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等回了府。
崔柔把從崔家的東西交由丫鬟處置後,外間晚膳便也布得差不多了。
自打朱先生回來後,王禎爲圖省事索性便留宿在了朱先生那兒,這也是王珺的意思,家裡內宅紛紛擾擾的,讓他留在家中,反倒耽誤了他的學習。至於父親,母親和父親分居而住後,父親雖然每日都會過來,不過眼瞧著母親仍是默聲不語,未免惹她生氣,倒是也沒在一道用膳。
想到這,王珺心下是又嘆了口氣。
外間明和過來請她們過去,道是可以用膳了。
王珺見此也就斂了心思,扶著崔柔往外走去,等坐下,便又接過丫鬟奉來的帕子擦了一回手。
他們平日一家人用膳,是無需丫鬟、婆子伺候的。
如今雖然王禎、王慎都不在,規矩卻還是照舊,因此等布完了膳,明和便領著一衆丫鬟退下了。
「前幾日小禎遞來了信,說是在朱先生那兒很好,讓我們不必擔心……」王珺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把手中的帕子擱於一側,而後是握著筷子用起了晚膳。
崔柔聽她提起王禎,臉上的笑意也深了許多。
她彎著一雙眉,嗓音很柔和:「他如今也是長大了,以往怎麼也不肯待在朱先生那兒,說是連個洗衣的小廝都沒有……」等到這話說完,她是替王珺揀了幾樣愛吃的菜,跟著是又一句:「過幾日尋個空,讓人給他帶些常用的東西過去。」
「朱先生那兒到底還是清苦了些。」
想來每一個做母親的,都是這樣的。
既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成龍成鳳,卻又擔心他們受苦。
王珺聞言,自是笑道:「過幾日我親自去一趟,說來我也許久沒給朱先生請安了……」眼瞧著人應允後,她的聲音便也消了片刻,等把那雙桃花目朝母親看去,見她面帶笑意,才又斟酌著開了口:「我聽安泰說,昨兒夜裡,父親睡得不好。」
舅舅是武將出身,父親雖然早年也學過一段時間的武藝,可父親學武是君子六藝,怎麼可能抵得過在戰場拼殺了幾十年的舅舅?
更何況昨日他自知有愧,更是不曾讓人阻攔,生生受了那幾拳。
想著昨兒夜裡去看他的時候,父親那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這心中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崔柔耳聞此話,握著筷子的手一頓,就連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消沒了些。
她沒有擡頭,只是仍舊垂著一雙眼,慢慢用著晚膳,就在王珺以爲母親不會開口說話的時候,終於聽到她輕聲說道:「等用完晚膳,你去看看他,他這幾日多有咳嗽,我讓廚房準備了川貝雪梨湯,你也一併帶去。」
王珺耳聽著這話,自是忙笑著應了一聲。
雖然母親還沒能原諒父親,可心中到底還是記掛著他的,若不然也不會做這些事。
想到這……
她那雙瀲灩的桃花目也彎成了月牙形狀。
她心中的確怨父親當年做下的那場荒唐事,沒有這樁事,怎麼可能會有前世那樣的悲劇?
可說到底,他終究也是疼愛了她十多年的父親,何況見他近來對林雅和周慧的態度也不帶絲毫留念,她這心中自然也不捨母親和父親就這樣離了心。她希望,這一輩子,他們一家人能夠平安幸福得在一起。
崔柔看著王珺臉上的笑意,也沒說什麼。
其實心中對王慎的怨,過了這麼一段日子,也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只是這心裡總歸還摻著這麼一個疙瘩。
解不開,也扔不下。
她知道嬌嬌先前那般斟酌開口是爲了什麼。
近些日子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底下那些人在說什麼,她也是知道的,何況還有三房時不時在一側冷嘲熱諷……她是無所謂,只是委屈了嬌嬌。
罷了,即使爲了孩子,她也不該再這樣下去了。
……
等用完晚膳。
王珺讓連枝提著食盒,便朝父親的書房走去。
書房是重地,平日鮮少有人過來,更何況因著這些日子的事,就連那些灑掃的下人也都被打發的遠遠得,王珺到那的時候也只瞧見安泰在門前侍候著。她是先望了一眼那燈火通明的書房,而後纔開口喚人:「安泰叔。」
安泰是父親的舊僕,也是父親的親信。
這會見她過來,素來沉板的面容也綻開一道笑,朝人拱手後便道:「郡主來了。」
「父親他……」王珺這話還未說完,便聽到裡頭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可是嬌嬌來了?快進來。」
王珺耳聽著這道聲音,便也沒說什麼,等到安泰替她推開門,便接過連枝遞來的食盒走了進去、
書房不算大,卻也不算小,以前王珺最喜歡的便是待在父親這個書房尋書看,想到這,她的目光是朝屋內輕輕轉了一回,而後才朝那張書桌後的身影看去。
