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推前,蕭璟在火欲魂身前的蒲團上坐下。
火欲魂右手緩慢有節律的轉動手中的轉經筒,左手摩挲着綠松石,道:“無上瑜伽和洗髓經最大的區別在於方向的不同。前者自上而下,由內至外,由神入精,呈高屋建瓴之勢,一開始便從修煉神開始。而洗髓經卻恰恰相反,它是由下而上,由外至內,自精到神,一步一個階梯,從精到氣再至神。無上瑜伽易學難精,對心境的要求太高,而洗髓經初期難學,但後期對心境的要求則要小一些。這就是二者最本質的區別。”
蕭璟咀嚼着火欲魂的話,沉吟道:“上師可否說的再深入一些?”
火欲魂微微一笑,道:“無上瑜伽至高無上,是正法,若想練成,需要佛的心境,以達成梵我合一,我即時佛的狀態,從而引動冥冥中的靈性,開啓七輪,打通中脈。佛心高邈博大,無情無私,無偏無廢,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善即是惡、惡即是善,好即是壞、壞即是好,芸芸衆生在佛的眼中並無區別。這種至高的心境便是佛陀所說的衆生平等,人人可渡之無上心態。”
蕭璟點頭道:“這種心境和道家中的太上忘情、與道合真倒是極爲相似,太上忘情並非無情,正是寰宇大愛、天行有常的體現。二者皆是去小我成大愛,最後摒棄喜惡偏私,博愛衆生。只是這中脈與七輪?”
火欲魂道:“中脈又名通脈、命脈,在道家則稱之爲衝脈,存在於脊髓的中間,由頂下至海底。七輪則是存在於中脈中的七處竅穴,蘊含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與智慧,若七輪全開則中脈通,這就是超一流之上的境界。”
蕭璟道:“原來如此。那洗髓經號稱洗髓,莫非洗的就是這條存在於脊髓間的中脈?”
火欲魂道:“洗髓經博大精深,修的是先天功夫。在修煉出內力之前,便要按照獨特法門先洗淨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後天雜冗穢惡,使人體白脈俱通。這在道家中叫做築基補鍋,是煉精化氣之前的補漏之法,即先將身體調整到先天純一,無垢無漏的狀態。一旦功行圓滿,則男子可攝白虎,使夜不漏精,女子可斬赤龍,使天葵斷絕,全身精元混一,渾然無漏。然後再修煉武功,則內力精純而毫無雜質,進境神速,一日可當旁人百日。待內力充盈之後,便以內力推動打開七輪,還精補腦,純化心神,從而打通中脈。”
蕭璟以前從未聽說過這種理論,他雖然知道超一流之上令有天地,但對此並不是十分理解,如今火欲魂這個知識淵博之人願意解惑,他自然求之不得,當下道:“脊髓蘊生於水谷精微之中,藏於脊柱骨中,上通於腦,腦爲髓之海,下連百脈,通達兩腎,化作濁精。上行則補腦壯神,下流則化生精氣,若說中脈存在於脊柱中,貫通之後則精氣神一體,圓融無暇,的確有其道理。洗髓經能夠直接從先天開始,通過內力打通中脈,的確不愧爲少林神功之首。可惜自唐以後,此功早已經失傳,否則少林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火欲魂搖搖頭,笑道:“哪有這麼容易,要知道人自脫離母體,呼吸天地間第一口氣開始,便不可避免的被後天污濁之氣污染,由後天之精維持人體活動,先天之精則轉變爲人體生命源泉。先天之精與生俱來,但數量有限,是人體生命之源,每耗一份則少一分,當先天之精耗盡之時,便是人體老死之時,這便是精聚而生,精散而亡的道理。”
火欲魂頓了頓,接着道;“洗髓經要洗去人體後天污穢,可人體每天都要吃飯喝水呼吸,後天之精源源不斷的產生,豈能一朝洗盡?因此這個過程其實是每天都在進行,但若洗去後天之精,則人體爲了活動需求,便會轉化更多的先天之精,這意味着若無法在短時間內轉化先天成功,便會耗盡先天之精而亡。自古以來,非稟賦超人,先天精氣遠遠高於常人者,難以成功,可這樣的人數百年難出一個,便是修煉其他的武功,同樣是絕世奇才,成就不可限量。”
蕭璟點頭道:“所謂順則凡,逆則仙。人體若能逆返後天爲先天,確實有種種不可思議的能力。不說那等真正的先天無漏之境,便是那些後天污濁之氣薄弱一些的小孩,個個都是靈慧十足,有時候甚至表現出一些神奇之處,比如能夠看到一些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猶如開了陰陽眼一般。”
火欲魂道:“這在佛家傳說中叫做天眼通,密宗稱之爲遙視,十分神奇,不過老衲活了這麼久,卻從沒有見過。”
蕭璟又道:“既然洗髓經如此神奇,那與洗髓經並駕齊驅的無上瑜伽又有何神妙呢?”
