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白靈怔怔站着,雙眼盯着地面的詞,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這一刻她完全沉浸在詞境中。
“這都不行?”秦朝眼裡閃過疑惑,“難道太祖的詞不合這時代的味口,可我怎麼沒感覺到?”秦朝心急之下也顧不得多思,他右腳前伸,左右一晃,鞋底擦去先前寫的字跡。
翁白靈一怔。只見秦朝手中樹枝又飛速動了起來,刷刷沒兩下,又是二句話出現在地面。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是古代最有名的詠梅詞。
陸游寫的《卜算子詠梅》。
“啊?”
翁白靈心中一震,只感覺一股悲涼氣氛撲面而來,這一首《卜算子詠梅》是南宋著名大詩人陸游的名篇,古代詠梅史上詞作他這一篇是絕唱,也就是說天下詠梅詞中除太祖那一篇外,以他這一篇爲首。
古代文人最喜歡的是什麼,梅蘭竹菊,梅的地位一直很高。
數千年來無數才華橫溢的文人所吟出的詠梅詩詞何其多,這一首卻是後代文人最爲推崇的,可見此首詞的魅力。
“這少年,剛剛那一首已經盡善至美了,我以爲已經到了詠梅的最高度,不可能,絕不可能有能比肩那一首的,可是……”
越是文才高絕,藝術眼光高的越能感覺到這兩首詩的價值,偏偏翁白靈作爲玉清靜齋下一代齋主的人選之一就是這麼一個無論才華,還是欣賞眼光都極高的人。
所以她受的震動也最爲大。
“昔日唐朝崔顥在黃鶴樓上題詩一首,這一首到後世依然無詩可比的《黃鶴樓》因爲寫得太好,後人諸詞都比不過,甚至使黃鶴樓的題詞作品少了很多。”
“他居然連寫兩首都是……”
崔顥的《黃鶴樓》,就連同爲唐代大詩人的李白來到了黃鶴樓,李白本來是來賦詩的,可看了崔顥的《黃鶴樓》驚出一身冷汗。整個酒意都醒了,提筆許久,總不滿意,最後留下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擱筆而去。
李白如此。
現實中讀書人的詩詞歌聚會,往往會上出現一首絕佳的詩詞,其餘諸人便作不下去了。可見在一首臻至至境的絕妙好詞面前,要再寫一首好詞有多困難。
“而且這一首,與上一首。藝術水準雖然都是至高無上,可立意卻反了過來,雖反了立意,但這立意也是極佳的。”
陸游的這首詞借物言志,以物喻人,巧借飽受摧殘,花粉猶香的梅花,比喻自己雖終生坎坷,絕不媚俗的忠貞,這種立意也是傲視諸詠梅詩詞的。
只是與上首比起來。這一首多了些‘寂寞’、‘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悲涼,悽苦、衰颯、戚然等不幸,這是上首所沒有的。
與上一首比,兩者誰高誰低就要看個人喜好了。
作爲玉清靜齋的門人,翁白靈不是沒見過世面,輕易被人用詩詞震住的,可這一次,她呆呆的看着地面的詞句。
“小哥,小哥,可否與我通稟?”秦朝叫道。找來這紅梅書院秦朝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他可沒時間再在這裡多磨蹭了。
翁白靈根本沒聽到秦朝叫喚,她腦子裡嗡嗡然一片。
“這人怎麼啦?難道是她才學有限,看不出這兩首的好?”秦朝眼中疑惑。來這開書院的劉先生的弟子,秦朝絕不會認爲對方不識字。
“對了,一定是這兩首境界太高了,她看不出。”秦朝一念已畢,腳下一動,又蹭的兩下抹去剛寫的字跡。
翁白靈疑惑看向秦朝。
“對不起。這兩首寫得有些偏激,我寫平淡一點的。”秦朝說道。
“平淡一點?”翁白靈疑惑,只見秦朝手一動,枝下又出現兩行字跡:
“竹裡一枝斜,映帶林逾靜。雨後清奇畫不成,淺水橫疏影。”
“吹徹小單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風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這一首是宋朝一個與李清照齊名的大才女朱淑真的《卜算子詠梅》,朱淑真作爲一個普通女子,其丈夫更是粗鄙不堪的小吏,她居然能以詩詞揚名,其詞的水平不用說,這一首《詠梅》秦朝雖然說是要寫得差一點。
可這也叫差?