書桌上除了筆墨紙硯,也只有在右側擺著一些公文。
如今王慎正低著頭批閱著公文,而那一側高案上懸著的六角宮燈打出來的火光正不偏不倚得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氣度卻是比平日還有溫和許多。
許是沒有聽到腳步聲,王慎便擡了頭朝王珺看去。
他仍是往日的那副溫煦笑顏,見她仍舊杵在那兒,便笑問道:「怎麼不過來?」
王珺聞言,倒是也回過了神。
她沒有說話,只是提著食盒走了過去,等走到人跟前,才輕聲喊人:「父親。」而後,她是把手中的食盒置於桌上,等取過那蠱尚還帶著熱意的甜水,才又同人說道:「母親知您近來多有咳嗽,便特地讓我送了過來。」
王慎耳聽著這話,手上的動作便是一頓。
等到筆尖在那公文上蘸了一點墨,纔回過神來,而後他是把手中的筆置於那山字式的筆架上,才朝那蠱湯水看去。
湯水蓋子半揭,還冒著熱氣。
這樣望過去能瞧見裡頭浮著的幾片川貝,並著一些細小的陳皮,不知想到了什麼,他便輕聲說道:「以前我每回咳嗽,都是你母親親自去廚房給我煮的湯水,她剛嫁給我那會還不會下廚,莽莽撞撞得不是被那熱氣碰到,就是切到了手。」
「我說了幾回也不見她聽。」
王慎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揭開了蓋子,熱氣盡數撲來,氤氳了他的眉眼。許是想到了這些前塵舊事,他的臉上也添了些笑,只是思及如今這幅模樣,那剛剛纔拂上的笑意卻又消散了些許,不過到底礙於王珺還在,他也只是同人溫聲說道:「好了,如今夜色深了,你也該回去了。」
王珺聞言,也沒說什麼,只是朝人點了點頭。
不過臨來要走的時候,她還是扭頭同人說了一句:「父親,母親的心中還是有您的。」等這話說完,眼瞧著他點了點頭,她也就不再多言,往外走去。
……
到了五月,入了夏,這天氣也就越發熱了。
而此時齊王府的後院,卻是竹葉青青、綠鬱蔥蔥的模樣。
蕭無珩雖然不喜歡整頓院子,可他手下能人不少,雖然平日無人住少了些生氣,倒是也把這院子佈置得很好。
這會他便坐在竹林一處喝著酒,而他對面坐著的男人,正是溫有拘。
兩人皆握著酒盅喝著酒,約莫過了有一會功夫,蕭無珩纔看著對側的溫有拘說道:「父皇此處召你回京,想來是有意給你加官進爵。」
溫有拘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副將,邊陲這麼多戰爭,要是沒有他的籌謀和計策,只怕他們也不能贏得那麼輕鬆。
蕭靖雖然不喜歡他,可對他身邊的這些有才之士卻從來不曾委屈過。
溫有拘耳聽著這話,卻只是溫溫笑了笑。
他沒有說話,只是握著手中的酒盅慢慢飲著酒,年少的時候,也曾汲汲營營得想要謀取地位,好似爬得高了就能證明什麼。
或許是爲了證明給其他人看,又或許是爲了證明什麼——
那些年的他,在那戰場上就像一匹兇狠的狼,看到誰就逮誰,倒也在那邊城打下了一個不小的名聲。
可年歲越長,對這些權勢地位,他看得倒是越發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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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也沒有回蕭無珩的這番話,只是笑問道:「我聽說王家的事了,你和那位王七姑娘……」
別人不知道蕭無珩的心意,可他陪著蕭無珩這麼多年,除了是沙場上並肩作戰的戰友,也是私下可以把酒言歡的朋友。
即便,他們還差了一段不少的年歲。
蕭無珩耳聽著這話,卻是想起當日在別莊時,她在他的懷中輕點了頭。似是想到這些,他那冷峻的面容也添了些笑意,連帶著嗓音也柔和了許多:「她會是我的。」
溫有拘看著他這幅樣子,便又笑了笑。
他比誰都要知道,那位王七娘對蕭無珩的重要性,在邊陲的時候,不知有多少個夜裡,他們打完一場又一場勝仗,別人縱歌狂歡時,而這個年輕人卻安安靜靜得站在那戈壁上,負手眺望著長安城。
想到這——
溫有拘便擱下了手中的酒盅,而後是看著人問道:「那您是打算留在長安了?」這話說完還不等蕭無珩答,卻又跟了一句:「可您並不喜歡這個地方。」
這個大燕朝最爲繁華的地方卻充斥著太多的爾虞我詐,所以這個年輕人才會早早奔赴邊城,遠離這裡的一切。
可如今,他卻是要爲了他的心上人留下了?
「我的確不喜歡這個地方……」
蕭無珩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眼中卻有著少許的柔情:「可這個地方有我喜歡的人。」等這話說完,他是又飲了一口酒,而後纔看著溫有拘問道:「你要尋得那個人,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