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蕭無瓊住的地方名叫章臺宮,距離德妃住得曲樑宮不算遠。
先前王芙的人把她帶回這處後就沒再理會了,只是守在外頭,未免人鬧出什麼事來。
不過對於裡頭那位要做什麼,或是要吃用什麼,她們是沒有理會的,說到底裡頭那位主子如今還是公主。
上頭的主子還沒做其他的吩咐,如今她們還是得恭恭敬敬待著人。
德妃過來的時候,看到得便是這麼一副場景,眼看著那扇緊閉的宮門以及外頭站著得這幾個屬未央宮的宮人,心下微沉,可面上卻不敢顯露出別的情緒,只是搭在身側宮人胳膊上的手不自覺得又收緊了些。
身側宮人察覺到那處傳來的疼意也不敢顯露什麼,只能低著頭受了。
好在等走到那扇宮門前的時候,德妃便鬆開了力道。
門前候著的宮人見她過來,自是恭恭敬敬行了禮,口中也是跟著恭謹的一聲:「德妃娘娘。」
德妃讓她們起來後,便又說了一句:「這大冷天的,你們守在外頭也辛苦了,我讓人給你們帶來了一些吃食,你們且先吃些東西。」
她是宮裡出了名的活菩薩。
宮裡上下都很喜歡她,只不過再喜歡,她也不是她們的正經主子……因此耳聽著這一句,侯在門前的兩個宮人互相對視一眼後,其中一個年長些的宮人便上前一步,朝人又福身行了個禮,口中也是跟著一句:「多謝娘娘,只是奴二人受皇后娘娘吩咐不敢懈怠,這些吃食就不必了。」
耳聽著這一句。
德妃撚著佛珠的手便是一頓,心中那些陰暗的情緒又四散開來。
什麼時候起?
就連幾個下等的宮人都敢同她說這樣的話了?
微微垂下的眼中有著數不盡的黑沉,只是被這夜色掩蓋,旁人瞧不見罷了,重新撚起手中的佛珠,聲音也很平和,還摻著幾分笑意:「我知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們在這守著,你們做得很好。」
「不過如今罪罰還未定,皇后娘娘也沒說什麼,我想進去看看永壽。」
「還是——」她說到這,語氣微頓,跟著是又一句:「我先去皇后娘娘那兒討個懿旨,再過來?」
她都這樣說了。
兩個宮人自然也不敢真得讓她去討懿旨,說到底如今裡頭那位還未定罪,她們也不敢拿裡頭那位公主殿下真得當做犯人看,何況先前皇后娘娘也沒說不準人探望的話,思及此,兩人對視一眼後便各自讓開了。
眼見她們這番動作。
德妃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她好脾氣得說了一句:「多謝你們了,我也不會久待讓你們爲難的。」
說完。
身後宮人替她推開宮門,而她獨自一人往裡頭走去。
殿中燭火通明,猶如白晝,而與這亮光所不同得,卻是德妃此時的心情。她這輩子不如意的事有很多,當年嫁給蕭靖的時候,未能得到正妃的位置卻因爲喜歡他,所以不管不顧嫁給了他。
至今二十餘年,還是沒能讓那個男人愛上她。
後來生下長子。
原本以爲能順利封后,卻沒想到王家把王芙送進了宮,她的兒子就這樣成了庶長子。
可這些年。
她越來越能忍,底下的三個孩子也是一個比一個出色,這種不如意的情緒也就越發少見了。
哪裡想到,前幾個月無玨剛出了事鬧出那些醜聞,如今永壽又鬧出了這些事,偏偏還是證據確鑿、人贓並獲。越想,她眼中的陰沉便越發遮掩不住,即便在這白晝般的宮殿也跟化不開的濃墨似得。
蕭無瓊背對著宮門,閉著眼,整個身子都靠在引枕上。
她從回來後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至今都沒換過,其實這會身子已經有些僵硬了,可她卻跟失了魂似得,連動都不想動。
腦子裡像是被一團濃霧遮蓋。
所有的思緒都是亂糟糟的。
她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母妃聰慧哥哥有能力,而她手段心機也都不缺,要是真說有什麼不如意的,也就只有喜歡的人沒能喜歡上她罷了。所以面臨如今這樣的情況,她這一時之間還真得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人贓並獲、證據確鑿。
尤其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她親口泄露出去的……
到了明天。
不。
不用明天。
等到那羣人走出宮門,這個消息就瞞不住了,堂堂天家公主設局陷害世家女,這樣的消息無論放到哪都是一樁大事。即便不會傳得沸沸揚揚,可那些名門世家那邊肯定是瞞不住的,她裝了這麼多年,讓那些世家女對她馬首是瞻。
可如今,都毀了。
她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樣的懲罰,可有一點已然明確。
從今以後。
即便她還是天家的公主,也註定不可能再高高在上,知道這樁事的人都會離得她遠遠得,即便表面不敢說道什麼,私下那些話卻是不會斷得。
更重要的是,王祈,他絕對不會原諒她。
想到這。
不知道是對未知的以後心生恐慌,還是太冷,蕭無瓊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抱緊了些自己的肩膀。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蕭無瓊皺了皺眉,先前回來的時候,她就把人都打發下去了,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如今這幅樣子。不過如今這幅模樣,她也不想轉身,只是背對著,沉聲道:「出去!」
