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好戲
因關文海忽然被官差抓去,聽說還用了大刑,其母姚氏已連著哭了一天一夜,直至今日凌晨,聽說木沐已經找回來了,這才催著曾老太爺登門去討人。他們對關家予取予求早已成爲常態,滿以爲這次只要木沐平安,關家也會息事寧人。哪怕木沐出了意外又如何?不過一個野種罷了,有甚要緊?仲氏當年被族人扔下小產,也沒見關家計較過。
正因爲他們仁善,所以族人才可勁地壓榨,竟從未想過仁善之人也有耐心告罄的時候。
「嫂子快別哭了。族長一去,哪有討不到人的?聽說那野種好得很呢,一根頭髮都沒少,咱們文海卻被動了大刑,這筆賬咱們一定要跟他們算!都說這事是文海指使的,我打死也不信,定是他家栽贓嫁禍!文海是怎樣的人,咱們親眼看著他長大,還能不知道嗎?」
「是啊,嫂子快把眼淚擦了,指不定一會兒文海就回來了。帝師府再位高權重又如何?沒有子嗣,將來還不得靠咱們族裡替他延續香火?爲防斷子絕孫,他不敢把咱們怎樣,只要族長開口,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姚氏聽了妯娌們的勸慰,心情果然好過很多,正想讓丫鬟打盆水來給自己洗臉,就聽說族長回來了,連忙提著裙襬迎出去。
「怎樣了?」衆人七嘴八舌地詢問。
「已經遣了隨從去天牢接人,很快就能到家。」族長臉上並無一絲喜色。
他的嫡長子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追問道,「那祭田的事談下來了嗎?他家願意出多少頃?」
「談下來了,六千頃。」族長不欲多說,徑直回屋去了。
其餘人等卻歡天喜地,額手稱慶,「天啊,六千頃!養活咱們全族怕是綽綽有餘了吧?帝師府果然好闊氣,也不知家裡還有多少金銀珠寶!」這樣一想,侵奪關家產業的慾望便越發強烈。
然而痛快只是一時,臨到中午,關文海果然被放了出來,行經鬧市,正好遇見捉拿歸案的幾名匪首。他們早已得了官兵提點,心知關文海那廝已經平安無事,而他們卻得爲對方頂罪,彼此相見自是滿眼血色,衆目睽睽之下大吼起來,連說自己等人是被關文海收買纔會犯案,他纔是罪魁禍首云云。
關文海早被各種酷刑嚇破了膽,抱著腦袋躲在長隨身後,一看就知心裡有鬼。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實在鬧不懂他怎麼能安安穩穩從牢裡出來?這可是謀害人命的死罪啊!
很快,仲氏就把關氏宗族當年苛待帝師府一脈的事傳揚開去,截留錢財,搶奪田地,棄孕婦於不顧致人斷絕子嗣……種種罪狀罄竹難書,駭人聽聞,萬沒料到外表風光的帝師府一脈,在族中竟是這個待遇,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百姓的同情心本就偏向了關家,聽說關氏一族找上門,硬逼他們保全關文海,且爲族人免費籌辦族學,購置祭田時,已經無話可說。而關家卻都滿口答應下來,真是叫人恨鐵不成鋼!這樣的族人你還維護他作甚?等著被生吞活剝嗎?
百姓由同情轉爲對帝師府的不滿,心道你何等位高權重,竟委曲求全若此,實在太丟人!一個軟弱的官員,真能承擔起朝廷重任?不滿的情緒持續發酵,乍聞帝師府自請除族,這才陡然鬆了一口氣,不但不覺此事欠妥,反而喜聞樂見,奔走相告。
對嘛,生而爲人,哪能一味忍耐?你已做盡該做之事,全了同族情誼,此時不走還待何時?真等到被人剝皮拆骨可就來不及了!
