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而此時的清平院中。
院子裡沒有多餘的閒雜人等,只是在一株槐樹下有兩人對坐著,卻是王祈和蕭無珩。
兩人正在對弈。
王祈身穿白衣,手持白子,待把手中的棋子落於棋盤之中,便笑道:「你近些日子往我這處來得次數,可比以前多了許多。」他和蕭無珩年歲相仿,自幼相識,誰也不知道他們關係密切。
以前蕭無珩還未曾去戰場的時候,兩人便時有往來。
後來蕭無珩去了邊陲,每每回來,兩人私下也常有見面。
可次數卻都沒有這一回多。
王祈這話說完,眼看著對側好友面容淡漠,仍是一副舊日的模樣,便又笑跟著一句:「我看你倒不如直接在我這清平院紮根,也省得你每次都要耗費內力進進出出。」
蕭無珩耳聽著這番話,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他只是握著棋子,看著棋盤,耳聽著身後的腳步聲也未曾回頭,直到他的近侍如晦過來回話,握著棋子的指尖才勾了起來。
他這番模樣,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王祈。
王祈也未曾給人留情面,只是握著茶盞喝著茶,等清茶入喉,便笑道:「你那兄長和弟弟,近日可十分熱鬧,時不時便往家中送不少東西來,不過……」他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待把目光投向蕭無珩,才又跟著一句:「我看我那七妹的意思,倒是對你五弟有幾分意思。」
「無忌……」
他落下茶盞,喚他的字,後頭的話倒是多了些語重心長:「作爲好友,我不得不勸你一句,要娶媳婦,一味得只會在背後付出是沒有用的。」
等這話說完,王祈便把目光投向如晦,跟著是又一句:「你好歹也有一雙兒女了,怎麼也不知讓你主子開開竅?」
如晦偷偷看了眼自家主子,哪敢說話?
他只是低著頭退至一側,重新做起隱形人來。
王祈見他這般還想開口,只是還不等他出聲便見蕭無珩已落了棋子,淡淡說道:「你倒是什麼都懂……」他說話的時候,眼皮也沒擡,只是接過如晦遞來的茶盞,才又道:「怎麼也不見那位杜小姐對你青眼有加?」
王祈耳聽著這話,喉間卻是一哽。
等過了好久,他才把手中的茶盞落在一側的茶几上,咬牙切齒道:「蕭無忌,俗話說揭人不揭短,你就等著吧,要是真等哪一日讓別人做了我的妹夫,到得那時,我可不會幫你。」
蕭無珩聞言握著茶盞的手卻是一頓,待過了一會,他才如常飲下一口茶。
待把手中的茶盞置於茶几上,他纔看了眼棋局,道:「你輸了。」等這話說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在起身離開的時候,纔看著王祈說道:「太僕寺那裡我已著人在調查了,至於姑蘇的事,尋個日子我會親自與她說。」
說完這話,主僕兩人也就消失不見。
而王祈眼看著這空蕩蕩的院子,笑著搖了搖頭,卻是過了有一會纔看著他先前消失的方向,笑著說了一句:「倒還不算太笨。」
這話說完,他是把手中的棋子落於棋盤之上,而後才起身往屋中走去。
……
等到三月二十四。
如今時辰還早,正院堂屋裡頭卻已坐了不少人。
庾老夫人手撚著佛珠,眼看著底下的人,便隨口問了一句:「三夫人和兩位小姐呢?」
容歸聞言便恭聲回道:「先前已去傳過話了,應是有什麼事耽誤了……」她這話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道通稟的聲音,卻是馮婉攜著女兒過來了。
布簾被人打起,三人便先後走了進來。
「母親。」
「祖母。」
伴隨著這一陣如黃鶯似得問安聲,衆人的目光自是也都投了過去,端坐在羅漢牀上的庾老夫人眼看著底下的母女三人,卻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雖然知道馮婉此次去圍獵是爲著什麼,可有些事做得太過便失了味道。
尤其還是經了善慈坊一事之後。
不過——
同樣,她也知道,若是如今她說些什麼,只怕不僅不會讓這母女三人感懷,反而會讓她們不高興。
罷了。
庾老夫人想到這也就收回了眼。
