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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144章

第 144 章 決戰(一)

深夜,高雍容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她夢見了蕭道承的那張臉。目光怨咒地盯著自己,形容異常恐怖,猶如厲鬼的模樣。

她一下坐了起來,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下意識地看了眼四周。空空蕩蕩。

她慢慢地吁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卻再也無法入眠,起身從一隻密匣裡,取出了一封信,再次看了一遍。

這封信出自如今的北燕皇帝慕容替。數月之前,早在那封國書之前,就已被秘密送到了她的手上。

慕容替的信言簡意賅,不過三句話。

第一句說,自己無意與南朝爲敵。只要南朝不興北伐,不奪燕地,他便願意和南朝休兵議和,互通交情。

第二句說,放眼南朝,歷來主張引兵北伐者,背後無不另有深意,立威是其中目的之一。李穆北伐,意圖恐怕遠遠不止立威。

第三句說,南人得洛陽,蕭室失天下。孰輕孰重,請太后斟酌。

高雍容盯著密信,出神了片刻,獨自轉入後殿,推門入內,停在了一樣蒙著錦緞的物件之前,慢慢伸手,指頭攥住那幅錦緞,驀然一把扯落。

佈下的東西露了出來。

這是一塊石頭,卻又不是普通的石頭。

百官,後宮,乃至民衆,全都對它頂禮膜拜過。

她的視線,落在那片傳得人盡皆知的看起來猶如銘文的印記之上,耳畔彷彿再次響起劉惠的話語之聲,脣慢慢地抿緊,眼底掠過一片暗影。

“速召大將軍高允入建康。急事召見!”

從殿中出來的時候,她對宮人發了一道命令。

……

高允解甲一年多來,一直居於他那座位於位於吳興的莊園之中,終日與當地名士飲酒談玄。兩地相距不是很遠,他收到上命,即刻動身,快馬加鞭,不過數日,便回了建康,入宮覲見。

當得知高雍容召回自己的目的,是要他火速趕往長安,監軍高胤,必要之時,要他召舊部取代高胤,以儘快拿下長安之後,沉默了片刻,搖頭道:“恐怕要叫太后失望了。我當初辭官之時,便擬今後再不過問朝事。此事於我,恐怕有些不便。”

高雍容道:“叔父當初心灰意冷辭官之時,侄女便異常惋惜。叔父正當壯年,放眼朝廷,家世、資歷,軍功,何人能超?正是大有作爲之際,卻如此黯然收場。侄女當時極想挽留叔父。奈何朝廷被李穆把持,陛下形如傀儡,侄女知叔父便是繼續留在朝廷,亦難免要被排擠,無奈任由叔父離去。”

高允神色微動,喟嘆一聲,擺了擺手:“罷了,這些都過去了,不必再提。你既召我來了,我便問一聲,阿彌當日出京,到底怎生一回事?”

“侄女正要向叔父稟明。叔父也知,這幾年,並非我強留阿彌於建康,而是朝廷慣例,人人如此。李穆倘若事出有因要接走阿彌,只要向我道明,我難道不通人情,強行扣留阿彌不成?他竟做出挾持陛下的威脅之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眼裡可還有朝廷?可憐皇室本就不振,如今世家亦沒落,他卻兇焰大熾,連叔父也被他逼走了。侄女孤兒寡母,無人能靠,又能如何?只能忍氣吞聲,任由他肆意妄爲……”

說到傷心之處,她眼圈微紅,聲音哽咽。

高允本就脾氣火爆,加上從李穆當初強娶洛神開始,對他的偏見就一直未消,只不過後來因了高嶠之故才忍了下去而已。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他是覺得差不多了,當真想要謀朝篡位,行許泌當初之事了?”

