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門口有着‘洛’字院子裡,羅從彥的書房中依舊點着燈,桌子上擺着一本厚厚的書冊,正是秦朝論帶隊伍的冊子。
羅從彥端坐桌前已經很久沒動,他的目光落在那合上的冊子上,這冊子是他老師楊時叮囑他仔細揣摩的,可此刻——
“這酒色公子昔日曾言自己天下之事無所不通。”羅從彥苦笑,再次翻開冊子,這冊子他已經一連看了兩遍。
忽然門推開。
“老師!”
羅從彥連起身恭敬道。楊時瞥了眼羅從彥身前桌上冊子,溫聲道:“從彥,這本冊子你看了有何感想?”
羅從彥微微沉默。
“秦公子有着敏銳的眼光,能發現常人所不能發現的地方,他這本冊子,以學生看,所論所敘十分廣博,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做官做事馭下當領頭要注意的地方統統網到,可是……”羅從彥遲疑。
楊時微笑點頭:“可是什麼,儘管說。”
“他這網鋪得大,顯然他的心很大,想一網就把整個大海都網到,可網眼更大,網眼大,就是一條鯨魚也捕不到。”羅從彥說道。
“撲不到魚?”楊時不置可否,淡淡道,“他這一冊中捕到了幾條魚?”
羅從彥再次遲疑:“學生眼界有限,他這一網撒開,只是掛了些魚鱗,蝦螺,魚麼,只有那麼三兩條。”
“三兩條?”楊時眉頭皺起,定定盯着羅從彥片刻,才微微一嘆。
“從彥,你可知這本冊子是蘇東坡推薦我看的。”
“蘇大人推薦的?”
羅從彥瞪大眼,隨即看向那冊子,“就這麼本冊子,蘇大人很推薦?”羅從彥聲音帶着絲尖銳,這本冊子若不是楊時吩咐他仔細看,他怕是隻會掃幾眼,看二三頁紙便扔到一旁,如今因爲楊時的吩咐,他才連看了兩遍,仔細思索,想從中找出頗有價值的東西。
“蘇大人是當世人傑,那酒色公子秦仙傲不過一豎子。”羅從彥皺眉,“秦仙傲也許人聰明,可他這冊子,並沒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至理,反倒是沒意義的提問和廢話頗多,可見他終究是少了磨鍊,讀書不夠的緣故,爲何?”
楊時看着羅從彥,輕輕一嘆。
“從彥,這本《將苑》和《文韜》是我專門讓蘇東坡找來的。”楊時從袖中掏出兩本青皮書,往前一遞,“你拿去仔細揣摩,再和酒色公子這冊子對照,回京城後我會另行給你開一些書目的。”
羅從彥連恭敬接過,他鑽研學問數十年,這兩本書,《將苑》講爲將之道,《文韜》講治政用人之道,他自然也仔細研究過,曾以爲掌握了兩本書的精髓,可老師既然推薦他看,自然有道理。
“從彥這孩子還是不適合於從政呀。”楊時心中搖頭,轉身走出屋子,眼中閃過一道光,“高仙子將秦仙傲的話語錄成冊,而蘇東坡更是很看中冊子。”楊時和蘇軾相似,也是做過不少官,當然他不像蘇軾那樣時而身居高位,時而又到地方,而且一會這裡做官,一會兒那裡,橫跨各個部門。可楊時既然有過做官管人的經驗,眼光就比那些毛頭小夥要強,何況楊時做官也是做得非常不錯。
“冊子中講敘問題往往突如其來,這些突如其來的很多都是做人、管人必須注意而正常做官者往往容易忽略的,他這裡很有些真知灼見,可也沒必要讓蘇東坡那麼高看吧?”楊時走出院子。
不遠處。
“康公子,請回吧,雅典娜小姐如今正忙,無暇見客。”高大的金髮男子微笑道。
“不知雅典娜小姐忙什麼?”康元卿詢問道。
金髮男子眉一蹙,語氣有些硬:“雅典娜小姐正在看蘇大人送來的冊子,那是酒色公子語錄,雅典娜小姐十分重視。”說着冷臉轉身進入院中,將門‘砰’的關上。
“又是酒色公子的冊子。”康元卿臉色難看。秦朝的冊子他也翻了兩三頁,並沒什麼感覺,便放在一旁,“那東西認真琢磨一下誰弄不出,本公子是沒興趣,不然,哼!”
“這些女人,一個個花癡一樣,高天籟如此,雅典娜也如此……”康元卿意興瀾珊。
院子中。
樹下松木椅上,一黑髮藍眼美麗女子正優雅坐着看書。
“雅典娜小姐,這本冊子不就是一些提問麼?”高大金髮男子恭敬看向女子,“一些問題集,也值得這麼重視?”
