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三:前世
與海城北郊相鄰的一個小鎮上, 有一個高級療養院,晏睢幾乎每個週末都會過去半天看望人,一開始只是出於禮貌,畢竟他與蕭揮民能聯手, 他發現孟渟的存在, 就是他們後續合作的契機。
但解決掉孟氏和閆氏之後, 蕭揮民繼續解決家族內亂, 晏睢就閒下來了。這種閒不是他沒事兒做了, 而是心理上的空, 這是再忙碌工作也填補不了的空。
他一開始來,就只是在來看看人, 陪著靜坐上半天, 然後離開,但漸漸地,他就開始和孟渟聽說話了。
醫生很早之前就和他們確定孟渟已經腦死亡,換句話說, 他已經變成植物人了,對於外界沒有任何的感知,他是聽不到他說話的。
可晏睢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牀上的這個人, 還能聽得到, 也能聽得懂,只是他不想醒來,不想開口罷了。
“前兩天, 甄晗回來了。對了,甄晗是我的表弟,他這兩年出國去找我姑姑了,事情終於有些眉目了。”
晏睢坐在牀邊的椅子上,他脊背挺直,整個人看起來相當冷漠,可他卻在這話之後,擡手輕輕摸了摸孟渟的頭髮,這是晏睢第一次摸孟渟的頭髮,奇異的柔軟,讓他的語氣都跟著柔和了一些。
“我要出國一趟,時間長短還無法確定,等我回來了,我會再來看你的。”
晏睢緩緩收回自己的手,嘴角牽起一絲極淡又帶著些許遺憾的微笑,他顯少同情過什麼人,可孟渟的遭遇一再被挖出,他還是覺得心裡相當不舒服。
晏睢緩緩站了起來,他走出兩步,又再回頭,“我保證。”
牀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五官精緻,眉目安和,似乎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話落,晏睢擡步從這個高級病房離開,他坐上車直接到機場去。
但他這一離開足足走了一個月的時間,比晏睢原本預計的時間還要久。
晏蔓嘉失蹤相當離奇,幾乎是晏禹被殺的事暴露出來,晏蔓嘉就跟著失蹤了,而此前她還在電話裡和甄晗說好,她要回國定居。
她和蕭孜在十年前就徹底分手,因爲一些事情,晏蔓嘉偶爾回國,但長期還是在國外。
現在根據甄晗的調查,她是早就發現晏禹和何樾還活著,她留在國外和他們有一部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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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睢和甄晗是在中亞的醫生世家裡找到的她,晏蔓嘉頭部重傷,記憶零碎,晏禹和何樾的死,給她的刺激很大,她多少本能地有些抗拒想起過去。
但她看到甄晗時,那種作爲母親的本能並未消失,她記起來了甄晗,卻依舊記不起其他事情。
甄晗繼續在那個醫生家裡陪著晏蔓嘉接受後續治療,晏睢先回國來,根據醫生古黎給他的線索,或許事情比他以爲的還要複雜得多。
晏睢回國之後又忙了好幾天,他纔來到小鎮的療養院看孟渟,他來的時候蕭子默也纔來不久,他看到晏睢,眸中多了些感激之色。
“晏大哥,謝了。”
蕭子默真誠地道謝,一開始孟渟被找回來的時候,每天來療養院看望的人都好幾撥,可隨著時光流逝,能堅持經常來看的,除了他和他的父兄,就只有晏睢了。
“對了,我爸有意讓諾諾轉回到北城的療養院去,和我……母親一起,我們就近照顧。”
當時蕭家亂糟糟的,寧舟的情況比孟渟還要危急,那邊所有的醫療條件肯定是先著寧舟,晏睢就提議讓孟渟到海城這邊的療養院來,這一待就是兩年多的事情。
“也好,”晏睢應了,他根本就沒有反對的資格,總不能說他看望孟渟兩年,看出些感情來,還不讓人走了吧。
蕭子默又待了一會兒,他就走了,便是要轉院,手續和一些必要的交接要弄,也沒那麼快。
晏睢到病房之後就一直坐著,比起往日,他更加沉默了些許,兩個小時後,他看看手錶,這纔開了口,“對不起,這次離開了這麼久纔回來,下一次,我可能要去北城看你了。”
晏睢說著下意識就擡起手,他輕輕一頓,又才慢慢落到孟渟的頭髮上,或許是因爲即將到來的離別,晏睢的手並未馬上從孟渟頭髮上離開。
他輕輕地揉著,目光溫和了些,語氣倒是沒什麼變化,“已經睡兩年了,是不是該醒來了?”
