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書院最大的忠孝堂,堂中掛着一幅奔馬圖,此馬與天下諸馬不同,鼻孔巨大,噴吐着熱氣,鬃毛篷起,四肢像鋼筋一樣,既精瘦又修長,尤其是四個馬蹄彷彿精鐵一樣有着千鈞力道。し
正是秦朝的《奔馬圖》。
此刻大堂上站着一老人,老人微胖,氣勢不凡,正背手望着這《奔馬圖》。
“老師,莊紫顏,李定文,張孟、年玉才、王海道自稱解出了題。”
“真的?”程頤猛的轉過身,嘴脣微顫着,雙眼閃現着烈日般的光芒,爍爍逼人,“真的解出來了?五個人都解出來了,秦仙傲呀秦仙傲,老夫這一次一定要讓你心服口服!讓你這匹野馬上繮帶嚼。”
“這……”
楊時、呂大臨、謝良佐、遊酢微微沉默,眉頭都微皺起。
“你們一定要好好檢查,如果確實沒有錯誤的……咦,對了。”忽然程頤想起一件事,連疑惑道,“剛剛不是還說沒人能解出兩道題麼,怎麼這一會又?”
“是這樣的,他們五人其實早就說解出了答案。”
“那爲何?”
“因爲他們的答案,我們看了後都發現明顯的錯誤,不止我們發現,其他人個個都能看出是明顯的錯誤。”
“既然是錯誤,爲何你現在又說?”程頤臉色有些難看。
“那是因爲老師您逼得緊,而他們剛剛又喊冤,一口認定自己絕對是正確的,我們雖然感覺那裡確實出錯了。可他們這樣一口篤定,所以……”
“胡鬧!”程頤臉色刷的黑了下來。
“既然大家都能看出是錯誤,那就一定是錯了,還能有意外不成?那五個是做題做出了幻覺,腦子昏了。難道你們也昏了?”程頤一頓喝罵,聲色俱厲,“我也知道逼你們不對,大家都很用功,可是老師不逼你們,秦仙傲卻在逼老師。老師臉面無光,你們就有光?”
謝良佐、呂大臨、楊時、遊酢腦袋微微低下。
“這一次,洛陽遊行示威,這些老百姓是做給誰看的?你們會不清楚?洛陽雖然學派衆多,是各家各派的交流匯聚之地。可是我伊洛學派纔是洛陽,這大宋,這大宋能夠感觸到的整個天下最大,或者說當前風頭最勁,實力最強的學派。”
“天下學派看伊洛。”
“我們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
“我們這天下最強大,學子最多的伊洛學派都做不到,你們以爲司馬君實的涑水學派。邵伯溫的百源學派,董汐嚴、呂公著、文彥博、孫固等人的學派能成功?”
“洛陽城的老百姓對我們不薄,也是家鄉人。我們卻不能讓他們免賦,這一次雖然他們嘴裡沒明點我們伊洛學派的名字,是給我們留面子,倘若再不出成果,下一次遊行就沒有這麼好了,嗯?”程頤看向大堂外。堂外一人飛奔而來,程頤眉頭一皺:“什麼事。這麼慌?”
“老師,剛剛有人賣報。東京出事了!”
“東京出了什麼事?”程頤連一個閃身迎上呂大中,一伸手抓向報紙。
“這報紙記載整個大宋有數百城池發生遊行示威。”呂大中連說道。
程頤手一抖,報紙從指間飄落,程頤一伸手再次抓住報紙,瞪向呂大中:“你說數百城池都發生了遊行示威?”他說‘數百’兩字咬得極重,一旁楊時、呂大臨四人臉色也難看。
“不僅如此,東京那的遊行示威中途發生暴亂,而且……”呂大中聲音低沉走調。
程頤雙眼精光暴起:“東京發生暴亂,天子腳下出現這種事,這秦仙傲做得也太過份了吧,此子果然是個魔頭,有能力,可這能力卻不能用到正道。”
“老師,東京不止暴亂,百萬亂軍夥同廂軍竟然攻向了皇宮。”呂大中緩緩的聲音響起。
“大膽!”
程頤怒喝:“此子欲發放肆,竟然嗦使亂民攻擊皇城,他這是謀逆犯上作亂,這是要奪大宋天下,這是篡逆,此子該殺,必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絕不能容此子活着,否則後患無窮,對了,攻向皇宮後,可有人傷亡?”
沉默!
呂大中微微沉默,才用低沉的聲音道:“誠如老師所言,秦仙傲這一次確實是在謀逆篡位,亂民攻打皇宮,御林軍因爲顧及會誤傷到東京的家人朋友,放棄了抵抗,所以……”
轟!
程頤手中報紙掉落,他臉上涌起一絲血潮,而後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老師!”
