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要收割的時候，李龍給顧曉霞說了一聲，然後開着拖拉機回到了大院。
這幾天李青俠和陶大強都已經不再逮魚了。收麥是大事，要提前做好準備。
準備工作是比較繁瑣的。手工割麥之前，要磨鐮刀，打葦子做葦要子（蘆葦系在一起成爲捆麥子的繩子），收拾馬車驢車，剷平麥地兩頭以及地中間的梗子——
先前給麥子澆水的時候，需要在一些坡度比較大的地方打起梗子，保證地裡每個地方都能澆到水。
當然，這之前把麥場清理乾淨，壓平，各家把堆麥子的位置清理出來都是需要做的事情。
農民們對於收割糧食工作是非常虔誠的，這些準備工作不會有半點的馬虎。
雖然李龍已經買回來了收割機，李家的麥子全都要用收割機收割，但李建國還是趁着空閒把家裡的三把鐮刀全都磨了一遍。如果收割機收割的不理想，還是得用人工來割。
李龍要做的事是和陶大強一起，把收割機架到拖拉機的前面固定好，皮帶聯接好。這個做完後，還要把車斗子的木頭架子綁上。
每年割完麥子，拉運麥捆子的工作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這時候村裡通往地裡的路上經常能看到有一輛輛驢車馬車上堆得高高的麥捆子，拉着往麥場而去。
偶爾有沒把麥捆子堆好的車子會傾倒在路邊，出現這樣的事情，無論是誰看到都會很難受。因爲需要把麥捆子一捆捆卸下來，再重新裝上去——能把人愁死。
其難受程度，類似於網文作者被編輯要求把一百萬字的網文，每一章都要改一改那種。
哪怕拉着車去地裡重裝一車也會比這個好受一些。
拖拉機斗子並不算大，能拉的麥捆子不多，但搭上兩層木頭架子，那拉運的麥捆子就多了，一車能頂三四馬車的量。
而且因爲搭好的木頭架子是正方形的，麥捆子往上放的時候也會比馬車的長條形容易些，所以很受大家歡迎——當然，今年第一次，許多人還不瞭解，等拉運完了，到時大家就會體會到。
想來到時候其他人想買拖拉機的願望就會強烈很多吧。
架子用粗鐵絲綁好，李龍一一檢查，不讓鐵絲的頭露出來在外面，不然容易掛傷人。
“龍哥，啥時候開割？”陶大強一邊把一個鐵絲的頭用鉗子掐斷，然後往木頭裡砸進去一邊問道。
“明天。”李龍說道，“明天先割俺家東溝那邊的麥子，那二十畝地看看多長時間能割完——大強，你一天能割幾畝地？”
“一天？能割四五畝吧？”陶大強想了想說道，“不一定。太熱的話，中午就沒辦法割，早晚能多割一些。”
李龍點點頭。
“那收割機一天能割多少畝？”陶大強也好奇這個問題。
“能割一百多畝吧。”李龍隨便報個數字。正常的話，一百多畝是能割出來的。
“這麼多？”陶大強愣了一下，“那……”
他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說出來。
李龍能猜出來他想說什麼，但眼下不是時候。就算陶大強現在買拖拉機也來不及，因爲收割機沒有貨。
明天去地裡，李家全家，除了老孃杜春芳在家裡準備做飯的事情，其他人都要去。樑月梅準備了一大捆葦要子。
她聽李龍說那二十畝上一上午肯定能割完，有點半信半疑，不過葦要子是準備全了，到時如果真能割完，那一天怎麼也捆完了。
按以前的割麥進度，二十畝地一家人怎麼說也得三五天，連割帶捆加上運輸。畢竟挑麥捆子也是個技術體力活。
在沒有拖拉機的年月，麥捆子捆好後，在裡地放個幾天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每天每輛馬車能拉的數量有限，而且速度也慢。
李龍說明天一天把那二十畝搞完，不是誰都能理解的，有些事情，還得親眼看過纔好。
當天晚上早早休息，第二天大家都是早早起來。樑月梅和陳麗蓉先燒了一大鍋水，茶壺裡放上掰成小塊的磚茶，開水一衝，放在院子腰牆上涼着。
等吃過飯這些水到差不多五六十度，往塑料籠子裡一倒，提着就去地裡了。
今天早飯是饅頭，煮雞蛋，辣子炒雞蛋，鹹菜，米粥。看着很豐盛。
畢竟要幹體力活，不能吃的差了。
李娟李強兩個吃完早早去上學，雪琴和雪蘋也去了學前班。李龍看着四個孩子離開，腦海裡再次感慨。
上一世，自己真特麼的不是人。李娟現在不過十歲，上一世這個時候週末李娟跟着李建國一起去麥地裡挑麥捆子，自己卻跑去給別人家幫忙……罵自己一句牲口真不過份。
好吧，也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是怎麼有這樣的性子的。
特麼的。
大口吃着饅頭，李龍微微搖了搖頭，算了，不想了，重活一世，就按這一世的來吧，好歹也算浪子回頭。
吃過飯，男人們準備工具，女人們快速的把廚房收拾好，包上頭巾，穿上外套，然後一起上了拖拉機。
木叉和鐵叉、鐮刀、葦腰子、茶籠子，還有一包饅頭——中間誰要餓了可以墊一口。
