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除夕夜。
如今還沒到吃年夜飯的時間,可王家上下卻已經開始忙活起來。
丫鬟、婆子裡外穿梭著,手裡或是端著瓜果糕點、或是端著新茶……幾個小輩在屋子裡陪著庾老夫人說話,林清便領著幾個丫鬟佈置著晚膳和座位。
除夕年夜飯講究一個團聚。
不管平日是怎麼相處的,可每到這個日子,大家都是其樂融融得坐在一道說著話。
王珺就坐在庾老夫人身邊,她的手裡握著一個金燦燦的福橘,這會正半低著頭剝著皮,耳聽著屋子裡的歡聲笑語,整個人倒也比平日顯得要鬆散幾分。
餘光往底下看去。
父親和三叔正坐在臨窗的軟榻上下著棋。
小禎和二哥、三哥也坐在一道,隔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三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
至於王珍、王珠還有王瑛,三個人離她坐得也不算遠,這會手裡或是拿著糕點、或是拿著糖果,正陪祖母說著話。
這不大不小的一處屋子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氣氛和煦得好似一向都是如此。
王珺的臉上也掛著笑。
她就這樣看著這一衆人,目光泛著溫和的笑意。
這還是她醒來後第一次過年。
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能夠瞧見廊下新換上的大紅燈籠,裡頭的燭火又長又亮,覆著白紗的軒窗上貼著倒福字,長柱上還貼著春聯。
各式各樣,寫什麼的都有,飽含的意思卻差不多,那就是祈願家人事事順意、平平安安。
萬事順意、平安康健。
這是最樸實,也是最真摯的祝福。
手裡的橘子已經剝了大半,王珺看著底下的歡鬧,手上的動作突然就停了,倘若一直能夠如此,那該多好。
剝去以前所有的不好,就這樣,一家人和和美美得說著笑著。
「嬌嬌,嬌嬌,你快幫我看看……」不遠處傳來王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也讓她回過神來。
王珺斂了心中的思緒,循聲看去,便見王瑛的手裡正握著一個九連環。
應該是解了很久,沒解開。
這會王瑛的小臉通紅,鼻尖也有些冒汗,見她看過去,一面是把手中的九連環遞給她,一面是癟了嘴同她說:「你幫我看看,這東西怎麼解?我同二哥打了賭,若是能解開,他便把他新得的長槍送給我。」
王祈新得了把長槍,王珺是知道的,聽說那把長槍有段歷史,王瑛慣來喜歡這些,必然是眼饞了很久。
想到這。
她也沒說話,笑著把手裡的橘子放到果盤上,而後是接過她手裡的九連環看了起來。
王祈眼見她們這般,便笑著擱盞對王瑛說道:「你這丫頭耍得一手無賴,我同你打賭,你卻要小七幫你?」
這話說完,又對王珺說道:「小七,你可不準幫她。」
王瑛這會已經把手中的九連環給了王珺,這會便抱著手揚眉朝王祈說道:「二哥這話便錯了,我這怎麼能叫做耍無賴?先前我們打賭的時候,你也沒說不能尋求他人幫助。」
「既然沒有這個規矩,我如今請人幫忙,便算不得耍無賴。」
說到這,口中的話一頓,跟著便又是一句:「難不成二哥是怕輸給我和嬌嬌,覺得丟臉不成?還是你又不捨你那把長槍了?」
「二哥身爲朝中要臣,若是出爾反爾,可是要被人恥笑的。」
王祈見她這般,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搖頭道:「你這丫頭——」
王瑛卻不等他說完,便面向庾老夫人,撒嬌道:「祖母,你看二哥。」
這原本就是兄妹間的玩鬧,庾老夫人見此便笑著幫腔道:「這事我給六丫頭做主了,要是嬌嬌解得出來,便讓你二哥把那把長槍給你。」
這話說完又看向王珺,跟著一句:「嬌嬌你且儘管解去。」
「你若解開,我也有東西賞。」
王珺握著九連環有一會了,心裡也有個章程了,這會聽著祖母的話便笑著應道:「是。」
王珠年紀小,聽著有東西,這會也笑著依了過來,一半身子倚在庾老夫人的身上,一面是抓著她的胳膊左搖右晃:「祖母可不能偏心,六姐、七姐都有東西,我也要。」
庾老夫人被人搖得頭暈眼花,這會便扶著王珠的胳膊,笑道:「好好好,都有都有。」等人終於消停下來,才扶著額頭,無奈道:「你這丫頭,弄得我頭都暈了。」
屋子裡照舊說著話。
王瑛便陪在王珺身邊,見她解九連環。
王珺也沒顧旁的,這會便低著頭認認真真解起九連環來。她自幼便喜好這些東西,雖然玩九連環的次數不多,卻也不是不會,先前她心裡又已經算了幾回,這會下手的速度便快。