“老師!”楊時、遊酢等連奔過去扶住程頤。“老師,事情還有救!”呂大中也連叫道。
程頤咳嗽數聲,臉上血潮更濃,他推開弟子,雙手箕張。
“該死!”
“亂臣賊子,統統該死!”
“秦仙傲該千刀萬剮,該誅九族!”
……
一陣破口大罵後,程頤顫着手拾起掉落的報紙,緩緩打了開來,先是一眼掃過頭版,而後翻到第二版,這纔看了起來,許久他手一鬆,報紙掉落。
“我早就說過秦仙傲是個魔頭,他就是來禍亂天下的,天下有難,羣魔亂舞,秦仙傲不忠不孝,天生反骨,段海峰同樣如此,秦顯豪,劉琴如今看來也可能是魔非佛,魔頭現世,若不壓制下去,道將不存,仁義道德,忠孝禮節統統都將被他們所廢,天下自此傾輒,蒼生將陷入水火之中……”程頤一通破罵。
衆弟子也是沉默,心中彷彿壓了一塊石頭。
“老師……”
楊時開口,“秦仙傲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野馬,最不受拘束,他要打破一切框框架架,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我們還是想想辦法,該如何應對。”
“對,老師,您何苦爲了別人的錯,而自己慪氣?”遊酢聲音彷彿帶着一絲走調,程頤爲人雖然威嚴,極爲講究禮法規矩,可是修養也是最好,像今天這樣破口大罵,人前失態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心裡自然受衝擊。
“沒錯,老夫確實不該爲一忤逆犯上、篡權奪位奸賊而生氣。”程頤停下大罵,喘了幾口氣,才沉聲道,“不過罵罵也好,罵罵就舒服多了,你們也可以罵一罵,別憋在心裡自己難受。”
楊時、遊酢五人對視一眼,沉默。
“秦仙傲忤逆犯上、篡權奪位,你們去吧,組織學子們明天也上街去,就像上次一樣,去遊行,去唾罵秦仙傲奸賊,看看這天下,還有多少明白人,有多少老百姓會加入到你們的隊伍。”程頤沉聲道,“即便沒多少人加入,可你們去宣揚,去揭露秦仙傲的狼子野心,去散佈東京攻城幕後黑手就是秦仙傲,把他的僞善,僞忠給揭露在世人面前……”
……
天津橋安樂窩。
邵伯溫看着報紙上萬民要求天子禪位於秦仙傲,久久才挪開視線。
“自作孽,不可活。”
邵伯溫低低長嘆,旁邊青年輕聲道:“父親,你是說秦仙傲自作孽不可活,這事他不能成功?”
邵伯溫搖了搖頭:“不!”
“不是秦仙傲自作孽?”青年邵博瞪着眼,“難道是我們,是太后,司馬伯父他們……不成?”
“秦仙傲上一次來拜訪我,你也見到他了,你覺得他這人如何?”邵伯溫道。
邵博微微皺眉:“只是一面,能看出什麼,而且上一次他和父親說的都是趣聞野談,唯一能看出就是此人皮相很好,而且沒有外界傳聞的高傲不近人情,想必是在父親面前收起了高傲,在其他人面前卻是……,由此可見,此人有千個面孔,不是忠善之輩,恐怕《辯奸雄》中說他大惡似善,大奸似忠很有些道理。”
“秦仙傲此子不是忠善之輩是這定然的。”邵伯溫淡淡一嘆,“可是這天下又有幾人是真正的忠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即便真正忠善者也是有原因的,秦仙傲此人亦如此,他上一次有意修好和我等關係,若是我們順水推舟,或許事情未必弄得如此地步。”
“父親,若秦仙傲早有反意,總能找到由頭的。”邵博不服氣道。
邵伯溫搖了搖頭:“你的閱歷不夠,有些話我對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就像當年父親對我說的,那時我不懂,現在卻懂了一樣,去吧,去準備一下禮物,我們動身去鄭州。”
“鄭州?”邵博疑惑。
“發生這麼大的事,孫允中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聰明人,如果我沒料錯的話,他已經歸隱遁世尋求天道了。”
“孫伯父死了?父親的意思是他被氣死?”
“氣死?”
邵伯溫嘆氣:“三尺白綾樑上掛,你說是怎麼死的,去準備吧,時候不早。”
“是!”邵博離開。
邵伯溫疊上報紙,整整齊齊的擺入書架上。
“自作孽不可活,不止是我,也不止是君實,更是秦仙傲,還有這天下人!人啦,一生下來就在作繭自縛,越是掙扎得厲害,這繭就越強大……”
孫固、程頤、邵伯溫……一個個武道界大佬從報紙上得到了東京天裂的消息,震驚憤怒之後,都很快做出了應對。
有安排人上街遊行唾罵秦仙傲者,有聯繫,準備勤王之師,有發佈謠言動搖百姓理念,也有等候追尋消息真假,有探望猜想慈航靜齋想法,更有……
風暴似乎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