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好似暗處哪裡起了一陣陰風,涼惻惻的
洛神有一種感覺,家中這幾日的氣氛,很不尋常。
無論是父母還是阿菊她們,似乎都在刻意地對她隱瞞了什麼事情。
尤其這幾日,這種感覺變得愈發強烈。
但是每次當她發問,無論是問母親、父親或是阿菊以及瓊樹她們,他們要麼若無其事,要麼支支吾吾,一問三不知。
這讓洛神心裡漸漸疑慮,甚至有些忐忑。
今年的重陽,又快到了。
從前每年,她的好友,陸家的陸修容,通常會早早地約她,再叫上幾個別的閨中好友,或登高秋遊,或賞菊賦詩,以此應景,作閨中之樂。
但今年,不知道爲何,連陸修容似乎也忘記了這件事。
洛神忍不住,昨天打發人給陸修容去了封信,問重陽之事。陸修容當天就回了信,說這幾天她家中正好有事,重陽日恐怕出不去,道事情忙完,自己就來尋她玩。
洛神只得作罷。
到了今天,一大清早,母親和父親就出門了,也沒和她說是去了哪裡。阿菊留在家中伴著她。
一夜秋風,催開了家中後花園菊圃裡的那片菊花。
洛神坐在鞦韆架上,上身是件雲霞色的襦衫,下繫了條素裙,纖腰廣袖,裙裾飄動。她雙手扶著鞦韆兩側的繩,任由鞦韆在風中緩緩垂蕩,漸漸地出起了神。
耳畔,不時飄來幾聲櫻桃和小丫頭們的說話之聲。
“這朵開得好,剪下來,一道插在瓶子裡,用那個天青瓶……”
洛神叫櫻桃過來。
櫻桃手裡抱著剛剪下來的花,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了過來。
“小娘子你瞧,剪了幾枝十丈垂簾和綠衣紅裳,小娘子可喜歡?等我再去採幾枝茱萸,配在一起,用瓶養著,又好看,又應節!”
雪白的十丈垂簾和綠衣紅裳相間插在一起,確實很美。
洛神點了點頭,便狀似隨意地問:“六郎今天一早也不見了人,去了哪了?”
“小郎君呀,他也和大家長公主他們一道去覆舟山了……”
櫻桃年紀小些,性子活潑,說話有些快。
話說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刻打住,搖頭:“我也不大清楚,是我胡亂猜的……”
“櫻桃,是不是有事,阿菊不叫你們告訴我?”
櫻桃面露慌亂之色,不住晃著腦袋搖頭。
洛神面上的笑容消失了,盯著她,一語不發。
櫻桃漸漸地垂下腦袋,面露不安之色。
洛神撇下她,從鞦韆架上下來,徑直回了屋。
阿菊正在吩咐下人做菊花糕,看見洛神進來,轉身來迎,笑道:“怎不在園子裡賞花了?”
說著,摸了摸她的手,感覺有些涼,皺眉喊瓊樹:“小娘子手都涼得成了冰,也不知道給她添件衣裳!”
瓊樹急忙要去拿衣裳,洛神搖頭。
“阿嬤,我不冷。我問你,阿耶和阿孃到底有何事要瞞著我?”
阿菊搖頭:“何來有事要瞞你?阿彌莫多想。若不賞菊了,阿嬤陪你回屋添件衣裳……”
洛神掙脫開阿菊挽住自己的手,擡步朝外而去:“瓊樹,把我帽子取來!我去覆舟山瞧瞧,那邊到底有什麼大熱鬧,全家都去了,就剩我一人不叫去!”
阿菊哎了一聲,急忙追上來:“阿彌,真的無事……”
“無事便好。我只是在家悶,去散散心罷了。阿嬤你不會連我出門都要禁吧?”
洛神笑眯眯的,話中卻滿帶著不達目的不甘休的語氣。
阿菊和她對視了片刻,面露無奈之色,執住了洛神的手。
“罷了,阿嬤和你講就是了。”
阿菊帶洛神進了屋,嘆氣:“阿彌,你可還記得先前救了小郎君的那個李姓之人?”
洛神點頭。
那個叫李穆的人救了阿弟,她自然不會忘記。
“這事,就和那人有關……”
阿菊又嘆了口氣。彷彿接下來的事情,令她極其難以啓齒。
阿菊突然提到那個人,又這副模樣,叫洛神越發感到困惑。
父母有事瞞自己,既不願讓她知道,想必就是和她有關的不好的事。
最近,她最大的事情,就是和陸家的婚事。再聯想到陸修容今年的反常,洛神總覺得,這不好的事,或許就是和自己的婚事有關。
現在阿菊一開口,居然提到那個和她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這實在令她感到意外。
那個人,和自己會有什麼關係?
“他怎的了?怎會和我有關?”
洛神催促。
阿菊第三次嘆氣:“那個李穆,居然挾恩向相公開口,求娶於你!”
啊?!
洛神一雙眼睛驀然睜得滾圓,脣瓣微張,人定住,一時反應不過來了。
“阿彌,你千萬莫生氣!”
