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戰神之威
五更,天還黑著,順陽城的城頭之上,火杖通明,士兵列隊來回走動,不斷巡邏。其下城門,緊緊關閉。
氣氛緊張,如臨大敵。
一個身穿西金戰袍的鮮卑男子登上城牆,眺望著前方瀰漫著大霧的黑漆漆的荒野。雙眉緊皺,神色凝重。
他就是被西金皇帝谷會隆派來這裡任職郡守的西金宗室谷會良。
從數日前,獲悉上洛郡失守的消息之後,他便下令閉城。
與此同時,一個恐慌的消息,也正在城中迅速蔓延開來。
當初那個曾以數千兵馬取巴郡、平梁州,一戰成名,因而得了戰神之稱的南朝人李穆,正領軍北上。三天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蕩平了路上的第一個障礙——從前被西金從北夏手中奪來的上洛郡。
很明顯,李穆的下一個目標,便是此地,順陽郡。
兩郡距離三四百里。照行軍速度估算,谷會良還有五六天的時間,可以應對這突然而至的凶訊。
皇帝正統領大軍南下,目標就是這個李穆。
順陽郡對於此次皇帝南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作爲南下征伐的必經之道,他奉命早就在城中準備好了大量的輜重補給,以及上千艘預備迎接大軍渡河的舟船。
如今那些舟船,都整齊地停在大河南岸,只等收到大軍抵達的消息,便立刻渡河前去迎接。
他怎想的到,本該是皇帝獵殺對象的李穆,不退反進,竟敢主動迎了上來。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下了毫無防備的上洛郡,現在又開向自己這裡。
無論是皇帝,還是戎馬出身的自己,誰也沒有想到,李穆會做出如此的反應。
事先沒有任何的準備。一旦他大軍到達,自己這座城池,必定岌岌可危!
消息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發給了正在南下路上的皇帝。
三天已經過去了。
城中雖儲備了十萬大軍的充盈輜重,但卻只有萬餘守軍。
平常,這個數量的守軍,足以應對任何的尋常意外了。即便遭遇強敵來襲,憑藉城防,也必能堅持到援軍的到來。
但這一次,長久以來的作戰經驗和直覺,叫谷會良從心底裡,產生了一種不寒而慄的恐懼之感。
很明顯,南朝人李穆主動來襲的消息,也已在他的士兵中引發了恐慌。
一旦李穆那七萬軍隊抵達,而皇帝大軍尚未趕到,順陽城的命運將會如何,谷會良不敢想像。
他如今唯一的期盼,就是皇帝軍隊南下的速度能快些,再快些,只有趕在李穆軍隊到來之前抵達,順陽纔能有救!
“將軍,陛下傳書到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高聲呼喚。
谷會良猛地轉頭,看見士兵手中持信,大步登上城牆,朝著自己的方向疾奔而來。
他匆忙迎了上去,看完傳書,那張困頓至極的臉上,終於現出了狂喜之色。
皇帝大軍已到平興郡,正全力向著順陽而來,三天之內,必能抵達。
皇帝命他嚴防死守,務必要等到大軍的到來。
按照估算,李穆的軍隊,也還要三兩日,才能抵達。WWW▪ ttκǎ n▪ ¢o
也就是說,等李穆到來,那時候,皇帝大軍,應該也能到達了。
谷會良立刻命士兵去往渡口,將渡船送往對岸,做好迎接皇帝大軍到來的準備。
安排好了一切,已經繃了數日的谷會良,終於放鬆了下來,睏乏襲來。想到已是熬了一夜,終於能夠得以暫時喘息了,他叫人繼續盯著,自己下了城頭,倒頭,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夢到自己跟隨皇帝征伐的腳步,繼拿下長安後,攻克洛陽,北方中原,盡數落入手中。谷會族的大軍,又浩浩蕩蕩,跨過大江,攻破了南朝人的都城建康。
那裡,有著傳說中最爲膏腴的土地,豐衍的物產,取之不盡的金銀財寶,享用不盡的美人,聽說建康城中的士族貴女,更是人間絕色……
他垂涎三尺,沉浸在美夢中時,卻被一個突然而至的消息給驚醒了。
剛派出去的探子,方纔驚慌而歸,說在距離城池數裡之外,遠遠地見到了一支正快速開拔而來的軍隊的影子。
因今晨大霧瀰漫,看不清楚旗幟,但極有可能,便是南朝人李穆的軍隊。
谷會良徹底震驚,美夢不翼而飛。
他不敢相信,更不願意相信,五六日的行軍,如今過去才半多,李穆的軍隊,便就已經到了?
