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今兒個魚真多!”李青俠看着李龍分兩次才把十條網收回來,臉上笑的褶子能夾死蚊子,“得有六七十公斤!”
“這不算多吧?”李龍把輪胎從海子裡拖出來,然後扛上兩個袋子,夾着輪胎還得提着一個袋子,邊走邊說:
“十條網不就得這麼多嗎?以前你和大強下網逮多少?”
“哪能有這麼多?偶爾逮着能有四五十公斤,基本上就是二三十公斤了。這海子裡魚少多了,可不會像去年能出那麼些魚了。”
李青俠總覺得這魚和李龍有緣,李龍下網了,這魚就多。
李龍卻覺得因爲自己輪胎滑的深,有些地方陶大強不一定敢進去。
水深魚纔多嘛——海子邊上那些地方,下網的人多,魚要麼被嚇走了,要麼被逮走了。
拖着盛網的袋子回到李建國大院子裡,東面才露出一抹紅。家裡人都已經起來,看他們回來,立刻七手八腳幫忙,塑料紙已經鋪好,擇魚,找袋子,分撿,還有做早飯的。
知道李龍他們今天要去石城,李娟李強他們早早準備好書包,打算坐拖拉機去學校。
好不容易能蹭趟拖拉機,兩個孩子都挺興奮的。
對門的陸大嫂端着碗走過來問着:
“咋,今天開拖拉機去賣魚……咦?這打瓜籽是曬乾了?準備去賣?”
“嗯,”樑月梅一邊盛着菜一邊迴應着,“今天去石城賣打瓜籽。”
這種事情不需要隱瞞,人家問了就說了。
“嘿,這隊上好多人可看着哩,你家這打瓜籽要賣上價,明年一準多出好多種打瓜的。打瓜籽給俺家留十畝地的種子行不?你們賣多少錢,俺就出多少錢。”
“行啊。”樑月梅自然沒不同意的,“家裡還有一些正曬着,曬乾了你來稱。”
“好。”陸大嫂看這邊兵強馬壯的,頗爲羨慕。陸英明的父母也來過,不過沒呆多久就走了。在這邊生活不慣,而且還有頗多的要求。
就像陳麗蓉所感覺的,這邊的家庭婦女地位可比老家高,婦女能幹活,以前能掙工分能掙額外的糧,現在能幹活能掙錢,能力不一般。
那公公婆婆想要像在老家那樣給媳婦立什麼規矩,那就得看看媳婦願意不願意承受了。
所以最後爲了家庭和睦,陸英明把老爹老孃送回老家了,其他所要做的,就是到年底寄些錢,寄兩牀被子。
這個時候,兵團已經開始種棉花了,不過是陸地棉,面積不算特別大,產量也不算多,再過兩年,就推廣到地方這邊來了。
擇出來的魚留了一些,這是打算給各家分一分。打瓜忙活了這麼久,終於告一段落,家裡人能閒一閒,樑月梅打算回趟孃家,看看樑東樓他們。
這過去帶些魚還是挺合適的,她也想勸着樑東樓那邊種些打瓜。畢竟那裡地少,想要發展經濟,就必然要種經濟作物。
李家中午也打算燉魚吃,陳麗蓉已經會燉了。雖然這段時間陶大強沒空和李青俠一起逮魚,但以前的交情在,李青俠的意思是他們走後,讓陳麗蓉給那邊送點魚過去。
還有老羅叔那裡,也得意思一下。
“不用讓俺二嫂去,分開放拖拉機上,我開着拖拉機,分分鐘的事情。”
李龍一邊拿着饅頭就着菜吃着一邊說着。
想想也是。
等大家吃完早餐,太陽才露出一個頭來,李龍發動拖拉機,李青俠和李建國兩個都上了車斗子,然後把李娟和李強拉上去。
車斗子裡前面撂着打瓜籽,中間隔着塑料布,後面放着兩大袋兩小袋要賣的魚,給別人送的魚放在角落。賣魚用的大盆、秤也都在角落裡。
拖拉機發動,杜春芳衝李龍揮揮手,然後看着拖拉機突突突的冒着黑煙開出院子,往北而去。
她們還有活要幹。
先去了老馬號,給老羅叔把魚放下。
老羅叔正在給那些野豬餵食,聽到拖拉機的聲音,笑着往這邊看,李龍把魚放下,也沒空說兩句話就走了。
“這小子,越來越忙了!”老羅叔看看魚,很滿意,都不大,但都活着,不時蹦躂一下,看着挺好。
陶大強不在院子裡,倒是陶建設在,李龍下了拖拉機,把魚拿過去,問了兩句。
“衛生院的說就在這兩天了。”陶建設又高興又發愁,“大強想着明天就把人送衛生院去,擔心在家裡有啥意外。”
“對着哩。”李龍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不能放家裡,家裡沒人家衛生院乾淨。”
就這一條就足夠了。
拖拉機開出了隊裡,一路上碰到不少學生,李龍都沒停,突突突的開到小學,放下李強後又突突突的開到中學。
李娟已經上初一了,目前還在適應階段。這時候農村的學校是沒校服的,大家穿的也是五花八門,李娟每天要比以前多走一公里多路,還是挺辛苦的。
李龍想着是不是該給她買輛自行車了?