高雍容拭淚:“前次燕國遣使送來國書,叔父雖不在朝廷了,但因事關重大,侄女當時也給叔父去了消息。侄女知叔父不信慕容替,不贊成此事。但朝廷官員當時異口同聲,道我大虞苦戰已久,民急需休養生息,如此機會,不可輕易錯失。侄女一時沒了主意,尚在猶豫之時,那李穆竟又擅作主張,連建康都不同,帶兵便侵燕國。他如此行徑,要置朝廷於何地?南朝臣民,知大司馬,而不知陛下,登兒就只差讓出皇位了。”

高允冷冷地道:“當初從他罔顧身份要娶阿彌開始,我便知道,他絕非安分守己之人。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還有一事,侄女不敢隱瞞叔父。叔父當也知道先前榮康獻上祥瑞吧。當時侄女還很很歡喜。後來卻被劉惠提醒,道‘木禾興,國隆泰’之‘木禾’,既可解爲稼穡,亦暗合李穆姓名。所興何人?非當今天子,是他李穆啊!此絕非祥瑞,乃天將兇讖……”

“侄女也想過,倘若李穆當真天命所歸,要代我蕭室移鼎上位,我也不敢逆天而行,不如就此考慮禪位於他,免得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啪”的一聲,高允猛地拍案而起,怒道:“你怎如此沒有出息?什麼祥瑞,不過一塊破石罷了!大虞江山,你說讓就讓,欲置先祖列宗於何地?”

“是侄女說錯話了!叔父息怒!”

高雍容慌忙拭淚。

“侄女也只是被逼無奈,一時感慨罷了。爲我大虞江山,便是明知螳臂擋車,也是要拼一番的。故先前和朝臣商議,派大兄發兵去往長安,取代李穆長安刺史職位,接管長安,以牽制李穆。”

“侄女知叔父如今一心寄情山水,本不敢攪擾叔父,但此事實在干係重大,侄女生怕自己擔當不起。且不瞞叔父,侄女知大兄和李穆一向交好,對他有些不放心,萬一事情不成,侄女和陛下,便只能坐以待斃了。思前想後,只有叔父是唯一信靠之人,只能將叔父請來,懇請叔父再次出山,爲我大虞保駕護航。叔父在廣陵軍裡素有威望,舊將遍營,只要叔父出面,必一呼百應,取下長安,指日可待……”

高允沒有說話。

高雍容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下,小聲說道:“其實當初伯父離開之前,越過叔父,將家主之位傳了大兄,侄女便覺不妥……論輩份、資歷、聲望、軍功,叔父哪樣不是壓過大兄,伯父卻如此行事,叫侄女也是想不通……”

“不必說了!”

高允皺眉,打斷了高雍容的話。

“是!”高雍容恭敬地道。

“侄女也只敢在心裡替叔父抱個不平而已,何敢置喙伯父的舉動。我也知叔父恢弘雅量,不會計較這些。不止大兄,李穆當初也被伯父看好。但叔父,就算你爲避李穆鋒芒,甘心退讓,等他日後一旦謀反成功,他怎會放過叔父?劉惠對李穆極是不滿,固然因他心狹記恨所致。但當初李穆爲收歸人心,推行新政,連馮公也勸他宜放緩些,他卻置若罔聞,手段狠辣,令人髮指。會稽郡守劉琞,有名士之名,對朝廷沒有功勞,亦有苦勞,說殺就殺,叔父難道竟無動於衷?”

“李穆出身寒門,對士族名士,必忌恨不已。以他的心狠手辣,日後一旦上位,我母子和劉惠等人遭難便罷,我怕就連叔父,也難逃他的毒手。”

“叔父,你出身高氏,地位尊貴,一生英雄,爲我大虞立下了汗馬功勞。李穆靠軍功和北伐積聚人心。叔父當時人在廣陵,爲朝廷守衛門戶,這才錯過了時機,並非不如李穆。叔父,難道你竟心甘情願,繼續被這出身低微的寒門之人壓制,乃至最後,束手就擒?”