牀上的人依舊沒有給晏睢任何迴應,他輕輕嘆氣,手緩緩擡起就要收回,晏睢身體前躬,看著是要站起來離開了。
可就在有這個動作的剎那,他僵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他指尖依舊未離開的人兒,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晏睢見過的最乾淨最好看的眼睛了,清澈無霾,瀲灩如泉,他看過來的那一眼,就已經承載著他的整個世界了。
孟渟睜眼看晏睢,就已經耗費了他能有的所有力氣了,他的眼睛又緩緩閉上,病房內的機器各種亂叫起來,孟渟睜開眼晏睢,並不是植物人偶爾會有的特徵,而是他真的“死而復生”,恢復過來了。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到來,晏睢被擠到了房間外,但他的神色依舊有些愣怔,他的雙拳緊緊握著,在這一刻,他的情緒很是純粹,就是爲孟渟的醒來而高興。
但同樣不能否認的是,他銘記了那一刻那雙眼睛帶給他的撼動。
晏睢坐在手術室外,沉澱了許久的心情,他纔想起來要給蕭家人聯繫,蕭子默估計還在飛機上,晏睢直接給蕭揮民打了電話。
“您不用擔心,我會在這裡守著。”
晏睢將電話掛了,手術室的燈就也滅了,孟渟被推出來,和進去之前並無太多變化,只是身上的器械管子少了一些。
他人依舊在沉睡,但醫生告訴晏睢,他隨時還可能醒來。
病房裡的紛鬧終於結束,晏睢重新坐到了牀前的椅子上,他臉上帶上些許微笑,他再伸手揉揉孟渟的頭髮,這相當於是一種獎勵,一回生,兩回熟,這第三回 ,晏睢已經漸漸自然了。
幾乎和上次一樣,他的手就要離開的時候,孟渟睜開了眼睛。
這一回,晏睢沒有再發愣,他的手重新落回孟渟的頭髮上,根據他掌握的節奏,輕輕揉了起來,而孟渟也將目光移過來,落在了晏睢的身上。
孟渟的眸光太過乾淨清漣,讓晏睢的語氣不自覺又放柔了一些。
“我叫晏睢。”
孟渟沒有應話,他只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繼續盯著晏睢看,他的目光直接又直白,但晏睢被盯著看,也有不了任何反感或者不舒服的感覺。
不經意,晏睢又輕輕笑了笑,然後孟渟看得就更專注了。
“不用擔心,我不走。”
晏睢的手從孟渟的頭髮移到了他的臉頰,輕輕一碰,晏睢就收回來了。
這個時候護士端了水進來,是要爲孟渟擦一擦臉和手,晏睢語氣微微一頓,他就開了口,“你放著,我來吧。”
“好的,晏先生,”護士應了話,就從病房離開。
晏睢碰上孟渟的目光,他的聲音低了一些,“不用怕,他們是照顧你兩年多的人了。”
晏睢是發現孟渟眸光裡些許的抗拒,然後才說了之前那話。他起身擰乾毛巾,又再緩緩靠近孟渟,他輕輕擦擦孟渟的臉,然後換了水,又給他擦了擦脖子和手。
“你睡了兩年,所以現在還動不了,等過一段時間,你就能下牀自己走動了。”
晏睢認真地擦著孟渟的手,包括指縫和指甲他都輕輕擦了,孟渟看看他自己的手,又再看看晏睢,他的手被放到被子上,晏睢給他拉下了袖子,他就起身將水端出去給門口的護士。
他回身坐下,手才落到牀鋪上,就被孟渟輕輕抓住了小拇指。
孟渟的眸光帶上了些許的忐忑,晏睢看看他被孟渟握住的手,又擡起眸光對上孟渟的視線,他的另一隻手擡起,輕輕拍了拍孟渟的被子,“沒關係,你想牽就牽著吧。”
