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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第70章試法

當趙家遭逢大難時,朝堂也正面臨一次巨震。聖元帝命太常卿草擬文案,意圖壓制甚至瓜分相權,而九黎貴族亦不甘心實權被漢人攬去,聯合幾位親王提出劃分人口等級的政略。

若在往昔,聖元帝或許會認真考慮,然而現在,他找到了切實有效的辦法壓制相權,也更明白民心向背的威力,又怎會倒行逆施,亂了國本?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奏摺扔回去,只問了諸位親王六個問題:一,此處是不是中原腹地?二,此處漢人幾何,九黎人幾何?三,漢人軍隊幾何,九黎族軍隊幾何?四,漢人將領幾何,九黎族將領幾何?五,漢人文臣幾何,九黎族文臣幾何?六,以少勝多的戰役,這輩子你們打過幾場?妄圖以萬人碾壓億萬萬人,你們哪兒來的底氣?

諸位親王被問得啞口無言,狼狽敗走,漢人臣子卻對皇上更爲敬服。

劃分人等的亂子平息後,聖元帝提出「二府三司制」,明面上是爲更有效快捷的處理朝政,實際上卻將丞相的權力再三拆分,自是遭到丞相一系的激烈反對。然而他也不急,只把太常卿草擬的章程分發給文武百官,讓他們各自回去閱覽,慢慢斟酌利弊。

因丞相總攬軍政事務,以往武官在朝堂上只是擺設,目下見皇上竟要單獨設立樞密院,讓他們把控軍務,自是求之不得,當天就全體站出來附議。又有丞相一系的官員雖未表態,拿到章程後回家看了又看,再三思量,覺得這是一個出頭的大好機會,心裡也慢慢產生動搖。

聖元帝絲毫也不著急,每日朝會必將此議案提出,命朝臣商討表決,第一日只有武官和帝師一系熱烈響應;第二日中立官員站出來幾個;第三日又增多一些;第四日……漸漸的,不斷有人提出附議,或者主動呈交奏摺,完善細枝末節,熬了一個多月,王丞相已是獨木難支,衆叛親離,不得不順應衆意,通過了「二府三司制」。

從此以後,丞相再不能獨攬朝政,凌駕於皇權,世家巨族與皇帝共治天下的局面慢慢破碎,終至消弭。聖元帝再拋出改革稅法與土地制度的議案時,反對聲浪果然消減很多,更有朝臣提出切實的方案供他施行,首要一點就是摸查人口,完善戶籍,再行分攤田地。

然而世家巨族到底有幾分底蘊,在嚴重觸犯他們利益的前提下不可能毫不反擊,竟放出流言,說那些遊走鄉里的胥吏非爲摸查人口,卻爲抓捕壯丁,送去修造類似於長城那般的建築,或者衝殺前線,擔當炮灰。聖元帝意欲效仿暴秦,施嚴刑峻法,行病民害民之策,又將戶稅改爲丁稅,或二稅並行,大大加重了百姓負擔,只爲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樂云云。

聖元帝頒佈的每一條法令,每一個政略,均被曲解得面目全非,又以最快的速度傳播開來,引得民怨沸騰,亂象橫生,更有幾處飽受苛政盤剝的鄉縣揭竿而起,衝擊州府,意圖推翻皇權。

不過一夕之間,戰火就星星點點地燃起來,而聖元帝若是派出軍隊血腥鎮壓,也就更應驗了那些流言,成了濫殺百姓的暴君,或致全境崩塌。殺也殺不得,招安又招不來,聖元帝眉心的溝壑都增添幾條,當真是一籌莫展。

帝師與太常已分派儒生下去,每到一個鄉縣就唱唸修法的好處,民衆卻並不採信,反倒以爲朝廷在糊弄他們,越發生了怨氣。

情況越來越糟,若放任自流,魏國必然分崩離析;若強勢碾壓,百姓必然遭受苦難,怎樣才能既快速又風平浪靜地解決這場危機成了聖元帝的一塊心病。他總想找個人說說話,拿個主意,放眼四顧卻發現未央宮裡只有穿堂冷風與昏暗燈燭,並無人能爲他解憂。

「陛下您別喝了,明日還要早朝,睡晚了怕頭疼。您若是心裡不痛快,可去後宮排遣排遣,想必衆位娘娘很樂意伴您左右。」白福戰戰兢兢地勸說。

聖元帝冷笑一聲,「排遣?她們除了爭風吃醋,勾心鬥角,還懂什麼?朕的解語花不在此處。」話落眸子一亮,急道,「快拿文房四寶來,朕要寫信。」

白福不敢耽誤,忙取來文房四寶,一一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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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民亂四起,朝堂巨震,葉全勇一案已擱置待查,趙陸離亦被無限期關押,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歸返。除了關素衣,趙家上下都有些焦躁,寫了信向趙瑾瑜求救,卻久久未能收到迴音,只能茫然坐等。