當叔的給侄女買自行車,很正常吧?買了後,她騎着上學,順便把李強帶上,這樣都方便。
思維發散,拖拉機突突突的已經開過了鄉里,正在往縣裡進發。
在縣裡沒停,拖拉機一路開到石城老街,李龍把拖拉機停在停車場,拿了牌子後,三個人一起把魚和其他東西提過去,找了一個空攤位放好,接下來賣魚就是李青俠的事情了。
老爺子不是第一次在這裡賣魚,因此一點也不怵,李龍和李建國才扭頭往拖拉機那裡走,他已經開始大聲吆喝起來。
嘿,老爺子聲音是真洪亮!
李龍把拖拉機開出停車場,往市裡拐的時候,已經看到老爺子的攤位那裡圍着不少人了。
“我剛纔看着張強了,在賣大掃把。”李建國坐在頁子板上,大聲說着,“那大掃把好像還是有人買的。”
“只要他賣不是很貴,肯定有人買。”李龍說道,“這年頭各地方都搞建築,不光農村,城市裡也啥都缺,生活物資肯定是有人要的。”
話是這麼說,那也得找準賽道,不過眼下其實也是各種商品找路子,野蠻生長的年代,有些人運氣爆棚,搞到了隔壁國家特別需要,但自己這邊爛大街的東西,那一下子就發了。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拖拉機突突突的開往炒貨廠,李龍在想着路子。如果炒貨廠給的價格太低的話,那就不能賣給他,然後去問問種子公司。
他把這個想法給李建國說了一下,李建國沉默了一下說道:“只要他給的價高於一塊五,我覺得就能賣。”
好吧,大哥對於這個一塊五是真的有執念啊。
李龍的想法是少於兩塊五都免談。
當然,眼下也只是這麼想想,打瓜從頭到尾都是大哥在種在管理,李龍其實沒多少發言權。只不過從頭到尾,這事是李龍促成的,所以李建國覺得得尊重李龍的看法。
空氣中瀰漫起炒貨的香味兒,炒貨廠到了。
眼下油葵還沒大面積成熟,炒貨廠其實也和挺缺原料的。
每年農村的秋收季,炒貨廠會大量收購花葵、白葵、黃豆等作物,作爲原料儲備起來。
糧食局雖然收購有不少這些東西,但收購起來後一部份作爲國儲物存到了庫房,一部分油葵要榨成油出售。
糧食局通常不收花葵,和炒貨廠基本上不搭界,偶爾有點交集就是黃豆,不過石城、瑪縣這裡不是黃豆(也就是口裡說的大豆)的主產區,偶爾有種一點的。
他們收的比較多的是蠶豆,本地人叫這個叫大豆。
還有就是種植的比較少的花生,以及打瓜籽。
其實兵團也有少量種打瓜籽的,但面積並不固定,這玩意兒種起來還是挑土地的,不是什麼地產量都能種起來。
李龍估計明年隊裡有人種,必然會有一批人會失望。
因爲有些農民會跟風,有些農民也會非常固執。他們覺得自己種地還是沒問題的,啥都能種,所以要說讓他們去找別人請教技術,那有點難。
當然,這是少部分,大部分農民對於新種植的東西,還是有點敬畏的。
新葵沒下來,炒貨廠的原料科就有點忙,他們每個月也是有生產任務的。
拖拉機開到門口就被攔了下來,李龍也不急,他直接就說找廠長。上一次過來是找到了廠長問的事情。
門衛也很客氣,能開拖拉機的必然不是一般人,況且這個不一般的人還給他塞了一包紅山煙!