他能理解孟渟剛剛醒來,對周圍一切的害怕和不安,他是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對他有這種依賴在情理之中。
晏睢能夠理解,但同時不能否認的是,他爲孟渟對他的依賴,有一種相當反常的高興。
晏睢沒有再多說話,孟渟的眸光也始終專注在晏睢身上,直到他看累了,再重新睡去。
蕭家父子趕過來的時候,孟渟依舊在睡覺,他們追著醫生問了許久,才確定了這個難得有的好消息,可這樣一來,將孟渟轉回北城,就不大合適了,這邊的醫生明顯對孟渟的情況更清楚,這邊更有利於孟渟的康復。
但隨後幾天,他們發現有一點比較難辦,孟渟只在聽到晏睢聲音的時候,才醒來,其他時候就和他以前沉睡時是一樣的,而且他就算醒了,也不看晏睢之外的任何人,甚至晏睢一走,孟渟的眼睛立刻就閉上了。
他對於周圍一切依舊不安得很,只有晏睢在,他才能覺得安全,纔敢睜開眼睛,所以孟渟能否康復的關鍵,還在晏睢身上,蕭家父子從醫生那裡得知之後,好是計議了兩天,纔去和晏睢說。
晏睢多有本事,多忙碌的一個大家族家主啊,他能看在兩家合作的情誼,這些年經常來看孟渟,已經算難得了,眼下還要讓他繼續來照顧孟渟,蕭揮民都覺得自己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出乎意料,晏睢幾乎沒什麼猶豫就答應下來了。
原本他就是每天往療養院跑,這下子他幾乎長駐在療養院了,再兩個月,他還把人接回晏宅了。
經過兩個多月的復健和治療,孟渟已經能正常入食和走動了,但從他睜眼到現在,他始終沒開口說過話,就是晏睢都沒辦法讓他開口。
因爲他不開口,就是經驗再豐富的腦科大夫也沒法確定,之前的神經毒素對他的腦部和記憶是否還留有損害,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遭遇,他不開口是生理原因還是心理原因?這些都無法確定。
“孟渟,我先接你到我家住一段時間,好嗎?”
晏睢帶著孟渟散步回來,在扶他坐回病牀時,這樣開口問道。
孟渟聞言並未馬上應了,他先伸手將晏睢的手重新握住,他才輕輕點了點頭。他原本就只敢抓著晏睢一個小拇指,後來又抓了兩根,三根,在半個月前他才第一次主動完全握住了晏睢的手。
得到孟渟允許之後,晏睢就讓人迅速辦了手續,在傍晚的時候,就帶著孟渟坐上車,回到了晏宅。肖伯和王媽已經漸漸不管事了,但他們還住在晏宅裡,勉強讓清冷的晏宅裡多些人氣。
他們早就從趙兵那裡聽說了孟渟的事情,對於晏睢將人帶回家來,他們心中略有驚訝,但也迅速調整好了心情,監督傭人們的準備。
車在晏宅前停下,晏睢先下了車,他走到右側車門,將人牽了出來。
“不要怕,這裡是我家。”
晏睢感覺著孟渟漸漸握緊他的手,他停下腳步,擡手揉揉孟渟的頭髮,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即便晏睢這樣說了,孟渟一路還是低著頭,他只看他和晏睢交握的手,他的緊張和不安顯而易見。晏睢將孟渟領到傭人佈置好的房間裡,讓趙兵放行李後出去,而他繼續在房間裡陪著孟渟。
