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瑜往鄉里請了兩天假,鄉里知道她的想法後,非常支持。第一天姜至瑜去了縣供銷社,又去了李龍的大院,都沒找到他。
自然找不到,李龍開着拖拉機去牧業隊那邊給發大掃把去了。那邊的阿迪力副隊長特別高興,然後強行把李龍留下來,吃了一頓納仁。秋天了,吃納仁正當時。
第二天姜至瑜聰明瞭,早早的騎自行車去了縣裡,先跑到李龍的大院子裡。李龍正在喂那些狍鹿子呢,打算喂完後就抓了拉拖拉機裡然後送回隊里老馬號。
太大了,已經不可愛了,開始頂人了,前兩天還把顧曉霞給撞了一下。
姜至瑜的到來打亂了李龍的計劃,不過對於姜幹事的採訪,李龍並不拒絕。這時候總體情況比較複雜,有一定的暴光率其實也是好事。
哪怕自己真碰到了敏感的事情,如果有關部門想要對自己採取什麼措施的時候,也是會考慮影響的。
姜至瑜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問問李龍關於那個吳教授是怎麼給他提供技術的。
李龍就從買種子開始講,這時候就留下淵源了,後來自己去烏城開會,然後直接去了八一農學院,那時吳教授怎麼解答自己的問題,給自己講授打瓜的管理知識等等。
李龍還很明確的說,自家大哥種的打瓜真就碰到了病蟲害問題,也是按照吳教授的辦法打藥治好的。
這些信息對姜至瑜是很重要的,她認真的記錄,記了滿滿一頁紙。
“還有沒有什麼沒說的?”姜至瑜又問李龍。
李龍自然不能說他給吳教授送了玉,那玩意兒眼下也不值什麼錢。他只是說,吳教授說了,打瓜收穫之後,有空要過去給她說一說具體的情況,也算是她課外課題的反饋了。
李龍這時候自己想着,眼下自己有兩個反饋要完成,一個是吳教授的,一個是奎屯杜廠長的。
這兩個反饋對對方不好說重要不重要,至少對自己還是非常重要的。
姜至瑜雖然覺得有點遺憾,好像感覺這個沒能搞圓滿,但已經很不錯了。
她告辭離開,李龍繼續抓狍鹿子。
這幾個傢伙已經很大了,體重基本上都在四十公斤往上,如果不是在玻璃棚裡,如果不是李龍經常喂着它們,還真就不好抓了。
李龍把這邊的四個狍鹿子都抓起來捆着腿放在拖拉機上。反正就半個小時的路,也不是特別久,不至於擔心它們會出問題,然後開着拖拉機突突突的開到了隊裡的老馬號那裡。
老羅叔對自己管理的隊伍壯大了是很開心的,幫着李龍把幾個狍鹿子和小鹿一起趕到了圈裡。
這幾個傢伙一進羣裡還有些擔心,先就去了牆角,隨後慢慢就適應了,變得活躍起來。
畢竟這裡的圈一半是敞圈,不像大院子裡,李龍和顧曉霞不給放風的話,那就只能是在玻璃棚裡,雖然不至於暗無天日,但見太陽的少。
眼下卻一天到頭都能看到天空,感覺不一樣。
老羅叔往圈裡撒了一些新鮮的草,那幾個新來的傢伙立刻就衝了上來。在大院子裡哪能吃到幾口新鮮草料啊,它們都快忘記新鮮草是啥味道了!