這話說完。
身後的腳步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越走越近。
雙眉攏得更深了些。
蕭無瓊回頭看去,剛想斥責,可在看到來人的時候,臉色一白,好一會,她才吶吶張口:「母妃?」
德妃聽著這一聲稱呼,卻沒有開口,她停在軟榻前,居高臨下得看著眼前少女依舊蒼白的臉以及泛著青紫的脣,沒有心生憐惜,只是沉聲問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耳聽著這一句。
蕭無瓊抿了抿脣,她其實並不想說,可迎著這雙凌厲的目光,不得不張口。低著頭,囁嚅著把這樁事同人說了一遭,等說到後頭,想起先前秦炎說得那番話,忙又跟著一句:「母妃,我真得沒有跟秦炎說那樣的話。」
「我的確應允過他給他尋個差事,可我是打算讓舅舅幫他。」
「我,我沒有想過要把哥哥牽涉其中。」最後一句,看著德妃的目光,她說得很輕。
她知道哥哥這些日子在朝中並不好過,何況秦炎是個什麼東西,他哪來的資格讓哥哥幫他安排?
想到這,又想起先前那副場景,袖下的手緊緊揪著底下的引枕,嗓音陰沉,臉色也十分難堪:「是王七娘。」
「一定是她挑唆秦炎說出這樣的話,是她想害了我和哥哥!」
耳聽著這一字一句。
德妃卻沒有說話,她只是垂著一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這個女兒。
她自然相信永壽的話,也相信她不可能會在這樣的事上牽扯到無玨,可問題是,如今這話是不是真得,已經不重要了。
永壽挑唆秦炎是真得,設局陷害杜若是真得,衆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也是真得。
那麼。
她到底有沒有說過那樣的話,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世人只會相信他們所相信的。
無玨這陣子本就因爲林雅那樁事,被朝中幾位老臣所不喜,加之魏國公和蕭無琢那派的人從中挑唆,陛下本來近些日子對無玨已有不滿,再加上今日這樁事,無玨這條路只怕會走得更加艱難。
思及此。
德妃撚著佛珠的手收緊,幾十顆佛珠擠壓在一起,絲線也因爲太過用力的緣故有些繃不住,到最後,絲線斷裂,佛珠也順著一顆顆往下掉。
眼看著這幅畫面。
蕭無瓊先是一怔,而後又生出幾分畏懼,抿了抿脣,想說些什麼,可看著母妃陰沉的面貌卻有些害怕得往身後的軟榻又靠過去了些。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母妃這幅樣子,被外人稱爲活菩薩的母妃,私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幼時和母妃同住。
在無數個午夜夢迴的時候,看到母妃獨坐在牀前,手裡握著一幅畫,神色陰沉,似是在看著自己今生的勁敵。
那畫中的女人,她從來沒有見過,可那樣的美貌,即便過去幾十年,她都仍舊能夠清晰得記得。
有一回,她忍不住問母妃,那畫中人是不是仙人?
那個時候,母妃做了什麼?她的母妃,平日溫柔的母妃猛地轉過頭來,搖晃著她的身子,恍如瘋子。
後來,她終於知道了那個女人的身份,前朝赫赫有名的九江公主。
是父皇深愛的女人。
也是母妃這輩子最恨的人。
只是這樣的母妃,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了,如今再見,幼時的恐懼襲上心頭,卻還是得壓抑著心頭的恐懼,顫聲問道:「母妃,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聽著這一句,德妃那雙幽深的目光,輕飄飄得落在她的身上。
這個糊塗東西,如今竟然還有臉來問她怎麼辦?她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來是怎麼了,無玨跟變了個人似得,以前的清明不在,如今永壽又因爲王家那個小子,做出這樣的混帳事,她生平頭一次覺得精疲力盡。
可再頭疼。
這也是她的女兒,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還是說道:「你這回做出這樣的事,一頓責罰肯定是免不了。」
她想得是,永壽送去皇家寺廟清修一段時間,只是,先前惠妃也過來了,那個女人絕對不可能只是這麼簡簡單單得就放過永壽。
可她會做什麼呢?
剛想到這,外頭就有宮人進來。
壓下心頭的思緒,擰眉看向她,淡淡問道:「怎麼了?」
宮人是先朝兩人行了個禮,而後才答道:「娘娘,惠妃朝帝宮去了。」
這個時候?
德妃皺了皺眉,也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出聲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