他要帶孟渟回晏宅來住,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孟渟醒來到現在始終都睡不好,這對於身體的恢復有很大的阻礙,他和醫生討論之後,覺得是孟渟從心理上就排斥類似醫院這樣的地方。
晏睢將醫生和他意見和蕭揮民說了說,就提議將孟渟接到晏宅來,家裡的傭人足夠,在物質條件和照顧上是不會虧待孟渟的。
蕭揮民他們對孟渟比晏睢還要束手無策,他們甚至不能確定孟渟有沒有發覺他們的存在。
蕭家人對於晏睢的主動提議,自然又是千恩萬謝,可晏睢心裡想什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將人接回家裡,絕不僅僅是因爲同情孟渟的遭遇,更不會是因爲蕭家人的託付。
晏睢先將房間的窗簾拉開,然後拉著孟渟坐在沙發上,沒有了外人,孟渟的目光就繼續專注在晏睢身上,他已經這樣看了晏睢兩個多月了,可依舊看不夠,而晏睢同樣適應了孟渟這樣的目光。
“不用擔心,我不走。”
晏睢輕輕拍拍孟渟的手,然後站起來道,“我拿毛巾給你擦擦臉。”
他說著就往浴室去,可孟渟也跟著站了起來,晏睢走過步,回頭看孟渟。
孟渟對上晏睢的目光,腳步就也停住,晏睢臉上牽起似無奈又似寵溺的淡笑,他返回兩步,牽住了孟渟的手。
“走,我們一起進去。”
孟渟輕輕點頭,但接著他就兩隻手一同抓住了晏睢的左手,就怕晏睢丟下他跑了似的。
才兩個多月的時間,晏睢照顧人的業務,已經從生疏變成了熟練,孟渟也從愣愣的變成主動配合起來,他仰著臉,讓晏睢給他擦著,但他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看著晏睢。
“能告訴我,你在看什麼嗎?”
晏睢輕輕擦著孟渟的臉頰,對上他的眸光,又輕語地問了一句。
無意外,孟渟依舊沒有回話,晏睢沒有將他的失望表現出來,他繼續給孟渟擦著,他轉過身換水,身後卻緩緩貼上來一個溫熱的身體。
孟渟輕輕擁住了晏睢,他的眸光微微下沉,有些不解又有些彷徨。
晏睢一愣,隨即他握住孟渟落在他腰側的手,緩緩轉過身來,孟渟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一衝動就抱了晏睢,他腳步遲疑著要往後退去,就被晏睢輕輕拉到懷裡抱住了。
“你還不想開口,我們就不說,我不著急。”
晏睢在孟渟耳邊輕聲說著,他語氣和姿勢都相當溫柔,可他內心的感覺絕不僅於此。孟渟抱他,到他反身將孟渟抱到懷裡,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設定好了的本能似的。
孟渟直愣愣站了一會兒,才緩緩將側臉靠向晏睢的肩頭,然後又擡手回擁住晏睢,他的神態安靜又寧和,他的所有反應都表示他一點兒也不排斥晏睢的擁抱。
晏睢也不確定他是抱了孟渟多久,才把人放開的,但可以確定這個時間絕對不短。
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揉揉孟渟的頭髮,他開口道,“我們先回房間,再去吃飯,如果你還想……抱,晚上我們再抱。”
孟渟聞言擡臉認真地看看晏睢,然後他才點了點頭。
他們回到房間,晏睢讓孟渟換了一身衣服,晏睢又將孟渟領到他的房間,他自己也去洗漱一番,孟渟在晏睢的房間到比在之前傭人給他準備的房間還要自在一些,他的眼睛四處看著,到處尋找晏睢不經意留下的痕跡。
