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有人。
這細弱如蚊的兩字從溫有拘的口中說出。
王禎在一瞬得怔楞之後,那張尚還帶著少年般稚嫩的臉龐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們借宿的是一個聾啞老伯的屋子,先前他煮藥回來的時候,那位老伯已經睡下了,何況他的武藝雖然不高,但出身名門世家,君子六藝自幼便要學,他也不是一絲都不懂,一個普通的腳步聲壓得再好,還是能夠讓人發現的。
可如今。
他卻沒有察覺到外頭有絲毫的動靜。
經歷了這段日子的躲躲藏藏,不用溫有拘說,王禎也能知曉來人肯定不簡單。
屋中那僅有的一點燭火不知道是感知到了什麼,輕輕搖晃起來,而他抿了抿脣,凝重而又青澀的面容面向那扇緊閉的門扉。
這些日子的經歷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當日。
他和朱先生剛走出洛陽邊界,路過一處山坡的時候就碰到了一羣山賊,雖然顧常他們立刻就出現了,可是山賊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他被人逼到了斷崖處,一失足便掉了下去。
身子浸入河水的時候,他以爲自己死定了。
可他遇見了榮安侯。
這個僅有幾面的榮安侯把他從河中救了起來,只是……
王禎想到這,雙眸微垂,心下跟著又是一沉。
幾日前,他被榮安侯救起來,原本兩人打算找個地方先請個大夫,哪裡想到還沒尋到大夫便又迎來了一羣黑衣人。
縱然榮安侯武功高強,卻也敵不過那麼多人。
勉強護著他逃離了那些人,他沒受什麼傷,可榮安侯卻受了重傷。
這些日子,他們兩人躲在這個地方,每日小心翼翼,生怕那羣人又尋上門來,甚至爲了怕村裡人起疑,他們不敢曝露在人前。好在這老伯住的屋子遠離村莊,這些日子,村裡人也沒發現這裡多了兩個外人。
安安生生過了這些日子,沒想到如今竟然又有人來了。
王禎雖然年幼,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如果說第一回碰見的那些人是山賊,那麼第二回的黑衣人呢?
一樣的武功路數,一樣是爲了奪取他的性命。
到底是誰要害他?
因爲這幾日沒有休息好,王禎的脣畔有些起皮了,這會他緊咬著脣沒說話。餘光看到半坐在牀上的溫有拘,發現他的臉色更加凝重,就連握著長劍的手也收緊了許多。
因爲用力的緣故,他身上的幾處傷痕此刻又見了血。
眼看著溫有拘這幅模樣,王禎又是擔憂又是自責,如若不是因爲他的緣故,榮安侯根本不會受傷。
這些日子,因爲沒有請大夫,喝得都是老伯從山上採來的藥,可那些藥能抵什麼用?
舊傷未愈,如果又添了什麼新傷。
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
王禎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了起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突然吹滅了屋中的那盞燈火,而後趁著溫有拘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握過他手中的劍躲在了門後。
他這一番動作很快,就連溫有拘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
溫有拘剛想把人喊過來,可聽著外頭的腳步聲,一時也只能合了嘴,生怕自己這會說什麼,會讓外頭的人察覺。
可他的身子卻緊繃著,目光更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那扇門。
王禎站在門後的時候,就開始害怕了。
即便跟著朱先生歷練了這麼久,即便經歷了幾次追殺,可他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這會握著長劍的手不自覺抖著,未免外頭的人發現,只能屏住呼吸,眼睛一直盯著那扇門,生怕自己漏出什麼呼吸,就會讓外頭的人察覺。
他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厲害。
可他知道——
他不能再讓榮安侯爲他涉險了。
要是老天庇佑他,或許他還可以一擊就中,那麼他連夜帶著榮安侯出去,如果不行,那他就拖住來人,讓榮安侯有機會離開。
或許是因爲離得近了,在這寂靜的夜裡,外頭的腳步聲好似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王禎一直側著耳朵,這會細細辨認了一下,能夠感知到外頭只有一個人,心下稍稍鬆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太過鬆懈,他仍舊一瞬不瞬地望著那扇門。
門從外頭被人推開。
而後有個身影從外頭進來。
王禎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時候,手中的長劍就朝人砍了過去,沒有章法,就是帶著所有的力氣朝人揮去這麼一劍。
屋中的燭火在先前熄滅了,僅剩幾點月光打進屋中。
來人好似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身形一怔,不過很快,在那道劍影還沒有揮下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伸手握住了王禎的手腕。
沒用多少力道,只是用了些巧勁,把他手中的長劍揮到了一旁。
長劍在半空劃過而後擲在地上,發出很清脆的一聲。
王禎沒想到他不僅沒能傷了來人,還被人打飛了手中的劍,縱然不懂,他也能夠知道來人的武藝很高,甚至比溫有拘的武藝還要高。想到這,他也顧不得什麼,雙手緊抱著來人,頭朝木板牀的方向看去,高聲喊道:「溫叔,你快走!」
溫有拘的武藝不弱。
即便受了傷,只要不帶著他這個累贅,也肯定可以輕鬆離開。
溫有拘也沒想到會是這幅局面,手撐在木板牀上起了身,身上那些包著布巾的地方又滲出了血,只是此時他也顧不得什麼了。
他不能走,即便他很清楚對付不了這個人,可他不能就這樣離開。
王禎還在這。
他這樣離開,這個孩子只會是一條死路,如果他死了,那麼崔柔……想到這,溫有拘的神色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他……不能讓她傷心。
腳下步子沒停,手中的勁風也已經朝來人打了過去。
只是勁風根本沒有碰到來人就被人輕巧得躲開了,還不等他打出第二掌,那道辨不清模樣的身影終於開口了:「是我。」
嗓音清冷,卻又透著幾分熟稔。
溫有拘的動作一頓,好一會才透過月光朝來人看去,等到依稀辨清來人的模樣時,他才吶吶開了口:「無忌?」
「嗯。」
蕭無珩輕輕應了一聲。
察覺到抱著他的王禎也因爲怔忡的緣故而鬆了幾分力道,他拍了拍人的手臂,也沒說什麼,只是隔空把那盞已經滅了的燭火重新打亮了。
原本漆黑的屋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溫有拘和王禎還沒有回過神來,依舊怔怔得看著蕭無珩,好一會,還是溫有拘先開了口:「你怎麼來了?」一邊朝人走去,一邊看著還在發愣的王禎,便又同人說了一句:「小禎,這是齊王。」
王禎自然是認識齊王的。
別說他自幼跟著蕭無琢鬼混,對皇家的人是熟之又熟,就說蕭無珩那赫赫戰功,想不認識也難。他只是奇怪,這位齊王怎麼會過來?