沒一會功夫便解開了。
等解開後。
王瑛便再也坐不住,喜笑顏開得站起身,而後是從王珺手裡接過那九連環高舉起來,朝王祈揚眉道:「祖母都說了,二哥可不能出爾反爾。」
事關祖母的賞賜,王珠也幫著說起話來:「二哥是大丈夫,不能出爾反爾。」
王祈本就不在乎一把長槍,這會見幾個丫頭如此高興,便也笑著擺手道:「好了好了,回頭便讓人給你送過去。」
林清打了簾子進來。
眼見屋子裡這幅喜氣盈盈的模樣,便也笑著彎了眉,她朝庾老夫人先行了一禮,而後是同她溫聲說道:「晚膳準備得差不多了,母親移步用膳吧。」
這會也到了要用膳的時辰。
因此庾老夫人也沒說什麼,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盞,點了點頭。等到王珺要扶她起來的時候,她似是想到什麼便又問了一句:「萊茵閣那處,可傳了消息?」
「兒媳傳過話了,不過那裡的丫鬟說她身子不大舒服,未免掃您的興便不來了……」
或許是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較起先前淡了幾分,林清的嗓音也跟著輕了些:「兒媳讓人把晚膳送過去了,又叮囑過人,若是不舒服便去喊大夫。」
「雲姨娘那處,兒媳也同樣安排了。」
耳聽著這話,庾老夫人也未說什麼,只是又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做得很好。」說完,她便擡了手,由王珺扶著她往外走去了。
其餘衆人自然也跟著一道往外走去。
……
等用完年夜飯。
老少爺們便去外廳繼續喝酒。
王珠等人因爲想去看煙花,便也各自帶了丫鬟往外頭走去。
王珺倒是有些不想去。
她對煙花這樣的東西並不感興趣,何況外頭冷得很,她也懶得動,這會便陪著庾老夫人坐在屋子裡說著話。
容歸等人這會也都出去了,只留了個李嬤嬤貼身照顧著。
這會庾老夫人便握著王珺的手,同她說道:「正好我也有樁事要同你商量,等過完年,你們幾個人的婚事也要安排起來了。」
這其中也有王珺的婚事。
因此她也不好意思開口,只是看著庾老夫人,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按著公中的規定,家裡的嫡出小姐出嫁,嫁妝銀子是五千兩,若是庶出的便是三千兩。」庾老夫人說到這,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才又繼續往下說:「林雅雖然是庶出,可她那個娘也沒留下什麼東西。」
「她雖然做出那樣的事,可到底也有咱們王家的血脈,日後去王府也不能沒有銀錢傍身。」庾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淡:「我便做主給她提了五千兩,又勻了五間城裡的鋪子給她傍身用。」
「你爹那裡,我也問過了,他也給人準備了三千兩。」
王珺對於這個安排並沒有什麼異議,銀錢上的事都是小事,何況祖母和父親縱然再不喜林雅,也不可能丟了王家的臉面。
家裡的小姐嫁到王府,要是真得沒有銀錢傍身,傳得出去也是惹人笑話。
所以她也只是溫聲笑道:「這些事,您和父親安排便是,孫女沒有異議。」
庾老夫人見人應允,臉上便也跟著露了個笑。
她倒不是擔心嬌嬌計較這些銀錢,實在是林雅這一年來做得事實在太混帳,若不是因爲這一層血脈和如今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就連她都不想再去管她的事。
握了握王珺的手,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又同她說道:「她的事,你也不必管,我都囑咐給你大伯母了,等開了春,我便讓你大伯母操持。」
王珺聽得這話便又點了點頭,就算祖母不說,她也不想去管林雅的事。
「你二哥的婚事,你大伯母也會去安排。」說起王祈的婚事時,庾老夫人臉上的笑意便又多了些:「杜若這丫頭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人聰明又能幹,等她進了王家,我打算把中饋交給她。」
這也是王珺最初想的。
因此這會她便也笑著說道:「杜家姐姐不拘是爲人還是性子都是極好的,等她嫁到咱們家,您也可以放心許多。」
杜若比她年長,自幼跟著杜家伯母學習中饋、管理商鋪,若說管家,她差杜若多了去了。所以,她很高興,這一世杜若能夠早些嫁給二哥。
若不然。
她還真有些擔心,她嫁給蕭無珩後,王家該怎麼辦。