晏睢直接換了衣服出來,孟渟立刻就從沙發上站起來了,他走到晏睢身前,擡眸看了晏睢一眼,然後又主動牽住了晏睢的手,如此,他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孟渟鬆口氣的反應太過明顯,晏睢沒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而孟渟看著晏睢的笑又完全失神了。
他盯著晏睢看,然後緩緩擡起另一邊手,輕輕地摸了摸晏睢的嘴角,他仔細地注意著晏睢的神色,見他沒有任何的排斥或者不喜,他才繼續撫上了晏睢的脣。
孟渟被找到之前就在調香基地待了四五年的時間,之後又再病牀上躺了兩年,這才休養了兩個多月,他的膚色依舊呈現那種略有病態的蒼白,就是他的手也是,白得似乎能看到裡面涌動的血管。
孟渟的指尖輕之又輕地碰著晏睢的脣,感受到那裡不同於其他肌膚的溫度,他才似尤有留戀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在孟渟伸手碰他脣到收回手的這些時間,是晏睢從未有過的奇異體驗。他應該是有些緊張的,可孟渟收回了手,他又覺得有些可惜。
他們又繼續對視片刻,晏睢才牽著孟渟的手出了房間,到樓下來就餐。
孟渟依舊不能吃太過油膩的食物,甚至他不能吃藥,不能打針打點滴,在他醒來不久就都暴露出來了,他們吃過晚飯之後,孟渟喝下蕭家那邊請的老中醫開的中藥。
這氣味兒就是晏睢聞著,都覺得難以入口,可孟渟略略遲疑,他就拿起喝下了,但他的臉色並未因爲喝了藥,有什麼好轉,反而更難看了兩分。
這是晏睢第一次看孟渟喝藥,這中藥早晚一次,而他到療養院的時間完全錯開了孟渟喝藥的時候,晏睢眉頭皺了皺,揚揚手,讓傭人將喝完的藥碗端下去。
他又倒了杯水送到孟渟脣邊,“喝點水。”
孟渟看看水,又看看晏睢,然後咬住脣搖了搖頭。他沒有開口,但晏睢卻明白他的意思了,孟渟是怕自己開了口,就會將藥吐出來,所以不能開口,就也不能喝水了。
晏睢明白了,他心中心疼的感覺又更明顯了兩分,他們本來牽手坐在一起,他微微側過身來,將孟渟帶到懷裡,就也十分方便了,他輕輕地揉著孟渟的後背,一時間也不知道能開口說什麼。
蕭家請的老中醫醫術定然差不了,即便孟渟心理上能接受這樣的吃藥,可喝這樣的中藥就還是在受罪。但他也不能開口讓孟渟不要喝了,孟渟的身體沒恢復過來是肯定的,中藥調理也是一種方法。
孟渟緩緩靠到晏睢懷裡,他的眼睫眨了又眨,似乎不明白晏睢爲什麼要抱他,他思考著,卻也不妨礙他回抱住晏睢。
大概半個小時過去,孟渟那種想要嘔吐的感覺才淡了去,他擡臉看看晏睢,然後稍稍彎了彎眼睛,這是孟渟的笑,雖然短暫,但不容錯辨的微笑。
晏睢捕捉到了,就也跟著愣住了。
孟渟還沒來得及察覺晏睢的愣神,他又重新靠回晏睢懷裡。
這一次晏睢再無法否定自己的心動了,他緩緩擡手揉揉孟渟的頭髮,又再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明天我讓王媽和那邊的老中醫研究一下怎麼把你的中藥變成藥膳,這樣效果會慢些,但不會那麼難喝……”
晏睢的聲音越說越小了,因爲他發現孟渟已經靠著他睡著了,他睡得很香很安寧,晏睢怕打攪了孟渟,自然就也越說越小聲了。