這日,關素衣正在書房裡作畫,忽然收到鎮西侯府送來的一封信,上書「夫人親啓」四字,下角落了忽納爾的款。她眉梢微挑,興趣漸濃,拆開後一目十行地看完,想也不想就寫下答案,命人送返。

聖元帝本以爲夫人要考慮許久才能回信,已做好等待幾日,甚至數十日的準備,卻沒料只過了小半個時辰,急足就匆忙入宮,跪在御前覆命。他拆開信封,取出清香撲鼻的夾宣,卻見其上只寫了七個行雲流水的大字兒——天子當以身試法。

以身試法?怎麼個以身試法?聖元帝兀自沉吟,苦苦思索,最終撫掌大讚,「妙啊,夫人果然是朕的解語花,賢內助!來人,朕要親自去鄉里探查民情,不喬裝改扮,不白龍魚服,怎麼張揚怎麼來,必要鬧得人盡皆知纔好。」

白福幾個連忙苦勸,直說得口舌發乾也沒讓陛下改變主意,只好傳令下去,準備御攆與儀仗。

這一日,全燕京的人都知道皇上親自去近郊鄉縣安撫民衆,卻在途中驚了馬,翻了車架,壓倒一大片剛栽種的農田。爲鼓勵農耕,保證糧產以供應軍隊,聖元帝曾頒佈過一條律令,嚴禁任何人踩踏已種了秧苗的田地,違者杖十,罰銀五兩。

這回他自己犯錯,哪怕耕種田地的農夫一再表示無需賠償,卻還是命屬下在自己背部打了十杖,並親自將五兩銀子遞過去。當地官員早就安排了十里八鄉的百姓前來跪迎聖駕,將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

這場受刑並非作假,當皇帝轉過身時,竟有斑斑血跡從布料裡透出來,染紅了龍袍。然而他絲毫也不在意,語重心長地道,「修法當以護民愛民爲本,民貴君輕,不但民衆要遵守律法,皇族更該以身作則。在修法之初朕便說過,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又豈能自食其言?近來種種謠傳,非爲朕之本意,摸查人口,完善戶籍,不爲抓捕壯丁,暴徵財稅,只爲攤分田地,鼓勵開荒,供養百姓。朕想給大家一條活路,某些人卻爲私慾鼓動民亂,令無辜者枉死。人口戶籍摸排清楚,家中只獨子一人可減輕賦稅徭役,更可免去徵丁打仗;家中只孤寡老人,不但無需繳納賦稅,還可獲得官府賙濟;家中人丁興旺,攤分的田地也就更多。你們只看見戶稅改丁稅,卻沒看見佔田改均田,以往只能爲世家巨族耕種田地,以獲得少得可憐的口糧,現在卻能自己擁有田地,靠勤勞肯幹養活一家人。你們說孰優孰劣?」

說到此處,他慨然長嘆,語氣悵惘,「朕一心爲民,實不願你們枉送一條性命,枉流一滴鮮血,故遲遲未派重兵碾壓全境。也希望你們能開霧睹天,破陳立新,共創一個太平盛世。」

俗話說得好,寧當太平犬,莫爲亂世人。人活於世,誰不願安安穩穩、太太平平?誰不願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沒被逼到絕境,誰又會拿性命去拼?此前也有人走鄉串戶,大力宣揚修法的好處,卻都及不上皇帝的以身作則與情真意切的自述。

莫說飽讀詩書的文人已淚灑滿襟,拜服於地,就是那些大字不識的平頭百姓亦深受觸動,山呼萬•歲,直贊皇上乃當世雄主,千古明君。

今日種種以最快的速度傳揚開來,鼓譟的民衆冷靜了,開始打聽此前頒佈的律法都有哪些,所謂的「均田」又是何意。帝師與太常親自遊走鄉里,爲民解惑,於是戰火一處一處熄滅,拿起刀槍落草爲寇的壯丁紛紛跑回家,生怕慢上一步就沒能登記戶籍,導致家裡少得幾畝田地。

不過半月功夫,這場有可能分裂魏國,顛覆朝堂的災難就這樣消弭於無形。聖元帝沒耗費一兵一卒,只受了些許皮肉之苦,但對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而言,這根本算不得什麼。

與此同時,關素衣收到了忽納爾送來的謝師禮,一箱典籍與一張地契。她早已聽說陛下以身試法之事,卻不以爲怪,只當忽納爾把自己的信呈給鎮西侯,鎮西侯又報予皇上,這纔有了後續。

回禮很貴重,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爲過,她卻受之坦然,捏著地契笑道,「皇上雖然出身草莽,作風有些土豪之氣,然納諫如流,勇於擔當,稍加時日,必名副其實,堪爲聖君。」

金子一面附和,一面將這番話默默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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