門衛搖電話到廠長辦公室,廠長讓門衛問來人幹啥的,李龍就大聲說:
“賣打瓜籽的。”
門衛如實傳達,廠長就讓直接去找原料科。
有人能過來直接賣地裡種的農產品這算是比較新鮮的事情。眼下炒貨廠算國營企業,基本上是統購統銷,但也有一定政策上的放寬。
畢竟上面有收購政策,廠裡也需要有一些靈活的資金,不然過年過節怎麼給職工發福利?
這年頭別看福利發的東西挺便宜,就是毛巾香皂衛生紙啥的,但那可是廠子興旺的象徵。
這時候的衛生紙和後世的圓筒狀不同,是塑料袋裝的長方形,一層一層的。紙的質量當然不可能和後世比,但貨真價實皺紋紙,也挺軟。
原料科科長架子不小,不過聽說有人送來打瓜籽,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炒黑瓜子雖然他們賣的不多,但上級單位一直有任務。以前直接從兵團系統那邊收,石城這邊是師市合一的指揮架構,可以直接調撥,但如果能夠自主收購一部分,總歸是好事。
家有餘糧心不慌嘛。
拖拉機開進院子,李龍算是熟門熟路,知道辦公室在哪裡。
說是原料科,其實真要論起來這炒貨廠的面積還不如瑪縣供銷社大,但沒辦法,石城的級別比瑪縣高,瑪縣的供銷社就只能算股,石城的炒貨廠就可以是科。
下了車,李建國讓李龍自己進去談,他要坐在拖拉機上看着打瓜籽。
李龍也沒堅持,這個年代還是可能會發生一些奇葩事情的,可能不會在炒貨廠,但誰也備不住啊。
李龍進了辦公區,找到原料科敲敲門進去。
原料科的袁國民科長面前擺了張報紙,這算是有點裝模作樣,剛打完電話,那自然來不及看一篇文章的。
李龍走了進去,聲音洪亮的說道:
“科長好!”
“好好,小同志你請坐,是你來賣打瓜籽嗎?你是哪裡的?瑪縣還是沙灣?”
“瑪縣,我是瑪縣供銷社的職工。”李龍把工作證拿出來遞了過去。這年頭,公家單位的人總會比農民更讓人區別對待。
任何時候,農民在一些人眼裡的地位總在最末端。
但工人不一樣,幹部又不一樣。李龍拿到的工作證比較簡單,只是說供銷社採購科的職工,具體的職位也沒寫,更沒標明是臨時工。
所以唬一下人還是沒問題的。
那位袁科長一看工作證,態度明顯就不一樣了,笑着把證件還給李龍:
“李龍同志是吧,年輕有爲啊,不錯不錯……李龍?”
他突然想了起來,前段時間,師市組織產的民族團結先進個人,好像就有個瑪縣供銷社的,好像就是叫李龍吧?
“你是那個……民族團結模範?”袁科長試探的問道。
“模範有點誇張了,我只是在民族團結工作中做出了一些份內的工作。”李龍一臉的謙虛,“組織對我所做工作的作用進行了撥高,我都有些慚愧啊。”
“不不不,你完全夠格!”袁國民立刻就有點激動了,“來來來,坐坐坐,我給你倒水,你這是來賣你們供銷社的瓜籽嗎?”