他繼續讓孟渟靠著一會兒,等人睡沉了,他就將人抱了起來。
這纔開春,白天裡溫度是有暖些,可到夜裡依舊涼得很,孟渟不蓋被子這樣睡著,估計得感冒,所以即便晏睢願意這樣抱著他睡,也得考慮一下孟渟的身體狀況。
晏睢抱著人,眉頭不經意又再皺了皺,實在是孟渟太輕了,輕得讓他突然多了些害怕。
他一路小心地抱回孟渟的房間,他將人放到牀上,還未起身,孟渟的眼睛就睜開了。
晏睢一愣,以爲是自己方纔放人的動作不對,才驚醒了孟渟,他繼續坐在牀邊,然後拍了拍孟渟的肩側,“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可孟渟聞言不僅沒閉上眼睛,他還快速爬了起來,然後伸手緊緊抱住了晏睢。
“怎麼了?”晏睢大概能明白孟渟的意思,可他還是開口問了。
被晏睢一問,孟渟更著急了些,他嘴巴張了張,可聲音依舊無法出來。
他埋首在晏睢頸側,又彷徨又無措,他的手微微握成拳頭,然後挪了挪自己,他愧疚地看了晏睢一眼,就要從他懷裡出來。
“想我留下來陪你是嗎?”晏睢輕聲問著,然後更貼近孟渟些許,把孟渟好不容易挪出來的距離給貼沒了,孟渟依舊在晏睢懷裡,只是他沒再靠著,而是睜大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晏睢。
“你點頭,我就留……”
晏睢話沒完全說完,孟渟就點頭了,他輕輕貼了貼晏睢的臉頰,然後又靠到晏睢的懷裡去了。
晏睢的瞳孔隨著孟渟的靠近微微放大,胸膛的心跳又再次失律,他嘴角牽起些許淡笑,然後繼續拍著孟渟的後背。
晏睢沒有騙孟渟,他人拍睡之後,依舊留到孟渟的房間裡,只是他也沒有躺牀上和孟渟一起睡,他任由他的手讓孟渟抓著,在孟渟有輕微要驚醒跡象的時候,又再開始拍人。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六點左右,晏睢才從孟渟房裡出來。可纔出來,他和起早的肖伯對上視線,肖伯明顯被晏睢嚇了一跳,晏睢輕輕頷首,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蕭揮民和蕭子默在孟渟住進晏宅的第三天就過來看他了。
“諾諾,我是你爸爸。”
“我是你二哥。”
他們每次見孟渟都要重複一遍這話,因爲孟渟看他們的目光永遠是畏懼和排斥的,甚至他能自己走動之後,只要他們靠得太近,孟渟就自己躲了。
現在他同樣在躲,可躲的地方卻變了,他反身就投到晏睢懷裡,緊緊抱住了人,不再看蕭揮民和蕭子默。
蕭揮民和蕭子默感覺到無奈和沮喪,可他們也知道要讓孟渟接受他們,是萬萬急不得的。
如果能知道孟渟會給第一眼看到的人,這樣大的區別待遇,他們一定一直守孟渟牀前。
“我和老爺子商量著,還是想把諾諾接回北城,那裡纔是他的家,如果可以,你能陪著孟渟跟我們去一趟北城嗎?”蕭揮民可以預料如果沒有晏睢陪同,孟渟根本不會跟他們走。
等他們一起到了北城,晏睢再脫身出來,孟渟再想這樣黏著人,就不大可能了。
以晏睢如此的心境,就是心中另有他想,也不會冒然打斷蕭揮民的話,可他明顯感覺到懷裡人的緊張,他輕輕拍了拍孟渟的脊背,然後纔看向了滿含期待的蕭揮民。
“孟渟不願意,我尊重他的意思。”
蕭揮民和蕭子默神色裡都多了些詫異,然後他們就聽見晏睢問孟渟了。
“不用怕,你告訴我,你想和他們走嗎?”