他連鞋履都來不及穿,狂奔上了城頭,睜大眼睛,眺望著前方。
天已亮了,黎明到來,朝陽尚未升起。順陽城外的那片野地,依舊被一片茫茫白霧籠罩著。
白霧慢慢流動,眼前,看不到半點人影,耳畔,也聽不到半分動靜。
天地凝肅,曠野無聲。卻彷彿有什麼隱隱的,足以摧毀這平靜表像的可怕力量,正靜靜地潛伏在這片遮天蔽地的濃霧裡,一旦爆裂,迸發出來,便如同火山,吞沒一切!
谷會良心跳加快,冷汗滾滾。
就在他希冀是探子看錯了眼,報錯了消息。那支正向這個方向而來的軍隊,不是李穆,而是敗退逃亡來此的上洛殘餘守軍之時,毫無徵兆地,一個黑點,突然撕破了面前的遮天大霧,瞬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那是一個黑衣騎兵。連夜的行軍,露水已經完全打溼了他的鬢髮,甚至滲入盔甲,將衣衫亦浸透,緊緊地貼於身上。但目標在望,他年輕英俊的面容之上,卻看不到半點疲倦的痕跡,相反,望著前方那座在霧中觸手可及的城池,雙目炯炯,放射出猶如長久飢渴著的猛獸終於見到美味獵物的那種帶著強烈慾望的狂熱目光,駕馭著胯下戰馬,扛肩頭一面大旗,猶如閃電,筆直地朝著城門,衝了過來。
旗幟之上,一張猙獰威武白虎虎頭,拱了黑底繡金的“應天”“厲武”大字,奪人眼球。
這是阿姊帶人親手刺繡出來的應天軍的戰旗,此刻就負在他的肩上。
高桓立誓,必要登上牆頭,親手將這旗幟,高高插在最高之巔!
谷會良的瞳孔,驀然放大。
他看到就在這面旗幟之後,緊跟著,又出現了一個接一個的騎影,幾十,成百,上千。
濃霧瞬間被撕得千瘡百孔。
彷彿纔不過一個眨眼,方纔還見不到一個人的城外,漫山遍野,到處便充滿了從濃霧裡涌向城門的士兵,密密麻麻,發出的震天殺聲,幾乎撼動了整面城牆。
不計其數的敵人,便如此毫無徵兆,從大霧中殺了出來,殺向城門。
往來之矢,紛如雨下。無數燃燒著火的石炮,烏雲般砸向城頭,落入城中,熊熊火光裡,衝車猛烈地撞擊著城門。
城頭守軍,無不變色,在郡守谷會良嘶聲力竭的吼叫聲的驅趕之下,利用制高之利,想竭力守城。
但鮮卑士兵,從未遇到過如此悍勇而可怕的敵人。
雲梯強架。在盾陣之下,那個傳說中的有著戰神之名的南朝人李穆,帶著他身後的厲武軍團,強登雲梯,殺上了城頭。
他勢不可擋,一路向上,足底踩踏到城牆頭的磚塊,揮刀振臂高呼的那一剎那,便宛若天兵空降臨世,鮮卑士兵的意志,再也繃不住了,迅速地垮塌了下去。
而城牆之下,應天軍的士兵,鬥志昂揚,爭先恐後,追隨著那道身影,力攀牆頭。
攻城之戰,半天結束。
城門從裡被打開,其餘在外的應天軍,殺了進去。
以多戰少,結束得毫無懸念。
順陽郡守谷會良死於亂箭,城池如李穆預先計劃的那樣,順利奪下。
旗幟高高插在城頭,迎風招展。
一佔領城池,李穆下的第一道令,便是趕去渡口,控制住那千餘條渡船。隨即撫民,下令不得擾民,命全部士兵沿著城外河岸,就地休整,等待著西金大軍的到來。
大河南岸渡口,沿著河岸,燃起了點點火把,遠遠望去,猶如一條蜿蜒火龍,蔚爲壯觀。千餘條船,正相繼歸岸,士兵忙著劃舟固船,氣氛忙碌而緊張,卻又顯得有條不紊。
攻下順陽,可謂又大發一筆。不但得了這千餘條渡河的舟船,連同城中那些原本替西金皇帝準備的輜重和糧草補給,亦皆入囊中。士兵也終於吃飽喝足,得以好好休整。
白天,高桓緊隨李穆攻城,被一塊砸下的火石傷了背,好在並不嚴重。