“不是不是,我大哥在農村,他種了十畝打瓜,收了兩噸多打瓜籽……”
“那不少啊,走,咱們去看看。”袁國民立刻站了起來說道,“如果質量好,那我們全要了。李龍同志我也不瞞你,我們正需要這些原料呢。”
出了辦公區到了外面的拖拉機跟前,李龍對李建國說:
“大哥,這是原料科的袁科長。”
“袁科長你好!”李建國在車上打着招呼。
“袁科長,你要看哪個袋子的瓜籽,我們給你打開。”
“你把那個袋子提過來。”袁國民對李龍的態度很滿意。他沒有自主打開袋子,而是讓自己挑,說明對瓜籽的質量很滿意。
李建國把袁國民指的袋子提到車斗子的幫子上,李龍從下面接過提了下來。
這一袋瓜籽有四五十公斤,李龍提着卻很輕一樣,這讓袁國民皺了皺眉頭。
如果很輕,說明瓜籽不飽滿,那可不敢要啊。
李龍打開袋口,撐開讓袁國民自己往裡看。
“咦?挺好的嘛。”袁國民伸手進去,使勁往裡一戳,從裡面抓了一把出來,看看瓜籽,挺乾淨,沒有碎石子,沒有白籽。每個黑瓜子都是成熟的。
他抓着一顆放嘴裡磕了一下,磕開瓜子皮,然後用手剝開。
瓜子仁很飽滿,質量上乘。
又磕開一個,瓜子仁也是不錯。
袁國民這時還沒覺得什麼,又指了指另外一袋說道:
“把那一袋也拿下來我看看。”
李建國照做,李龍接了下來。
袁國民離開,等回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個戳子,就是糧食局裡檢驗糧食的那種中空的尖刺。
這玩意兒曾經有一段時間有人偷拿去打架,往人身上戳一下,人立刻就廢了,完了。
中間是空的嘛,放血放氣啥的,快得很!
袁國民不太相信李龍拿過來的這些瓜籽都是這種質量,所以他需要個戳子,想要看看手夠不到的地方瓜籽怎麼樣。
畢竟不可能把所有的袋子都倒出來檢查。
李龍和李建國兩個人神情自若,他們親手裝的瓜籽,經得起檢查。
瓜籽曬乾後還揚了一下,把癟的瓜籽和白的沒熟的瓜籽清出來。頭一次出來賣貨,得給人一個好印象。
其實按李龍來算,就算不要這些癟瓜籽,以他預想的價格也足夠了。
樑月梅的意思是這些癟瓜子留着自己煮五香瓜籽吃。
反正到冬天當個零吃,也沒想着吃出多少東西來,看着電視吃着瓜籽,還想有啥?
袁國民連戳了好幾下,發現裡面的瓜籽都是乾乾淨淨的,沒有殘缺,沒有癟籽,沒有雜質。
這就很稀奇了。
這時候,他終於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了,手裡抓着一把瓜籽問道:
“小李同志,你們是怎麼做到的?這些瓜籽一個翹的都沒有啊!要是你們曬乾後壓的話,那會壓碎的!”
“嘿嘿,袁科長觀察的很細緻啊。我們其實就是在打瓜籽剛掏出來之後,直接就用板子把翹的瓜子給壓平了。”李龍笑着說道。
“那可是費不少工的。”袁國民其實懂這個,他感嘆着,“能想到這一點,你們還是很厲害的!”
“我們也算是設身處地的在想,這瓜籽要是翹了,它不好磕啊,不如壓平吧。”李龍笑笑。
“嘿,設身處地,好,好!你這些瓜籽我收了,我給你說說價錢吧,你看看啊。”
他這麼一說,無論是李龍還是李建國都緊張起來。
“一公斤兩塊八,怎麼樣?”袁國民報出來一個價格。
他其實可以報得更高的,但作爲原料科長,給廠子裡爭取利益是天性。
他想着如果李龍講價的話,那就提一提。
李龍看向李建國,其實他是想講講價的。
但大哥在這裡,得以他爲主。
“好!”李建國直接答應了下來。
他已經算了起來,一畝地兩百公斤,兩塊八一公斤,那就是五百六,十畝地五千六,一輛拖拉機啊!
嘿!這種打瓜,真種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