孟渟聞言從晏睢懷裡出來,然後搖了搖頭,他似乎怕晏睢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輕輕勾了勾晏睢的脖子,正對晏睢的目光,又再次搖了搖頭。
“好,我知道了,那就不走。”
晏睢獎勵般地揉揉孟渟的頭髮,然後目光移開看向了神色愣怔的蕭家父子倆,在他們面前的孟渟除了抗拒排斥,再沒清楚地表達過其他意思了,以致於他們到現在還覺得孟渟是聽不大懂他們說話的。
可事實是孟渟的智力或許有損傷,但沒有到弄不清楚自己需求的地步,而且他只認準了晏睢。
“晏睢啊,實在不好意思,一直讓諾諾麻煩你……”
“伯父說錯了,孟渟對我來說,不是麻煩。”晏睢應了話,卻不是什麼客套,而是真心話。
蕭揮民聞言輕輕笑了笑,他大概是瞧出了些什麼,但他半點質問的立場都沒有,孟渟到現在依舊不認可他們是他的家人,而且蕭家那邊的事情太多,他就是再想,也無法分出更多的精力來了。
“諾諾,爸爸和你二哥過幾天再來看你。”
臨到蕭揮民和蕭子默告別了,孟渟依舊拿後腦勺對著他們。
晏睢被孟渟抱著,就也無法起身送人,他讓肖伯代他送他們到門口去。
確定蕭家父子走了,孟渟緩緩松下口氣,然後他才擡頭看看晏睢,他眼睛微微彎了彎,又貼近蹭蹭晏睢,然後他才自己坐直了。
孟渟漸漸熟悉晏宅,就也不會再見著人就躲了,唯一的遺憾是他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他從立春住到了立夏,也在住到晏宅的第四天搬到晏睢房裡去了,他半夜醒來,發現晏睢沒睡,就強制拉了晏睢上到牀來,這樣睡過一次之後,晏睢就沒再糾結適不適合同牀的問題,但更進一步是沒有的。
六月底的一天傍晚,晏睢帶著孟渟散步,他們走到後院的那排楓樹時,孟渟輕輕拉了拉晏睢的手。
晏睢意會,他停下了腳步,看向了孟渟,他開始猜測孟渟的意思,可孟渟只直勾勾地看著人,這突然地,晏睢也有些難辦了。
“怎麼了?”
孟渟聞言並未指些什麼,表達意思,他依舊看著晏睢,眸光從晏睢的眼睛落到了晏睢的脣上,他腳尖一踮,脣就貼到了晏睢的脣上,孟渟還不能明白吻是什麼,但那裡的氣息和溫度,他並不排斥。
他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然後他的腳跟就落回了地面。
他看著晏睢,緩緩揚起了微笑,脣又抿了抿,然後很輕很輕的聲音就傳出來了。
“晏睢。”
孟渟在心中喚這個名字已經很多很多次了,第一聲輕了些,他又再喚了一聲,“晏睢。”
孟渟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清楚了,他能琢磨出這種表達方式也相當不容易。
“孟渟……”晏睢喚了一句,聲音裡多了些嘶啞的感覺,他覺得他大概還要等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等到孟渟開口,才能等到他懂這些,可孟渟比他預料中還要坦誠和直接得多。
孟渟微微偏了偏頭,他屏氣凝神,略顯緊張地等待晏睢的回覆。
然而晏睢除了這聲低喚,卻難再說些什麼,他擡手輕輕摸了摸孟渟的臉頰,又慢慢滑到孟渟的下頜,然後他低下了頭,吻住那才被他養出些血色的脣瓣。
孟渟眼睛眨動著,有些詫異,但卻沒有任何的退縮,他緩緩擡手,擁住了晏睢的腰。
晏睢並不敢吻得多深,僅僅這樣淺淡的吻,他就有些招架不了了。
“孟渟,我們結婚好嗎?”
孟渟聞言略略思考,他就點了點頭,然後他又主動貼上了晏睢的脣,學著晏睢方纔胡亂地吻了吻。
他張了張脣,應出了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