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鐘山。
王安石、王旁父子對坐喝茶。
“很不錯。我倒是沒注意到,真正的用途原來在此。”王安石低聲感慨,《工具論》的真正作用在於理清思維,他並不是沒有完全注意到,只是以前沒怎麼在意。
“不過他這種方法,在破除狡辯,理清思維,不被人言語所惑是有作用的,但落於道德文章,剖析聖賢書,則不夠力,可有可無,甚至反而會有所阻礙。”王安石語氣裡有一絲遺憾。
“這豈不是說這是雞肋?”王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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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肋?”
王安石搖了搖頭:“不僅不是雞肋,反而是大有價值,我問你,你說黃金價高,還是一斗米價高?”
“常理來說自然是黃金價高,因爲黃金能買到米,可是饑荒時期,則未必。”王旁笑說道。
王安石微微點了下頭:“物以稀爲貴,自周亡以來,天下文章汗牛充棟,論學習論講道理的文章亦不在少數,但是所講的大同小異,而這一篇,將道理細節一一剖析開來,這是前所未有的,就衝這個,他便不是雞肋。”
“可我總覺得這方法很笨。”王旁說道。
王安石眉微微一聳:“你的感覺是對的,這就是專爲普通百姓弄出來的方法。諸葛亮、周瑜、郭嘉這樣的穎達聰敏,念頭瞬息萬變之士畢竟只在少數,所以這天下真正缺的正是這種爲普通百姓所量身設計的學習方法。”
“父親,雖然這是一個笨方法,可是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王安石微微搖頭:“孔聖人講因材施教,我們講因人做事,諸葛孔明,周公瑾等聰明絕頂的自然不能用這些方法。用了反而阻止自己的念頭的通達,久而久之,不僅沒變聰明,反而會更笨,你說我們該不該用?”
“看來我們是不能用的。”王旁笑了笑,他眼中。父親這樣的人與諸葛亮、周公瑾等比,絕不遜色。
畢竟諸葛亮、周公瑾等之所以名氣大,主要還是因爲秦仙傲的《三國演義》,歷史上這兩人,雖然也名聲不錯,功績很大,可和自己父親比起來,又算什麼?
“不是不能用,而是要少用。”王安石擺手道。
“少用?”王旁一愣。
“人一定要謙虛。不要過高估計自己的能力,一般的事,我們一眼掃過便能明瞭裡面的彎彎道道,可是這天下終究有那麼些事,其奧妙是複雜繁蕪,深奧玄妙的,便如這破譯長生訣,段海峰半年三入閣。只是半年時間,便拿出三份成果。可你我又拿出多少,雖然我們志不在那裡,但是也可看出天下我們不懂,我們理不清,摸不着頭腦的事情還多着。……”王安石目光落在報上,很是感慨。
《工具論》乍一看似乎真是爲笨人所提供的。可是真的智謀通達之士就用不着麼?
王安石心裡表示懷疑。
王旁眉微微一皺:“這麼說來,豈不是秦仙傲光憑這一本《工具論》便能青史留有非常高的地位,甚至可與孔聖人……”
“比不了,他豈能與孔聖人相提並論。”王安石嗤之以鼻,“且不說。秦仙傲只有這麼一個《工具論》,孔聖人所傳之道,涉涉千千萬,《工具論》衝其在孔聖人所講學問中,只是其中一個‘學習’類別而己。”
“旁兒,你說百年之後,我、司馬光、司馬旦誰更得名?”
王旁一愣,王安石與司馬光的歷史地位確實很難說清楚,至於司馬旦,此人是司馬光的大哥,眼光敏銳,看事極準,才能極爲出衆,司馬光受他影響最大,也最爲信服他。
“孩兒不敢隨意揣度。”王旁道。
“先說說爲父與司馬光,我們倆歷史地位,數百年內無法說得清,可是數百年後,甚至千年,數千年後,爲父絕對比他要高。”
“哦?”王旁還是第一次聽王安石說起自己與司馬光的歷史地位,當即大感興趣。
“我與司馬光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敢不敢做事。”
“不做事才能不犯錯。”
“司馬君實便是這個道理,可這天下有時候,你不做事也是在犯錯,大宋天下即是如此,三冗兩積都是死守祖宗法,不積極應對而犯下的錯。”
“我敢做事敢承擔責任,敢犯錯,司馬光不做事犯錯,你說誰高誰低?因此爲父定言,歷史地位,越往後,我越高,他不是個能撐起一片天地的真正幹大事的人,做文人倒是很出色,他真正的地位也就是那一本《資治通鑑》。”
“至於爲父與司馬旦。”
“司馬旦於實事往往有獨到的眼光,爲父遠不及他。”王安石說道。
王旁也知道這確是事實,當年司馬旦在王安石手下做事,王安石每每發佈命令要做一些事時,司馬旦往往提出這事這樣做會有什麼惡劣後果,該如何才能避免,王安石往往嗤之以鼻,可是事情做起來每每都是按司馬旦所言的發展,王安石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事實就是事實,這些王安石預算不周留下的錯誤,歷史也會記載的。
“雖然司馬旦神機妙算,不輸諸葛亮,而且也敢於做事,敢於得罪人,可是歷史地位,他不僅不如司馬光,更遠不如爲父。”王安石笑道。
“這又是爲何?”王旁瞪着眼。
“我和他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過於糾結細枝末節,眼裡容不得沙子,所以他事事能料中,事事能做好,可就是官做不到京城。”
王旁點頭,司馬旦做事確實很厲害,可正因爲厲害,爲弱者申冤太多,所以他還是芝麻綠豆官時便得罪了無數的豪紳、豪強、大家族,大勢力。
這些豪強在官場力量非常大,當年也就包文拯能夠惹,可包文拯芝麻綠豆官時敢惹麼?