她也未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等到重新撚起了佛珠,才道:「好了,如今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便去吧。」等到衆人應聲退下,容歸見她面色不虞,便又替人換了一盞安神茶,而後才柔聲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夫人也不必太過擔憂。」
「六丫頭和嬌嬌,我自是不擔心。」
「可五丫頭和八丫頭……」
庾老夫人說到這是輕輕嘆了一聲,而後才道:「憑藉我們王家在城中的名望,幾個丫頭的婚事,自然是不會差的,偏偏老三家的處處要比,可有些事做得太過難免落了下乘,也罷,且讓她去碰一鼻子灰。」
主子們的事,做丫鬟的自然不敢多言。
好在庾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說,容歸便扶著人繼續朝佛堂走去。
……
圍獵定在位於北山的皇家圍場。
衆人到這的時候,因著天子還未曾說話,索性便到各自的營帳處周整了一番,一應弄好又吃了午膳便已過了午時。等到外頭鑼鼓和號角響起,衆人才先後往外走去,又按著身份和規矩在各自的位置處坐好。
大燕天子蕭靖正坐在高臺上,他微微擡了手,底下的鑼鼓和號角便漸漸消停下來。
等到餘音皆消,他纔開了口:「我們大燕雖然以文治國、以禮待人,卻也不能不通騎射,自朕登基之日開始便設有圍獵,至今已有二十一年……」
場上一片寂靜,唯有蕭靖渾厚的聲音在天地之間縈繞著。
王珺的位置算是比較靠前的,這會她便悄悄掀起眼簾朝高臺上的男人看去,坐在高臺上的那個男人,年有四十五,身形魁梧、眉如墨刀,即便到了這個年歲也能從那雙眉眼之間瞧出他年輕時候英姿勃發、驍勇善戰的樣子。
她剛想到這便察覺到對面有一道視線朝她看來。
這個時候,衆人都在聆聽聖訓,誰像她這麼大膽?王珺收回投向蕭靖的目光,而後是循了那道視線看過去,便瞧見一雙眸色幽深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縱然不曾瞧見那張臉,王珺也能知道是誰。她也未曾細看,忙收回了眼,心下卻有些緊張,倒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人抓包了一樣。
場地寬闊,兩側的位置隔得卻有些遠,可蕭無珩六識不同常人,縱然隔得這麼遠,也瞧見了王珺那雙微微泛紅的耳垂。
原本白皙的耳垂,突然多了這樣一抹紅,卻格外有些引誘人,那種心情就像是他曾經打仗被人困在一處沒水沒糧,卻在他最終快要昏過去的時候讓他尋到了一顆果子。
如今的王珺就是那僅有的一顆能讓他解渴的果子。
他撐在膝上的雙手微微收緊,就連脊背也變得有些僵直,唯有目光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王珺。
高臺上,天子的話還未曾說完。
旁人皆在垂眸聆聽聖訓,自然未曾發現這一幕場景,可王珺卻察覺到了,她原本低垂著頭,想著這蕭無珩過會便能收回視線,可等了許久也不曾等到。
她心下也有些著急,若是被旁人瞧見,蕭無珩是沒什麼,可於她而言難免起什麼風波。
王珺左思右想,到底還是擡了眼朝人看去,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收回視線。
蕭無珩驟然被人這麼一瞪,卻是微怔。
等回過神來,他那雙淡漠的眼中卻顯露出一絲察覺不出的笑意。
她這幅樣子,就像小時候握著他的手,狠命咬他的樣子,外表瞧著柔弱弱弱像只小白兔,其實卻是一隻兇狠的小老虎。
真是有意思。
唯恐真得惹人生氣,他到底還是收回了目光,只是眼中那抹笑意卻還存留著。
蕭靖的話已經說完。
底下衆人皆舉起酒盞,而蕭無琢一面舉著酒盞,一面是朝蕭無珩看去,眼看著他眼中那抹還未曾散去的笑意,卻是一驚,他這位冰山似的二哥還會笑?
莫不是他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