庾老夫人聽著王珺說話,臉上的笑也沒下去過。等人說完,才又握著她的手,說道:「別人的都說完了,也該來說說你的了。」
耳聽著這一句。
王珺那張明豔的小臉驟然便紅了起來,沒了先前說起旁人時的灑脫,卻是變得有些扭捏起來,低下頭,抿著脣,紅著一張小臉,好一會才輕聲說道:「我還早呢。」
「不早了,這日子眨眼便過。」
說話的是李嬤嬤,她也是自幼看著王珺長大的,這會便笑著與她說著話。
庾老夫人臉上也掛著笑,眼看著身邊人紅著臉,她便笑著與人說道:「傻丫頭,這有什麼好羞的?」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卻是又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當初我便應允過你。」
「你的婚事,祖母一定要給你大操大辦。」
當日沒能給王珺辦一個體面的笄禮,一直是庾老夫人心裡的一根刺。
所以王珺的婚事。
她一定要辦得體體面面,紅紅火火。
庾老夫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朝李嬤嬤那處看去一眼:「你的嫁妝,祖母也給你安排好了。」
李嬤嬤明白她的意思,福身一禮後便往裡頭去了,等出來的時候,手裡便捧著兩個盒子。
庾老夫人接過第一個盒子,打開後從裡頭取出一遝紙張,同人說道:「除了公中的那些,我和你父親私下又給你放了五萬兩銀子,還有二十間鋪子,都是城東好地段的,每年進賬不少。」
「東郊的莊子,我也給了你……」
「你怕熱,夏日裡的時候常喜歡跟著我去那裡避暑。」
「原本你二嬸那個莊子,我當初買來也是想給你的,可你五姐如今出了這事,我也不好太偏頗。」
說完。
又怕王珺想起馮婉,便把第一個盒子一合放到一邊,第二個盒子,庾老夫人倒是沒有打開,只是往王珺那處一推,與人說道:「當日你母親走得時候,嫁妝也沒帶走,說是給你們姐弟兩。」
「前幾日,小禎來找過我。」
「他說,你以後嫁進王府,每日面對的人和事還多著,你們母親留給你們的這些東西全部給你,他不要。」
想起前幾日王禎同她說得那些話。
庾老夫人心裡也覺得寬慰,以前總覺得自己這個小孫子年幼不懂事,可如今看著,這個不懂事的小孫子也長大了。
王珺看著手裡捧著的盒子,卻是一愣。
她沒想到這是母親全部的嫁妝,也沒想到小禎竟然找過祖母……怔怔得看著手裡的盒子,好一會她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同人說道:「祖母,這怎麼可以?以後小禎還要娶妻要入仕,他要做得事還多著,我怎麼能全部帶走?」
「何況您和父親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庾老夫人卻不準人推卻,手按在王珺的手背上:「你母親的嫁妝,我和你父親是無權干涉的,可我想,就算你母親在這,她也是會應允的。」
「小禎還年幼,你也不必擔心他。」
「何況經此一事,他是真得長大了不少,上回他來找我的時候,還同我說了,他以後要什麼會靠自己去掙,讓我們不必擔心。」
王珺耳聽著這話,一時卻沒有開口。
她只是垂眸愣愣得看著手中的東西,好一會纔看到有淚珠從臉頰滑落,掉在手中的漆金黑木盒子上。
「嬌嬌。」
庾老夫人慈愛得喊了她一聲,眼見她臉上佈滿了淚珠,便又握著帕子替她擦拭了一回,而後才又同她柔聲說道:「以後家裡的事,你不必再擔心了。」
「好好過你的日子。」
「無忌是個好的,你跟著他,我放心。」
庾老夫人沒有同王珺說過,也沒有問過她,可她能夠察覺出,這一年來,或許應該說自打嬌嬌從金陵回來後,身上就好似架了一個無形的枷鎖。
這個枷鎖像是在束縛著她,又好像是在逼迫著她,逼迫著她用這個纖弱的肩膀撐起整個王家。
她不知道是因爲什麼緣故纔會讓嬌嬌產生這樣的想法和舉動?可她知道,若是直接問嬌嬌,以嬌嬌的性子必然是不肯說的。
她不想去過多探究嬌嬌的心思。
她只想同她說,從今以後,你可以放下你身上的包袱,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了。
她的嬌嬌還年輕,不應該被這樣的枷鎖拷住。
臉上的淚就跟擦不盡似得,到最後都快溼了一方帕子,王珺才終於擡了臉,那雙桃花目這會水潤潤得,一瞬不瞬地看著庾老夫人。
兩片紅脣輕輕張著,有滿腹的話要說,最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伏到人的懷裡,抱著人,呢喃了一遍又一遍:「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