而如今豪強在官場勢力比包拯時還要大。
而司馬旦芝麻小官時便將他們給得罪了個遍,這個時候還能夠保護自己尚且不斷升官,不連累司馬光便已經是他做事謹慎,滴水不漏,怎麼可能還進得了京城,所以司馬旦一直都進不了京城。
“做不到京城,事情做得再多,也只不過是一些小事而已。他做千件小事的影響,不如爲父做丞相時硃筆一揮,增一兩字來得大,他如何能與我比歷史地位?”王安石冷笑。
“司馬旦着眼於小處,而不是大處。秦仙傲這篇《工具論》雖然不錯,可與孔聖人比起來,便未免格局太小,也算是糾結於枝末細節,其成就再高也有限。”王安石微微一嘆。
王旁也忍不住搖頭嘆息:“秦仙傲人才難得,想不到也會這樣,落得和旦伯一個下場,太可惜了。”
“可惜?”
王安石哈哈一笑。
“旁兒,我說他格局太小隻是指《工具論》,並不是指他秦仙傲。”
“啊?”王旁看着王安石。
“作爲一個在野之人,他用白話文發行報紙,而且將報紙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這是格局小?”王安石雙眼精光閃閃,“這報紙,若是不禁,天下會因此而大變,他秦仙傲只要掌握報紙,便扼住了天下百姓的咽喉,抓住了黎民的思想,其威力不比朝庭的旨意小,當年我變法,若是有這樣深入民間的報紙作咽喉,下面的人再怎麼陰奉陽違,也不敢做得如此過份,至此改革至今受人詬病。”
“報紙這東西,就是一個大手筆,只是這個大手筆,如同當年爲父變法一樣,會受到那些人的阻撓,能不能成功,只在二可之間。”
……
君如月、憐妙玉所寫的《詭辯的藝術》一文,連載在報上的只是一個章節,真正重磅級的內容尚未拋出,按理說不會引起什麼重視的。
可是因爲這是在《工具論》連載結束之後刊登的。
而《工具論》雖然已經有不小的影響力,可是秦仙傲爲何拋出此書,這本書作爲神仙國的書籍強大在哪裡,依然是武道界與普通百姓心頭的迷惑。
想不通,自然想向秦仙傲詢問答案。
只是大夥兒都沒想到秦仙傲根本沒給答案,而是刊登了一篇《知識的工具》的文章。
司馬光,王安石、呂公著一個個解讀着這一篇文章的內涵。
程頤、楊時、遊酢等洛學高人,文彥博、曾布、韓忠彥……甚至蘇軾、蘇轍等雖然看法各有不同,也有讚揚,甚至佩服的,可是大都不怎麼在意。
無數事實告訴他們,周邊那些和他同時學習的蠢人們,往往一個道理,一篇文章要糾結許久,甚至數月,數年,一輩子,他們卻能輕易鑽研透。
講道理在他們看來,就如同走路、吃飯一樣容易,豈會弄不清其中條理,還要用《工具論》的方法來理?
就算要用到,這機會也絕不多。
可以說,越是聰明自信,年紀大,過了四五十歲的人,雖然不是人人都認爲《工具論》講的方法無用,可是在這方面‘知見障’遠比其他人大。
反而是一些普通讀書人,普通的百姓,市井之人看了這文章後,若有所思,或者直接相信不疑,甚至如獲至寶關起門來對照着《工具論》細心研究起來。
當然像商容派,毛文秀的師兄弟們,這些最早發現《工具論》的真正用途,並且從中得到了大益處的則是另一番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