火欲魂道:“無上瑜伽對心境要求極高,一般在修煉之初,會有前輩上師行灌頂之術,讓修者先行開悟,如此才能跨過最開始的難關,真正開始修煉。老衲年輕時便是由八思巴上師灌頂。但也因此,老衲擔了天大的因果。八思巴上師驚才絕豔,被世祖忽必烈大帝尊爲帝師,統領天下佛教徒,可惜英年早逝。他一生爲了薩迦派的興盛而勞心勞力,臨終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薩迦派的前途。老衲從小被其教養,傳我龍象般若功,無上瑜伽之術,並親自爲我灌頂。衆生畏果,菩薩畏因,若想成就梵我合一之境,則這番天大的因果不可不了斷。因此老衲終生都爲了薩迦派的興盛而奔走,縱然凡塵萬物不縈於心,但每每涉及到薩迦派的切身利益,也不得不赤身下場,行錙銖必較之事。”
蕭璟微微點頭,火欲魂心境修爲極高,卻遲遲參不透無上瑜伽的最終奧義,若是心境上有漏洞,則又完全說得通了,這也解釋了他爲何接受元庭國師之稱,親自參與到政治博弈當中。
火欲魂接着道:“無上瑜伽首先從神開始,由神控心、由心存神,心神一體,心境安詳則神思圓融,從而精氣自生,通達四肢百骸,化生內力,自然便擁有了高強的武功。而精氣化生之後,又反哺神元,彼此互爲表裡,精力旺盛則神完氣足。”
蕭璟道:“多謝國師解惑,只是我觀薩迦派在吐蕃早已是一家獨大,上師威名震怖遐邇,所到之處,人人膜拜,難道這樣還不夠興盛麼?”
火欲魂道;“薩迦派在老衲手中的確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興盛狀態,但這並不是沒有隱患。我密宗跟蒙元朝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若蒙元滅亡,漢人重整乾坤,則我吐蕃再難以保持超然之姿,密宗與吐蕃千萬子民早已不可分割,如此一來必受影響,老衲活着的時候尚可無事,但一旦老衲不在了,有人稍加挑撥扶持,薩迦派能不能保持今日之盛猶未可知。”
蕭璟心中一嘆,據他所知,薩迦派後來在明朝時被噶舉派取代,徹底失去了顯宗的地位。
火欲魂雖然是敵對一方,但蕭璟對他卻頗爲佩服,當下道:“所謂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天地尚不能長且久,何況人事乎?上師能夠將薩迦派發揚至此,已經足夠告慰八思巴前輩的在天之靈了,又何必耿耿思慮於未來身後之事?”
火欲魂淡然一笑,有着看透世情的灑脫,他道:“看不見的事老衲無能爲力,但既然知道薩迦派的隱患,自然不想視而不見。行心中想行事,迎浮世千重變,如此而已。時至今日,老衲所做一切已經不僅僅是爲了八思巴上師的遺願了,老衲心中想要爲薩迦派鋪墊未來,便這麼做了,從心而已。世人譽我、謗我、愛我、懼我,我始終在這裡,不來不去,順應本心,做想做的事,不問是緣是劫。便是無上瑜伽最終修不成也無傷大雅,老衲一生,來過、看過、做過,結果如何,歸於緣法。”
蕭璟愈加佩服,慨嘆道:“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前塵掛眼前。若將此心行向道,即生成佛有何難?上師成也密宗、敗也密宗,若無八思巴上師的養育、教導、傳法、灌頂之恩束縛,說不定你現在已經觸摸到中脈之境了。”
火欲魂再次搖頭道:“此間種種皆是前塵因果,一切有爲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若無八思巴上師的救渡傳法,我或許只是雪域中的一個浪子,在娑婆世界承認着堪忍之苦,現在早已是一抔黃土,又哪有機會得聞梵門正道?更無今日的侃侃而談。不過,施主與我密宗有緣,若肯入我宗門,老衲萬事皆了。”
蕭璟笑道:“上師一直說我與密宗有緣,但我卻毫無感覺。不知上師何意如此執着?”
火欲魂道:“既是從心,也是爲了自身大道。施主靈慧天生,對人生有着超拔常人的感悟,所修武功在神之一道上也有獨到之處,若入我沙門,與老衲一起參悟無上瑜伽,彼此印證,有極大的機率達到無上之境。而有了施主繼承八思巴上師和老衲的志願,則薩迦派至少可保百年無憂,老衲塵心盡去,或可在有生之年一窺至境。”
蕭璟搖頭道:“蒙上師擡愛,在下受寵若驚。只是在下實在是塵緣未了,六根不淨,難以侍奉佛祖,還請大師諒解。”
火欲魂微笑道;“無妨,施主儘可從心,老衲從來沒有強逼之意。不過佛門廣大,八萬四千法門向所有的人洞開,施主若有意,隨時可來與老衲談法論道。”
蕭璟道:“多謝上師,在下有機會定當前來叨擾。”
火欲魂點點頭,微笑着站起身來,將綠松石和轉經筒置於香案之上,淡淡道:“既然你我暫時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是時候開打了,施主請。”
蕭璟微微一愣,道:“上師還是不願高擡貴手麼?”
火欲魂道:“談歸談,打歸打,二者並不衝突。老衲想和你論道,就和你談論一番,但也想守住犯人,不管守不守得住,總要落至實處纔是。更何況施主這樣的武道奇才,老衲也想切磋切磋。”
蕭璟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此地狹小,在下也不想在大師清修之地動武,我們先出去吧!”
火欲魂點頭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