就聽到轟然一震,勁風嘩啦啦席捲整個房間的所有窗戶,一剎那,大門和窗戶盡數洞開。
楊易之只是僵持了不到兩個呼吸,身形驟然倒飛而去, 直接坐在牆根底下的一把椅子上。
還想要站起,卻只覺得呼吸斷續,內力已經週轉不得。
擡眼之間,就看到蘇陌負手而立, 順勢牽過楊小云的手, 淡淡開口:
“楊總鏢頭, 蘇某今日已經今非昔比,還請楊總鏢頭莫要……自取其辱。”
“你!”
楊易之還想說什麼,然而一個字出口之後,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後面的話自然也就嚥了回去。
只是眸子卻還死死的盯着蘇陌。
蘇陌卻不再多言,只是靜靜的看了他兩眼之後,從懷中拿出了他跟楊小云一起給楊易之買的那枚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最終,拉着楊小云轉身離去。
這房間裡如此大的動靜,周圍的鏢師們自然也全都圍攏了上來。
他們沒有聽到別的,卻聽到了蘇陌的那番話,此時此刻,一羣人正冷冷的看着蘇陌,堵住了房門。
“讓開。”
蘇陌輕聲開口。
“蘇總鏢頭……剛纔這話過了吧?”
“總鏢頭再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
“少總鏢頭……”
衆人紛紛開口,卻只見到蘇陌臉色一沉,單手一揮之間,罡風霎時而起。
擋在跟前的鏢師,頓時各個東倒西歪。
“你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蘇陌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小小,走。”
“哦。”
甄小小當即拎着獨腳銅人衝了過來,三人合一道,朝着這院子大門走去。
院子大門不知道被誰順手關上,蘇陌遠遠一拂袖子,大門轟然打開。
門外站着流雲書生,眼見蘇陌面沉如水,當即掛起笑容就要說話。
“流雲前輩,晚輩先且告辭,得罪之處,他日再赴東城,定當親自上門賠罪。”
流雲書生的話還沒開口,蘇陌就已經搶先說道。
“這……哎……也罷也罷。”
流雲書生連忙說道:“那我送你們出去。”
一路將蘇陌三人送到了浩然書院門口,沿着蘇陌和楊小云翻身上馬,甄小小邁開大步緊隨其後,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沒了蹤影。
流雲書生這才長嘆了一聲:“這……這都是爲了什麼啊。”
他輕輕搖頭,看了一眼門口那探頭探腦正在看熱鬧的書生一眼。
“看你的書,守你的門。”
說完之後,跨步進了浩然書院。
那書生嘿嘿一笑,低頭看書之間,手指在嘴裡舔了舔,隨手在書本之上劃拉了兩下,繼而撕下了這一頁紙,團成了一個團。
隨手一拋,扔的遠遠地。
彼方,嬉戲之中的一個頑童,忽然之間舍了自己的夥伴,將那紙團撿起,看都沒看一眼,就收入了懷中。
撒開步子,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轉過了一條巷子。
周身骨骼噼裡啪啦一陣如同爆豆子一般的聲響,眨眼之間就從一個八九歲頑童的模樣,變成了一個一米六七左右的成年人。
而他這一切做完的時候,正好隱入小巷之中。
隨手在臉上一抹,揭去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頗爲清麗的面孔。
倘若蘇陌身在此地,必然能夠認出此人的身份。
卻是當日林邊,在蘇陌殺了那黑衣刀客,也就是十恨老人弟子之後,曾經現身出來的四個人中唯一的一個女子……胡飄飄!
她隨手從懷中取出了那張紙,攤開之後,卻見到那張紙中間已經破開的地方,正正好好印着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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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已歸山】
胡飄飄輕輕地出了口氣,隨手扯去身上那一套孩童的衣服,露出了裡面一身青衣的打扮。
摘去了頭上的帽子,將髮絲重新攏好之後,用一根碧玉簪固定好。
這才慢悠悠的走出了小巷之中。
巷子口還有一個孩子正探頭探腦,尋找自己的同伴。
一個婦人到了跟前,拉住孩子的手:“小催命的,你這是亂跑什麼呢?”
“娘,剛纔有個人一直跟我一起玩,忽然之間就跑了。我看看他去了哪裡……”
“找到了嗎?”
“沒有。”
“來歷不明的人,以後不許一起玩了,你回家好好攻讀,回頭將你送入浩然書院裡讀書,倘若習文練武都成,那將來爹孃也就有指望了。”
說話之間,胡飄飄正跟這母子倆錯身而過。
聞言不禁一笑,揉了揉自己的臉,卻是踏入了一家成衣鋪中。
掌櫃的擡頭看了一眼,頓時滿臉含笑:“這位姑娘,需要點什麼?本店各類樣品都有,您可以隨意挑選。”
“來二斤天蠶絲,三匹落霞棉,找裁縫給我修一套大褂,伴五桶紅塵水,半夜送到家門口。”
掌櫃的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落霞棉這邊可沒有,不過馬上就要送過來了,卻不知道這馬車走到了何處。”
“應該已經快要到城門口了,掌櫃的不去迎迎?”
胡飄飄似笑非笑。
掌櫃的臉色一沉:“胡言亂語,你莫不是消遣我?”