雅典娜擡頭微微一笑:“烏諾斯,這本冊子還是有不少好東西,也不全是問題集,而且正是因爲這些問題集才珍貴。”
“什麼?”烏諾斯怔住了。
“你出去一趟,找蘇大人借些《將苑》、《六韜》、《韓非子》等書籍來。”雅典娜吩咐道,見烏諾斯疑惑,又解釋道:“烏諾斯,人常說無知很可怕,可是有一樣東西比無知還可怕?那就是無知卻以爲無所不知,他這冊子講的是建組織管理人,也就是漢人所說的‘馭下之術’,漢人有一句話‘天下最易莫過於做官’,這‘馭下之術’在有些漢人看來不用學,當了官後人人都會管,可這裡面卻不這樣講。”
“這裡面將馭下之術,分爲靠權力與權威,以權力馭人是最下等,也是最危險的,王安石變法,爲何失敗,就是他推行新政主要是以權力馭人。像權力與權威這種第一次出現的概念在這冊子中還很多,而這些新概念和那些問題,就是提醒了我們,我們要注意到這些,我們還有哪些不懂,有哪些沒注意到的,而不是以爲自己什麼都懂。”
“這一本問題集便是一冊總綱,今後若想學怎麼馭下管人,以這冊子作總綱,再讀像漢人的《將苑》、《六韜》、《貞觀政要》、《左傳》等書籍,對照着研究起來才能事半功倍,因此這本冊子雖然本身沒講如何解決那些問題,卻也極寶貴的。”
烏諾斯眉一挑道:“雅典娜小姐,你是說這本書能把其他書中的知識串起來。”
“你要這麼想也是可以的,可它不僅僅是串起來,更是指路明燈,天下事無非就是一個‘管人’,我們要在一甲子內破譯長生訣,靠個人才智顯然是不行的,而如何發揮衆人之力,如何發揮團體智慧,這個學問很大,所以看這東西很有用。”雅典娜說着又認真看起手中冊子,眼中不時閃動着智慧的光芒。
七天後。
壽寧院一處屋頂。
青瓦上落下一隻玉腳,**玉腳在瓦背一點,便又飛起,馮小婉輕輕落於院子中,一揚手中冊子,那冊子穿過窗格飛入屋內,正要落在桌子上。
一隻欺霜賽雪的玉手伸了出來,一把抓住那冊子。
“小婉,各派對秦仙傲的這本冊子看法如何?”屋內走出一風姿綽約的美婦人,這美婦人看起來三四十歲模樣,一舉一動充滿着醉人的風情。
“師父孃親。”馮小婉小鳥依人般撲了上去,一把抱住美婦人蜂腰,嬌聲道,“那些沒見識的人,能有什麼好的看法,還不是一個個酸溜溜的說些什麼言而無物,數十萬字不知所謂,紙上談兵之類的。”
“就沒說好話的?”朱雁媚也摟住女兒笑道。
“有,說是這秦仙傲才華還是有,能紙上談兵,特別是用幾十萬字說些空洞無物之事,這也算是一種本事。”馮小婉咯咯笑道。
朱雁媚輕笑了一聲:“倒底還是酒色公子資歷不夠,偏又……年輕人資歷不夠就得放低姿態,倘若他將姿態放低,這一本書得到的評價怕是截然不同。”
“他是我魔門中人,魔門中人自然我行我素,若是低聲下氣,唯唯諾諾,言必稱學生,那纔是讓人噁心。”馮小婉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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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慈航靜齋將秦朝論敘錄成冊,諸派收到後一個個都很驚訝,滿頭霧水想不通,高天籟熱臉貼秦朝冷屁股,尤其是廣場上秦朝曾以‘篷門從此爲君開’詩句侮辱過她,這事衆人都是看在眼裡的。這種情況下爲秦朝錄語錄,那麼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報復,也就是說高天籟故意引導酒色公子論敘馭人之術,說出一些無營養甚至幼稚的話,再將之錄記下來。
可這一點。
中原文化圈是絕對不信的。
慈航靜齋執掌白道,人品向來爲天下公認,即便魔門**中人於此亦是敬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那就只有另一層意思。
慈航靜齋看中了酒色公子,在爲他造勢。
可這——
一個個觀看冊子,看了秦朝論敘的觀點。
第一種‘報復’的可能完全排除,因爲這冊中語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差勁,反而能從中看出酒色公子驚人的才華。
可對九成以上的人來說,也僅此而已。
像蘇軾、楊時、雅典娜等看出價值的畢竟只是少數。
慈航靜齋看中酒色公子,以這種價值並不高的冊子來造勢,若是換一個低頭做人,言必稱學生的年輕人,情況就不同了。畢竟此時世界風潮,尤其是大宋風潮,那些自詡品德高尚,修養不凡的名人最喜歡就是提拔後生,歐陽修提拔蘇軾就一直被傳爲佳話。
可偏偏秦朝神態高傲,爲人跋扈,對高天籟都出口髒語。
儒家文化圈最重德。
這樣一個人,若是慈航靜齋這白道魁首要捧他爲首領。
衆人心中是不同意的。
(謝謝‘hel’、‘會咬狗的人’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