李龍和老羅叔又聊了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看着李龍開着拖拉機突突突的離開,老羅叔也在感慨,小龍是越來越忙了啊。
李龍回家一趟,家裡人還都在麥場上敲葵花頭呢。李青俠看到李龍後就說了,他打算葵花收完後就回老家,這一點也是和陳興邦商量過的。
李龍沒意見,他是打算送老爹和姐夫一起去烏城,同時也去八一農學院給吳教授彙報一下打瓜的收穫和銷售情況。
李龍這一世對姐夫陳興邦的印象完全改觀了。上一世姐夫是個滑頭,把自家坑了之後,接下來幾乎就再沒怎麼打過交道。一直到四十年後,大家都差不多六十了,才接着來往,反正不親。
維持着表面的關係。
這一世陳興邦卻有人情味多了。至少眼下他要回去接姐姐和孩子過來,就衝這一點,李龍就感覺不錯。
如果不是特別在意的話,大概率給老家寄點錢,以工作忙爲理由不回去,讓李霞帶着孩子一起過來就完事了。
這也說得通,畢竟他現在是臨時工,也算是關鍵時刻。
不過陳興邦並沒有,而是直接回去。可以理解爲衣錦還鄉,也可以理解爲虛榮心,但至少有一部分是爲了姐姐的。
李龍對姐姐李霞的印象極淡,只隱約記得自己還小的時候,姐姐下地幹活,回來的時候給自己摘野果子吃。
那時候野果子可不好找了,畢竟老家人口多,野外的能吃的幾乎都剛熟甚至沒成熟的時候就被人光顧了。
李龍甚至連姐姐年輕的時候長啥樣都忘記了,反倒是老了後長相還有印象。
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爲姐姐需要姐姐的尊重。
畢竟陳興邦出來大半年,李霞帶着孩子一個人在家裡,不好過。
畢竟孃家人全不在。這年頭,媳婦膽氣壯,有一大半是孃家兄弟給的。孃家兄弟給力,女人在夫家基本上就不會受欺負,甚至還會欺負人。
當然,以前李霞也不會欺負人。
無論李青俠,陳興邦,李龍都不會想到,李霞這段時間,特別是下半年的這幾個月,日子過的很是煎熬。
陳興邦在石城擺攤,一天到晚都在忙,幾乎不往家裡寫信,偶爾會發封電報,短短几個字報個平安,甚至連到石城食品廠當臨時工都不會在電報裡說。
最多電匯一些錢,也不多。
因爲他很清楚,匯多了,老爹老孃會偏心,會去媳婦那裡鬧,會把錢要走。
陳興邦上面沒哥,但有一個弟弟。弟弟剛結婚,是和爹孃一起過的。
老爹老孃和岳父岳母一樣,偏愛小弟。只是自家小弟沒像李龍一樣這麼出息,還在出自息後這麼照顧自家的哥哥。
陳興邦這一世有所轉變,未嘗沒有李龍的原因。
李霞在家裡要幹活,要照顧孩子,有些時候公公婆婆還要來叫他幫着家裡幹活。
她還不能不去,她不想揹着不孝的名聲。
這年頭話語權在老人嘴裡,老人怎麼說,村裡人就怎麼認——李霞的性格有點像陳麗蓉,都是有些內向,不知道怎麼變通。
陳興邦剛離開的那兩三個月還好些。畢竟上一次陳興邦也離開了,但回來的時候可是帶着不少錢回來的,過年的時候買了不少的東西,大家都清楚。
但這一次陳興邦去了北疆,時間越來越長,雖然大家知道他偶爾會發個電報,但信也沒看一封,東西也沒見寄來,就有人猜測他是不是跑到北疆不回來,不要這個家了。
畢竟在村子裡,陳興邦被老爹壓榨的事情誰都清楚,他要真不想和父母聯繫,這也很正常。
這就搞的李霞很被動,主要村裡的八卦圈她也不參與,有些事情她知道的不很清楚,也不好去反駁,也不知道怎麼反駁。
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只知道幹好自己的活,管好自己的孩子,儘可能的把家看好。
只是近段時間她發現,公公婆婆時不時的會來家裡轉轉,語氣也是或直接或間接的打問陳興邦在北疆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上一次寄錢寄了多少等等。
李霞真的不擅長隱瞞,有什麼說什麼。
但她越說的利落,公公陳長貴越覺得可能有問題。
公公不好經常登門,那婆婆就經常過來,側面打問這些東西。
這些李霞還勉強能應付,但另外的事情她就不好應付了。
就前些日子,村裡不知道怎麼就傳出來陳興邦不要這個家,不回來的謠言了。以前還都是有些人試探着問,眼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直接傳說陳興邦在北疆那邊找了老婆,都已經再婚了!