軍醫叫他好生休息,他亦感到疲了,卻睡不著覺,從傷兵營裡出來,坐在岸邊,看著不遠之外,那些忙著做事的士兵的身影,心情激動之餘,又帶了些迷惑和好奇。
他知道,攻佔順陽,獲勝的關鍵,就在於快,和對方比速度。
七萬大軍,北上迎敵,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對方。
所以必須要快,要趕在對方作出有效反應,援軍抵達之前,搶先到達,攻下城池。
爲了達成這個目標,在輕鬆拿下毫無防備的此行第一站上洛郡後,他的姐夫李穆,只調其中兩萬精兵隨他急行拔軍,其餘士兵在後趕來。這兩萬士兵,隨身只攜帶留夠三天的口糧和攻城武器,拋下其餘一切輜重,輕裝上路,從上洛到順陽,這數百里的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以恢復體力,日夜兼程,終於在今早清晨抵達,宛如天降神兵,從大霧中,出現在了始料未及的順陽守軍面前。
兩萬士兵,皆悍兵猛將,到了這裡,吃完今早最後一餐攻城前的飯,身邊已無半點餘糧。援軍尚在身後,尚未抵達,若攻不下城,莫說沒了下頓,一旦拖到數量遠壓過自己的西金大軍到來,便喪盡先機,退路已斷。
更何況,他的姐夫李穆身先士卒,將賢士勇,士兵自然也個個不要命般地隨他衝殺,氣勢如虎,終於順利拿下了城池。
高桓知道,拿下順陽,只是姐夫北上完成的第一步。
很快,大概用不了幾天,等西金皇帝領著大軍趕赴到了北岸,等著他們的考驗,才真正降臨。
高桓並不害怕。他對自己的姐夫,有著一種不問緣由的信任和崇拜。
兵貴神速,先人,才能奪人之心,喪敵之膽。
高桓將兵書讀得滾瓜爛熟,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姐夫強攻,繼而奪下順陽,用的就是這個法子。
叫他迷惑又好奇的,是面對這洶洶而至的十萬西金大軍,姐夫又到底打算如何應對。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高桓回頭,看見姐夫在隨從的隨同之下,正往傷兵營而去,急忙起身,奔了回去,停在營房口。
受傷士兵見主將不忘自己,親自前來探望,感動不已。
高桓望著姐夫卓然挺拔的背影,感受著士兵們對他的愛戴和尊敬,心底裡,不禁生出一種深深的與有榮焉之感。
李穆看望了受傷士兵,記掛著高桓,想找他,卻不見他人,正要問,忽然看見他立於營房口,便朝他走來。
“傷怎樣了?”李穆問他。
“刺史放心!隨時可再作戰!”
高桓立刻挺胸,響亮應答。
在人前,高桓從來不用姐夫來呼他。
李穆微微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好好歇息!”
他從高桓身邊走了過去。
姐夫向來惜字如金,更不會在旁人面前對他表露過多的除了上下級之外的情緒。
但是就在方纔,他拍著自己肩膀叫他好好休息的時候,高桓分明從他望向自己的目光裡,感覺到了一種欣賞和鼓勵。
他頓時熱血沸騰,望著姐夫和身邊人邊走,邊說話的背影,忍不住追了上去,鼓起勇氣問:“姐夫,西金大軍就要到了,咱們如何應對?”
李穆停下腳步,轉頭,和他對望了片刻,道:“今夜我大帳之中,召人部署軍事。你可來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