不過雖然覺得奇怪。
這會他也已經回過神來了。
鬆開緊抱著蕭無珩的手,想起先前那副模樣,又有些侷促得開了口:「齊王,我……我先前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蕭無珩的來意,可他也能夠感知到他沒有惡意,何況溫叔和他又這麼熟……想到這,心裡又有些慶幸,幸好齊王武功高強,要不然先前他要是傷了他,可如何是好?
蕭無珩本就沒覺得什麼。
因此這會聽著這話,也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說了一句:「無妨。」
一邊說著話,一邊是仔細打量了一回王禎,眼看著他雖然面容有些疲態,可身上卻沒受什麼傷,心下一鬆,要是王禎真得出了什麼事,嬌嬌肯定得傷心。
想到這,又看了一眼溫有拘。
看著他身上的傷時,輕輕皺了皺眉,而後是和還有些侷促不安的王禎說了一句:「我和榮安侯有幾句話要說。」
這話意思分明。
王禎自然聽出來了,他忙點了點頭,而後是和溫有拘又說了一聲才朝外頭走去。
等到王禎關上門走了出去。
蕭無珩才扶著溫有拘朝那木板牀走去,看了一眼那已經空了的藥碗,沒說什麼。扶人坐好後,纔開口問道:「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
溫有拘和他相識多年。
聽到這個問題便知蕭無珩心中已經猜到了什麼,他也沒有隱瞞什麼,把從救到王禎開始,還有那些黑衣人的出現,一五一十都告訴人,說完,他又輕輕咳了起來。
跟著是又一句:「我聽小禎說是先遇到了山賊,可如今看來,只怕那羣山賊也有問題。」
蕭無珩耳聽著這話也沒有說話,來前,他心中便已經有過這個猜想,如今聽著溫有拘的回答,便更加能夠肯定了。
有人要殺了王禎。
只是還不知道是什麼人。
不過不要緊,人救下來了,有些事可以慢慢查。
沒有多說,只是收回思緒與溫有拘說道:「我的人和王家的人很快就會過來……」說到這,又看了一眼溫有拘的傷勢,皺眉道:「你的傷……」
「別擔心,這些小傷還死不了。」
溫有拘笑著擺了擺手,戰場多年,受過的傷數不勝數,這些傷雖然不輕,可將養幾日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蕭無珩見此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又同人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說完。
轉身往外頭走去。
王禎並沒有走遠,他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等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時,立刻就轉身看了過去,在瞧見蕭無珩的時候,或許是因爲蕭無珩以前的名聲,又或許是因爲蕭無珩身上的氣場實在是太強了。
他有些侷促不安得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喊了人一聲:「齊王。」
聽到這個稱呼——
蕭無珩也只是說道:「不必如此見外,你……」說到這,或許是想到王禎還不知道,便又笑了笑,跟著一句:「沒什麼事吧?」
王禎耳聽著這話,立刻就答了:「沒事。」
他的確沒事,雖然在水裡泡了一會功夫,可是溫有拘很快就救起了他,後來又有溫有拘一直護著他,他除了沒睡好沒吃好之外,真得一點事都沒有。
如果真有事。
他也只是有些想家了。
他想母親想阿姐,想祖母……甚至,有些想念父親。想到這,他的雙目也開始變得有些溼潤了起來,只是礙於這會還有人在,恐人瞧見,立刻就低了頭。
可他掩飾得再好。
蕭無珩還是發覺了,想著這個少年這些日子經歷的這些事,又想著他是嬌嬌最爲疼愛的弟弟,向來除了哄媳婦之外沒哄過其他人的齊王殿下,這會伸手拍了拍王禎的胳膊。
在王禎失神看過來的時候。
他開了口:「別擔心,明日我們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