這事情最終傳到了李霞的耳朵裡,有村裡的大嫂跑到她家裡來問,被李霞給懟回去了,她是絕對不會相信這個的。
父母,大哥,二哥、弟弟都在北疆,就算退一萬步陳興邦敢做這樣的事情,以大哥的脾氣,能把陳興邦的腿給卸了。
當然,夫妻好幾年,李霞也絕對相信陳興邦不會幹這樣的事情。
但村裡人不管啊,這年頭娛樂活動少,村裡的電視還沒李建國所在的四小隊多,收音機也沒幾臺,有些人聽新聞就只能從村裡的大喇叭那裡聽幾句。
所以村裡的“新聞”無論真假,他們都會熱捧,有些假的也能說成真的。
三人成虎可不是蓋的。
最後傳來傳去,整個村裡除了李霞,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畢竟上一次陳興邦和李家人回來,個個都是發財的樣子。
既然北疆那麼好賺錢,那麼人還回來幹嘛?
善於傳播謠言的人中有相當一部分會把謠言的主角代入到自己,換自己是陳興邦的話,會不會留在北疆?
那肯定留啊?
所以就都相信了。
就連陳興邦的老爹陳長貴,母親沈玉娟也相信了。公公婆婆一起到了李霞家裡,當着孩子紅琴的面直接問她:
“興邦要不回來,你和孩子咋辦?”
“興邦不可能不回來的。”李霞堅定的說。
“如果不回來呢?”陳長貴對自己的兒子並沒有什麼信心。自己怎麼對大兒子他不是沒意識,但要說後悔,他肯定不後悔,眼下只是想把最後的那一點抓住。
李霞表情很堅定,也很平靜:“真要不回來,那我就去找他。”
陳長貴和沈玉娟對視一眼,最後陳長貴說道:
“俺們不管你去不去找他,俺只想給你說,這院子和地,是陳家的。不管你是要去北疆找興邦,還是改嫁其他人,俺們不管。
但你要走,這院子俺們得收回來,地也得還給俺們。紅琴是個丫頭片子,你可以帶走,其他的,你就別想了。”
李霞沒想到公公婆婆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簡直難以置信。
她一直以爲,就算公公婆婆再偏心,也該相信自己的兒子,至少在這個時候,是應該和自己站在一起,堅定相信陳興邦會回來的。
她沒想到等來的不是公公婆婆的安慰,而是無情的隔離以及迫不及待的貪念!
陳長貴可能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早,所以說完後就離開了,沈玉娟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來,跟着走了。
紅琴從頭到尾都沒吭聲,直到等着爺爺奶奶離開後,她才小聲問李霞:
“娘,俺爹是不回來,不要俺們了嗎?”
“咋能不要?紅琴恁聽話,你爹可稀罕你了,每回打電報都問你哩。”李霞忍着心頭的酸楚,強笑着安慰女兒:
“你放心,你爹回來還會給你帶玩具,都沒見過的玩具!”
“嘿!那我現在就去罵驢蛋他們,他們說俺爹不要俺了,他們都說,俺都不知道咋回罵他們!”
紅琴聽完母親的話,興沖沖的跑走了。
李霞突然就沒了幹活的動力。
村裡晚上停電,李霞帶着紅琴早早扣門休息。以往陳興邦在家的時候是不用扣門的,但他離開後,李霞就有了扣門的習慣。
紅琴剛睡着,李霞就聽到了有人推門,推不開後就開始敲窗戶,邊敲還邊說:
“李霞妹子,你開開門!你家興邦不要你了,我要。別看我年紀大,年紀大會疼人!你開開門,開門咱就是一家人了,我肯定把紅琴當自己的閨女……”
李霞聽出來了,這是村裡的老光棍王金光,聽說以前結過一次婚,把媳婦打跑了,然後就再沒結婚,也沒人嫁他。
她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捂着紅琴的耳朵,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王金光敲了十幾分鍾,見沒人開門,留下一句“李霞妹子我明天晚上還過來啊”就走了。
李霞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她這時候生氣的很,怒氣直衝腦門,恨自己當時怎麼沒拿着棍子出去打那貨一頓?