阿菊嚇了一跳,急忙扶著她,帶她坐到了牀沿上。
“相公確曾當衆許諾,可應他任何所求,只是怎會想到,他竟肖想於你!相公和長公主就是怕你知道了焦心,這才叫我瞞著你的。你且放一百個心!”
阿菊冷笑了一聲:“相公何人!何等的魑魅魍魎,未曾見識過?怎會被這一個妄誕武夫給羈住?”
洛神終於確定,她沒聽錯。
那個名叫李穆的軍中低級武官,此前和她素昧平生,她甚至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借著那次救了阿弟的恩情,現在開口向自己的父親求親,要娶自己?
這……
這未免也太……
太匪夷所思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心口反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陣亂跳,慢慢地看向阿菊:“那今日,阿耶阿孃他們都去了覆舟山,是做什麼?”
“這事鬧到了陛下面前。相公無奈,便想借考校,讓那李穆知難而退。不想陸家大公子知情後,應是不願令相公過於爲難,也是要叫那個李穆心服口服,便主動要和他一道應考。相公便在今日於覆舟山設考,當衆考較大公子和那個李穆。”
阿菊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彌,你放心吧。以大公子的文才武功,李穆怎敵得過他?想來相公是見那李穆心術不正,又不知天高地厚,藉此給他給教訓,事情也就罷了。今日過去,便可了結。你和大公子的婚事,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洛神終於徹底明白了。
爲什麼父母這些時日如此反常,爲什麼陸修容藉故不過重陽。
原來,一切都是那個名叫李穆的人所引起的。
高桓曾數次在她面前提及那個李穆,口氣裡滿是崇拜。洛神雖沒見過那人,但對他的印象,原本很好。
寒門也不乏英雄人物。那個李穆,想來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就在這一刻,當聽到這樣的話從阿菊口中說出,洛神先前因阿弟而對那人生出的全部好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法想像,這些時日以來,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竟會被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如此意淫求娶。
她並不冷,此刻人也坐在屋裡,但卻好似暗處哪裡起了一陣陰風,涼惻惻的。
伴著一陣惡寒之感,她衣袖遮蓋下的兩隻臂膀,慢慢地冒出了一顆一顆的細細雞皮疙瘩。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好在阿菊說得對,以阿耶的閱歷,又怎可能被那個李穆如此挾制?
不過一個小小的傖荒武將而已!
阿耶既能當衆考校,想必對於結果,早胸有成竹。
更何況,對於陸柬之的能力,她更是完全地相信。
不管那個李穆厲害到怎樣的地步,只要陸家大兄在,那人是不可能贏下他的。
只要有阿耶和陸家大兄在,她什麼也無須擔心。
洛神終於定下了神,那顆原本噗通噗通亂跳的心,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阿菊看了眼窗外日頭的高度,安慰道:“那邊事情應該也快完了。你且在屋裡躺躺吧,不必多想。阿嬤去看下糕點。等長公主回來,便叫你。”
阿菊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喚瓊樹進來陪著,自己正要出去,恰好聽見外頭一個侍女道:“長公主回了!”
洛神心口,又噗通一跳。
阿菊卻面露喜色,立刻站了起來:“這麼快就回了!想必極是順利。”
不知爲何,雖然對阿耶和陸柬之完全地信任,但真聽到母親已經回來的消息,這一刻,她剛剛放鬆下去的情緒,又突然緊張了起來。
她慢慢地起了身,強行穩著,跟著阿菊朝外走去。
剛到後堂,看見母親快步入內,一腳跨入門檻,帶得鬢邊一枝步搖瑟瑟亂顫。
洛神一眼就看到母親面上的怒容。
她的心口咯噔一跳,腳步立刻就邁不動了,停在那裡。
“收拾東西,帶阿彌一道回白鷺洲——”
蕭永嘉喊了一聲,忽然看見對面的洛神,立刻閉上了嘴,看向阿菊。
阿菊早也看了出來,蕭永嘉的情緒不對,面上原本帶著的笑容消失,回頭看了眼立在那裡的洛神,快步上前低聲問:“長公主,比試如何了?”
蕭永嘉臉色陰沉,一語不發。
阿菊心知不妙,恐怕事情有變。立刻回頭喊瓊樹:”先陪小娘子回房!”
瓊樹急忙上來:“小娘子——”
洛神拂開侍女的手,朝著蕭永嘉走了過去,終於停在了她的面前。
“阿孃,結果如何了?”
她凝視著蕭永嘉,慢慢地問。
蕭永嘉沒有回答她。
洛神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陸大兄……他可是輸了?”
洛神的聲音,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起了顫。
其實看到母親面帶怒色地跨進門檻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猜到了結果。
只是心裡終究不甘,更不願相信這個結果,這才非要親耳聽到答案不可。
“阿彌,聽話,回房去,叫你阿孃先歇一歇……”
阿菊慌忙來勸。
“阿彌不必怕!有阿孃在,絕不會叫你嫁給一個寒門武夫!”
蕭永嘉邁步上前,用力抓住女兒變得冰涼的小手,咬著牙,從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了這句話。
洛神那雙柔軟的手,被她指上戴著的幾枚堅硬戒指硌得隱隱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