“這是平淡一點的?……”翁白靈長長的吸着氣,怔怔看着地面的詞,顧不得理秦朝。
秦朝惱了。
“難道,我還是高看她了?”秦朝可是聽說過這麼一個故事的,一個大才子因爲犯了罪,被皇上罰進兵營隱姓埋名的服役,一天晚上衆兵痞子辦詩會,誰贏了便賞十斤羊肉。兵營的生活很苦,有羊肉獎賞,自然個個爭先,這些兵痞子們你一首我一首,吟起詩詞來,只是這些詩詞當真是不堪入耳,可讓那大才子怪異的是,周圍一個個齊聲叫好,最後輪到這大才子了,大才子也好久沒吃肉了,自然想贏得這一份獎勵,當即興致勃勃發揮平生水平,寫了一首絕妙好詞,結果四周個個瞪着怪眼看他,說他的詩詞寫得狗屁不通。
大才子也是思維敏捷,略微一想才明白,衆人的水平根本不夠,自然無法欣賞自己的好詩詞,他靈機一動說先前是開玩笑的,再次提筆卻寫了一首粗鄙不堪的詩詞,沒想到衆人齊聲叫好,他因此贏了那一次的羊肉。
“難道這人也是豬鼻子插大蒜——裝象,連我這第三首都看不出好在哪裡?”秦朝想着連一腳抹去地面的文詞瞪着翁白靈。
“我說小哥,這三首詞你看不出好壞沒關係,好歹你也吱一聲,拿出個樣本,讓我知道什麼叫好詞,這樣無頭無腦的讓人乾着急。”秦朝說道。
“樣本?”翁白靈擡起頭,這才發現秦朝急得滿頭大汗。
“我現在就去通告我師父。”翁白靈連說道,目光望了一眼地面,有些意猶未盡的轉身快步進屋。穿過前面院子,進了第二間院子。
“師父,你?”翁白靈看着站在院中的劉琴,“你怎麼沒睡覺?”
“你領那個冒充秦仙傲的到後面來見我。”劉琴說道。
“冒充?”翁白靈疑惑。忽然眼睛一亮:“難道師父你認識那人?”
劉琴臉上紅暈一閃而逝:“以前見過,這人就是膽子大。”
翁白靈心中大爲疑惑。
秦朝剛剛三首詞,隨便拿一首出來,其水準都不亞於秦仙傲的詞作,這樣的人天下有幾個?而且那麼年輕有這文才的人不可能不出名。可劉琴卻認識這人,還說不是秦仙傲,不是秦仙傲,這麼年輕便有這樣文才的會是誰?
“師父,這人是哪一個高人?”翁白靈大爲興奮。
“高人?”劉琴疑惑瞪了翁白靈一眼,“他算什麼高人?”
翁白靈一怔。
“他的詞寫得很好,真的不是秦仙傲?”翁白靈試探着說了一句。劉琴背轉身往屋內走去:“他會寫什麼詞,這人就是鬼點子多,不要相信他,好了。帶他進來吧。”
“他不會寫詞?”翁白靈更懵了。曹子建還要七步成詩,秦朝先前在翁白靈面前,可是一眨間之間便能寫詞,而且首首都是絕品,這樣都不算會寫詞,什麼算?
翁白靈搖了搖頭,轉身出了書院。
“小哥,請隨我來。”翁白靈怪異的看了秦朝一眼,便轉身向內走去,很快書院後面一處屋子。翁白靈、秦朝走了進去。
“閣下真的是酒色公子秦仙傲?”有些僵硬低沉的聲音響起。
秦朝眼裡一絲光閃過,這聲音有一丁點熟悉。秦朝沒心思多想,連拱手:“正是。”他看向屋子內,這屋內被一個簾子隔成兩間。先前聲音便是從簾子另一邊傳出來的。
“仙傲這次來見劉先生,是因有一位朋友,被人打傷了,需得田七、熊膽、麝香、冬蟲夏草四味藥救命,時間緊迫,一刻鐘拿不到藥。我朋友的傷勢便神仙難救了,我聽說這城所有這四味藥都被劉先生事先購走,故而前來求藥。”秦朝手中出現一張單子,“小哥,這是藥的份量,還請給令師過目。”
翁白靈接過單子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劉琴向翁白靈使了個眼色,往後面一指,那裡是放藥的地方。翁白靈連走過去,照着紙上單子抓着藥。
“聽說酒色公子無所不會,無所不通,更製作飛天神球,曾上九天遨遊過,不知這天上是何等景觀,可與我說一說?”劉琴僵硬低沉聲音響起。
“無非是風大氣寒而已。”秦朝不敢得罪對方,連忍着心急道,“劉先生若想聽,仙傲一定會盡力告之,不過我朋友危在旦夕,還請先賜藥,等我朋友轉危爲安後,仙傲一定前來道謝,到時劉先生若有疑惑,仙傲知無不言。”
秦朝這話一連用了數個成語,簾子內劉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人幾日不見,說話水平倒是見漲,看來外面走一圈,他長勁很多。”劉琴想到這,忽然心中涌起一個衝動,“我若是把他弄到我身邊栽培,以他這麼機靈……”她一顆芳心怦怦直跳,怎麼也壓不住這個念頭。
“那個秦公子,你要的這四味藥,對我來說也是急需用到。”劉琴低沉着聲音說道,“這個讓我很是爲難呀!”
秦朝眉一挑,朗聲道:“劉先生若肯賜藥,仙傲感激不盡。”“這個……難辦呀,你那朋友是命,我那病人也是一條命,此事當真不易。”劉琴沉聲。
秦朝哪能聽不出對方在要挾。
“劉先生需要什麼儘管直說,仙傲上山刀下油鍋亦在所不辭。”秦朝說道。“這個……”劉琴低沉着聲音,微有遲疑,“我在此辦紅梅書院,招羅天下人才,要說有什麼急切需要的,只有人才。”
“仙傲願意入貴院講課。”秦朝朗聲道。
劉琴心中忍不住好笑:“你那肚子裡有多少才學,我不知道?還講課?你能講的也就是些‘爺爺生在天地間,稟性生來愛殺人’的小流氓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