胡飄飄頓時嘻嘻而笑,轉身就走。
掌櫃的作勢拿着掃帚去追,一直追到店門口這才罷休。
店內尚且有幾個挑選衣服的,見此不免打趣:“看着挺得體的一個人,怎麼沒來由的消遣人呢?”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瘋婆子。”
掌櫃的笑了笑:“您幾位莫要在意,我這邊先進去忙點別的,您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小二說就是。”
“好嘞好嘞,掌櫃的您忙您的,咱們都是老主顧了,理會得。”
那掌櫃的也不再多說,陪着笑臉就進了內堂,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收,專門入戶,進了書房之內。
隨手在書架旁邊的燈臺上一轉。
書架頓時挪開,露出了裡面的一條甬道。
順着甬道蜿蜒而下,下面卻有燈火傳出。
隨着他腳步聲響起,暗室之中頓時腳步聲凌亂。
這掌櫃的嘴角微微一抽,到了門前往裡面一看,就見到兩排黑衣人默然肅立,全是一派殺氣凌凌的模樣。
然而仔細看,就能夠看到地上還有未曾收起的幾塊牌九,牆角還有兩塊忘了收入懷中的碎銀子。
一個黑衣人悄默默的伸出腳,將那碎銀子踩在腳下,似乎鬆了口氣的模樣。
掌櫃的面色不動,踏步之間走進了人羣之中,開口說道:
“落霞城的人來了,這會走了,人應該快到城門口了,去五個人,看看他們到底是真走還是假走。”
“是。”
黑衣人們異口同聲。
就見到那掌櫃的拿手點指:“你……你,你……”
最後點到了那腳踩銀子的:“你!”
那人一愣,當即一挺胸:“是!哎呦……掌櫃的,我,我這肚子有點,有點不舒服,疼,哎呦,疼死我了……”
“肚子不舒服嗎?”
掌櫃的點了點頭:“這倒是不能去出差事了,來,伸手伸手,我給你看看。”
“掌櫃的……不,不用了吧……”
那黑衣人腦門冒汗。
掌櫃的卻已經一把將這人給拉了過來:“過來吧你!”
“哎呦……”
黑衣人一聲慘叫,不敢抗拒,卻是已經被掌櫃的拉到了身後。
掌櫃的蹲下身,就把那銀子給拿在了手裡,眯着眼睛:“嗯?這是什麼?你肚子疼,還拉出了銀子不成?”
“這……這這……”
黑衣人眼珠子轉了幾轉,也不知道該怎麼圓謊。
就見到掌櫃的大巴掌已經送了上來,眉頭沒臉的一通拍:
“讓你們在這待命……
“讓你們在這推牌九……
“讓你們還賭銀子……
“一個個的,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掌櫃的話放在心上了?”
黑衣人給打的哎呦哎呦的,貓着腰也不敢躲,等到掌櫃的稍微消氣之後,這才低聲說道:
“門主說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掌櫃的本來氣都消了,聞言又是一蹦多高,擡手就打:
“我讓你及時行樂……
“你還聽他的,人字門都快沒了!
“地門主現如今身受重傷……
“天門主讓他獨掌地人兩門,現如今鬧得地人兩門人心惶惶。
“你們還跟着他學……跟着他學!”
掌櫃的竟然是不會武功,打了半天,氣喘吁吁,那黑衣人卻是翻個身就屁事沒有。
還恬着臉過去把掌櫃的給攙扶住。
掌櫃的瞪了他們一眼:“還不快去!再等一會,人都跑回落霞城了。”
“那不正好?”
黑衣人下意識的一回嘴。
掌櫃的猛然瞪大了雙眼,就見到黑影重重之間,被他點出來的那四個已經架着那人的雙臂,轉眼之間從另外一個門戶消失不見。
掌櫃的站在原地跺着腳的罵街,罵了半天都不覺得解恨。
回頭瞅了一眼在場這些黑衣人,嘆了口氣:
“都爭點氣啊!!”
黑衣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同聲凜遵。
掌櫃的這才搖了搖頭,揹負着雙手,踏步走出了暗室之中。
一羣人面面相覷之後,一人默默的從懷中拿出牌九……
“來來來。”
“那銀子好像讓掌櫃的拿走了。”
“那是誰的啊?”
“管他呢,反正不是我的……”
“剛纔誰沒給錢?”
“辦差去了辦差去了。”
“???”
……
……
夜色轉眼漸濃。
浩然書院之內,經過了白日裡的喧囂之後,夜幕之下卻略顯寂寥。
楊易之自從蘇陌和楊小云走了之後,就將自己關在這房門之內,未曾踏出房門半步。
鏢師們晚上叫了半天,最後只換來了楊易之的一句‘滾’,不過聽到他的動靜,倒是讓鏢師們放心了不少。
各自轉去休息。
院落之中,逐漸寂靜。
卻有一人,此時輕輕拍門。
守門的鏢師過來打開大門,頓時一愣:“您怎麼來了?”
流雲書生一隻手拖着托盤,另外一隻手提了提酒罈子:
“晚上沒吃吧?”
“沒有。”
那鏢師一見之下,頓時長出了口氣:
“您來了就好,還是得您想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啊。”
“嗯,放心吧,交給我了。”
流雲書生點頭,讓那鏢師自行去睡,自己則來到了房門前輕輕拍打:
“楊兄,楊兄?”
腳步聲就在房間的客廳之內響起,可見楊易之一天都未曾諾換位置。
到了門前隨手拉開大門,看了流雲書生一眼:“這是?”
“你我二人可是許久未曾同飲了啊,來來來,趁着今晚夜色正好,咱們喝兩杯?”
“進來吧……”
楊易之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