在仲氏的暗中推動和宣揚下,百姓對此事竟毫無非議,及至看見帝師府的管家擡著十多口箱子,拿著一大疊地契,親自送到族長家中,對帝師府的仁德與寬厚已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圍在路邊看熱鬧的人羣裡忽然爆出一句高喊,「哎,我說你們帝師府也太窩囊了!他們又是害你子嗣,又是謀你人命,還欲強奪你家業,斷你根基,簡直欺人太甚,你們還供養他們作甚?讓他們去死好了!」
「就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們帝師府合該給他們當牛做馬不成?」
管家早已得了老太爺吩咐,唸完禮單後衝路人拱手,不卑不亢,溫文有禮,「好叫大夥兒知道,我們帝師府一脈自古就有家訓傳下——旁人可以對我們不仁,我們卻不能不義,非爲軟弱可欺,只求問心無愧而已。」
「好!說得好!帝師府太他孃的仗義!」這句俠氣縱橫的話正戳中路人心肺,尤其是那些行走江湖的遊俠兒,最是感懷甚深,也因此,對關氏一族越發厭惡起來。這日過後,「你可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一語迅速在魏國風傳,成爲俠義之士的座右銘,而關家仁德之名非但沒因除族一事受損,反倒深入人心。
原先還得意洋洋的姚氏,如今捏著一沓地契,已是欲哭無淚,其餘族人圍坐廳堂,唉聲嘆氣。六千頃祭田的確都是良田,卻購置在原籍,那處乃兵家必爭之地,駐紮著大量軍隊,而爲了徵集足夠糧草,軍中將領會大肆侵吞周遭田地以做軍屯。可以說沒點身份背景的人,在此處幾無立錐之地,這也是關氏舉族遷往燕京的原因。
倘若族人還有帝師府庇護,在此處購置多少祭田都沒問題,然而關家自請除族的消息一旦傳開,不出半月,六千頃祭田便會被各大軍團瓜分殆盡,而關氏一族也會受盡打壓。
關家送來的不是恆產,而是催命符啊!
「沒了帝師府,關氏一族算什麼?你們還爲一個小輩將老爺子往死裡得罪,連帶把大家也害死了!我不管,這件事是關文海搞出來的,該除族的也是他,叫他馬上去帝師府門前負荊請罪,然後遠遠放逐!」一位族老完全改了口風。
族長這會兒也不發怒了,只因關文海受了大刑,手筋和舌頭都被割斷,徹底被廢,而家中卻不缺他一個子嗣,不能因爲他害了所有人。早知如此,真該讓他死在牢裡,何必牽連大家!
姚氏哭得肝腸寸斷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夥兒開了祠堂,劃掉關文海的名諱,然後命他背上荊棘去帝師府門前請罪。哪料一羣人還未出門就收到老爺子被氣得臥牀不起的消息,而皇上特意派人將他送往京郊皇莊養病,不準關氏一族探視。
帝師爲族人奉獻一生,臨到老,竟落得個無根浮萍、子嗣斷絕的下場,其悲痛之情可以想見。索性他雖然病重,卻還能整理書稿,倒是沒耽誤撰寫儒家寶典的大事。衆位鴻儒每日前往皇莊與他探討學問,修改文章,交流心得,竟頗有些樂不思蜀,哪裡還會顧及族人的感受?
族長又是發動妯娌勸和仲氏,又是遣人與關父聯絡感情,還讓小輩把關素衣約出來說項,卻都不得其門而入。關家人一個比一個不喜交際,除了關父與仲氏偶有出門,老爺子和關素衣寧可待在家看整天書,寫整天字,也不願踏出府門一步。
他們不出門,旁人也不好打進去,熬了三天,終於認清了現實。族長已在族人的強烈怨憤中卸任,關文海不知被送到哪兒去,想來也是生不如死,其餘人均惶惶不可終日,已然明白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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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睡了一覺醒來,發現關家竟已脫離宗族,差點以爲自己還在做夢。但老爺子動作奇快,只花了一晚上功夫就寫了一部家史,將關家爲何自我放逐一事詳細記載下來,又另開一本家譜,把木沐正式歸爲嗣子。他與仲家感情極其深厚,明知仲氏不孕,也絕口不提納妾,而關父自是求之不得。
拜了家祠之後,一家五口終於能鬆一口氣,而關素衣好生歇了兩天,趕在第三天盛裝打扮,備車出門。
那女賊與匪寇談妥條件,只說關素衣乃家中賤妾,因觸怒主母,這才送上山給她吃一個教訓。土匪不知根底,自然不怕得罪人,必會往死裡整治她。她雖然戴了面具,卻經不起摔打揉捏,不出一日就會自動脫落,顯出原形。土匪會不會如約送她回來,這不好說,但關素衣卻知道,幕後黑手必將親臨現場看一個熱鬧,以享受摧殘人命的快感。
燕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在何處?自是鑼鼓大街,只需去街邊等著就是。
臨近正午,忽有一匹快馬馱著一個麻袋穿行街道,捆綁麻袋的繩索並未繫牢,顛簸中自動散開,令其掉落在地。有好事者解開一看,卻見裡面藏著一名赤條條的女子,手筋腳筋俱斷,眼耳口鼻全無,血肉模糊的慘狀令人膽寒。
「娘哎!這是啥子東西!報官,快報官,定是出人命了!」本就人潮如織的鑼鼓大街一時間沸反盈天,一名身穿豔紅騎裝的女子站在對面茶樓上,用馬鞭指著那處,暢快笑道,「看見沒?這就是本郡主讓你們欣賞的好戲,還有更精彩的在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