高允臉色陰霾密佈,目光閃爍不定。

高雍容回頭,看了眼殿室的深處,咳嗽了一聲。

一道帳幕掀起,只見幼帝快步奔了出來,奔到高允面前,雙膝下跪,口中道:“登兒有難,求叔祖救命!”

高允慌忙起身,下榻一把扶起幼帝,轉頭對高雍容道:“罷了,便是爲朝廷計,我亦不能坐視不管!”

高雍容面露感激之色,又親自拜謝。

高允道:“事不宜遲,我即刻動身,你和陛下安心,等我消息。”說罷告退。

李穆如今正和慕容替戰於潼關一帶,即便得知消息,因被牽制,也無法及時回兵,正是奪取長安的天賜良機。

派高胤去攻長安,高雍容總有些不放心。如今終於說動高允出馬,高雍容頓時信心大增。

只要慕容替能牽制李穆,不讓他回關,他便是得知消息,也是鞭長莫及。

長安和義成若是得手,李穆沒了後方的支撐,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拿什麼去戰實力不凡的慕容替?

高雍容幾乎已經能看到他的窮途末路了。

她望著高允匆匆離去的背影,才鬆出一口長氣,忽然想到洛神那日離開時對自己的指責,心裡不禁又掠過了一片陰影。

她對自己的這個堂妹,不能說沒有感情。當初得知她被迫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寒門武夫,她所以自作主張施行暗殺,除了不願高氏門第被這樁婚姻給玷辱之外,也是爲了自己的堂妹。知她不願下嫁那寒門武夫,高嶠和蕭永嘉卻束手無策。

可惜,不但當時沒能成功,後來,就連他們,也都怪罪起自己的擅作主張。

留李穆一天,她便覺得自己一天沒法放心下來。

她自然也不會相信慕容替說的什麼無心於南朝的鬼話。那些胡人,一個比一個兇殘,只要有能力,只要有機會,誰不會圖謀繼續南下?

但如今情況之下,比起李穆,來自北燕的威脅,實在微不足道。如果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和慕容替一道先將李穆這個隱患消除,恐怕不必等到日後慕容替發難,自己兒子的地位,先便已經不保了。

南朝如今有新奪的江北大片淮水流域做緩衝,有長江天塹,有垂涎洛神而願意效力自己的實力不容小覷的榮康,還有對自己始終忠誠的高氏軍隊。北燕日後即便來犯,自己也不是沒有對抗的本錢。

坐到了她如今的這個位置,誰能容忍李穆這樣的權臣?

她不過只是出於自保。沒有選擇。

……

今夏北方多雨。連日大雨,令關西的的涇水渭水滿漲,水面幾乎要和堤岸齊平了。長安城外,一些地勢低窪的地方,已是積出積水。

高胤奉命,率領原本隨自己駐在淮南一帶的軍隊開到這裡,已經有幾天了。

他並沒有立刻將軍隊開到長安城下,而是駐紮在了距離城池幾十裡外的一片野地裡,隨即命人先去向長安守軍宣佈來自朝廷的旨意。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大雨。今早雨雖停了,但駐紮地的一些地方,積水不退,沒過腳腕,士兵無法搭設帳篷過夜,一早,他尋到了另處地勢較高的地方,安排軍隊起營,另換駐地。

全營官兵,立刻忙碌了起來。

他立在一處高地,眺望著遠處在那溼潤陰沉地平線盡頭的長安城,眉頭緊鎖,心事重重之時,忽然聽到轅門之外,隱隱傳來一陣爭執之聲。

高桓一身戎裝,帶著一隊悍兵,快馬健蹄如飛,越過營房外設的數道馬柵,徑直闖到了轅門之外,被守衛阻擋,雙方立刻起了衝突。

高胤趕到之時,看見高桓高高坐於馬上,橫眉冷目,長劍已經出鞘,指在了自己一個偏將的咽喉之上。而他的周圍,是一圈手執刀戈,將他團團圍住的士兵。

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全都住手!”

高胤疾步而出,厲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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