看看屋子裡還沒啥能打的,她想着明天一定準備個棍子!
第二天李霞就從外面找了一根棍子放在屋裡。她打算今天晚上如果王金光再來,就衝出去打他一頓!
這時候的農村婦女體格上並不差,天天勞動,力氣也不小。
李霞沒想到的是,昨天王金光敲她家的門,有人看到了,今天就傳開了她的閒話。
閒話傳到陳長貴那裡,他不僅不幫着李霞辯解,反倒給妻子沈玉娟說:
“你看,我就說她是個不老實的。昨天咱們纔去說過,晚上就忍不住了。得勸她早點走,別壞了陳家的名聲!”
這話就是他小兒子和兒媳婦聽了也覺得不妥,看着陳長貴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李霞並不知道這個,因爲丈夫的事情,除了下地,她已經很少和村裡其他人交流了。
她也看不上那些大嫂們傳閒話的行爲,有這時間還不如在家裡做些家務活。
晚上,扣上門,李霞讓紅琴早早睡覺,她拿着棍子就在門邊等着。
天徹底黑了之後,王金光果然又來了。白天李霞沒去他家門口理論,他就覺得有戲,所以想着今天應該能進門。
門還是扣着的,他便去敲窗戶,結果剛敲兩下,門開了。
王金光喜形於色,剛要伸手去抱人,迎接他的是一棍子!
李霞恨極了他,那一棍子是用足了力氣,王金光倉促閃了一下,棍子砸在了肩膀上,他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李霞揮着棍子追着又朝他的後背非常解氣的砸了幾棍子,看着他跑得快,又擔心屋裡的紅琴,這才轉回來。
第二天村子裡人看李霞這邊的目光又不一樣了。
這是個烈女子啊!
只是有些長舌婦又開始說了:何必呢?
有人看不過去,懟着那幾個人:
“你們是不是看人家過的好不舒服,還是覺得人家剛烈一些不像你們?人家咋幹你們都有閒話說,你們是不是閒的沒事幹了?”
這些事情李霞都不清楚,趕走王金光後,她就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只有在面對紅琴的時候,李霞纔會笑一笑。
直到有一天,隊部的大喇叭裡傳來了村主任的聲音:
“李霞,李霞來隊部取電報!”
李霞知道這是陳興邦發來的電報,她放下手頭的活匆匆去隊部。
這電報是她和丈夫唯一的聯繫,她是真的想過去北疆找陳興邦的。陳興邦給她留了足夠的錢,買票什麼的並不算啥。
況且那邊還有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弟弟。
到了隊部,村主任用比較奇怪的眼神把那張電報單子遞給她:
“看看吧,興邦要回來了。”
“啥?”李霞原以爲還是報平安和匯錢的單子,沒想到陳興邦要回來了!
她低頭仔細看着:
“霞:我將於中秋前後回家。”
字數不多,但內容卻是她久久盼望着的。
擡頭看看村主任,村主任笑笑:
“興邦要回來了,你的苦總算沒白吃!”
李霞忍着眼淚,扭頭就往外走,在隊部院子裡抹了一把之後,她匆匆走到了村頭的大樹下。
七八個婦女還在那裡七嘴八舌的說着東家長西家短的話,看到李霞,她們有些意外。
“你們這幫不幹人事的聽清楚了:俺家興邦過幾天就要回來了!”李霞大聲說着:
“興邦沒有不要俺娘倆,也沒有在那邊娶別人!以後你們誰再造謠,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一幫長舌娘們愣在了那裡,有那麼一刻,她們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李霞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