天很熱，但每個人穿的都挺嚴實。沒辦法，麥芒太厲害。無論是收割機割還是人割，最終捆麥子還是得人工。
這麥子的麥芒劃過手背、胳膊、腳背以及一切裸露的皮膚，那必然會是一道紅印子。
夏天天熱，汗水過了那紅印子，就是火辣辣的疼。畢竟那麥芒上有細細的鋸齒，跟一個個小鋸子一樣，鋸出來的紅印子其實就是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傷口，汗水裡有鹽，想想用鹽水洗傷口的感覺……
“都坐好了嗎？”李龍搖着了拖拉機，往車斗子裡問了一句。
“好了。”今天李建國沒套馬車，坐在車斗子前面說道，“走吧。”
杜春芳在房門口彎腰笑着看着。收穫的季節，雖然累一些，但這表明一年到頭，終於是有回報的時候了。
李龍坐上拖拉機，加了油門，掛檔然後，突突突冒着一陣黑煙，開出了院子。
其實他是不願意搞這麼大油門的，無奈家裡人喜歡，說這樣才叫鐵牛嘛，得聲音大才有氣勢。
好吧，無非是腳下面多點力而已，多大點事兒。
拖拉機出門向北，到了大路上再一路向東，突突突的開向了麥地。
有人騎着車子在後面跟隨，有人快步在走着，還有些人已經先一步了。男人大都戴着草帽，女人基本上都是包着頭巾，以抵禦強烈的陽光刺激。
步行需要半個小時，馬車要走二十分鐘，拖拉機只需要十分鐘就到達了地頭。
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地頭上已經有七八個人在等着了。
頭兩天李建國和李青俠已經過來把地頭這一片草鏟乾淨，清理出一片空地來，拖拉機就停在了這裡。
那些人中，有謝運東，賈衛東，後面還有騎車過來的陶大強，讓李龍有些意外的，竟然還有隊長許成軍。“你們咋都在這裡等着，看熱鬧啊？”李龍沒有熄火，下了拖拉機開着玩笑。
“啥看熱鬧，就是想看看你這收割機收割的咋樣。割的好了，我家那麥地就交給你了。”許成軍說的坦率，“割的要不好，你得趕緊把拖拉機送到廠子裡再調整一下去。”
“那肯定的。”李龍笑笑，“大強，過來幫忙，幫我把車斗子卸下來。”
收割的時候自然是不能帶着車斗子跑的，陶大強過來幫着李龍把帶着架的車斗子取了下來。
“這加了架子，一車能拉不少吧？”許成軍過來，拍了拍木頭架子問道。
“這二十畝地的麥子，三四車吧？”李龍隨口說道。
“嚯，真不少！”許成軍隨口誇着。
拖拉機嘛，鐵牛啊，拉得多是應該的。當然，這個架子不錯，以後自己買了拖拉機也要搞一個。
李建國樑月梅把車斗子上的葦要子取下來，旁邊渠裡就有積水，用水把葦子浸溼，到時捆的時候，會結實一些，不容易斷。
鐮刀三把，李建國、樑月梅和陳麗蓉一人一把，李青俠就拿着木叉，準備把捆好的麥捆子往一起挑，到時方便裝車。
沒有那麼多的話，李龍來到拖拉機前面，把收割機左面的那根杆子拔掉放在一邊，然後上了拖拉機，開着來到了地塊最左面。
地塊中間有梗子做標記，一家一家隔開。旁邊種的也是麥子，都差不多的種子和管理模式，長勢也差不多。
李龍校準拖拉機後，放慢速度，向着最左面一壟麥子就開了過去。
他心裡默默在計算着，這一塊條田長約四百五十米，收割機的寬幅是一米五，差不多一趟過去正好就是一畝地。收割麥子是要繞着圈來的，這邊割過去，到了南頭後要開到地塊最西邊再割西邊那一壟，不能直接就在邊上這裡割下來，不然麥子沒辦法放倒。
收割機空轉了好久，在接觸了麥子的那一瞬間，李龍的心情也是緊張的。
聲音突然變得實在起來，李龍儘量讓自己的腰桿子伸直，眼睛看着前面，看着收割機將麥子割倒後，從右往左送到了最左邊放倒，然後連續不停的就割了下去。
拖拉機的左面，一排麥子整整齊齊的倒在梗子上，李龍的心便放了下來，略微加快了一點點速度，一路往前。
很好。
非常好！
很順利！
沒有夾麥子，割的很整齊，往左邊倒的也很整齊，沒有放不到位的情況，沒有讓拖拉機壓着麥子，這收割機，很成功！
後面看着的人也張大了嘴巴。
這麼一壟麥要是人工割着，怎麼也得兩三個小時能割完吧？
哪像現在這樣，拖拉機往前走着，麥子就直接倒在了一邊，感覺真的很奇妙！
而且倒的整整齊齊，就在那裡，等着讓人去捆一樣。
“嘿，真不錯！”直到拖拉機開出去三四十米，許成軍才讚歎了一句，“這割麥子多痛快？以後人還割啥割？割半天不頂拖拉機開五分鐘的……”
大家紛紛點頭。照這個速度，五分鐘李龍就把這一畝割完了。剩下的就是捆的事情——那不比割起來簡單太多了？
李建國已經拿起葦要子提着鐮刀大步往割倒的麥子那裡走去，他的嘴角是壓不住的微笑。
李龍在收割機拿回來的時候形容過，說的很好。
但除了他誰都沒有見過，大家並非不相信李龍，只是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畢竟還是需要有個接受的過程的。
好了，現在相信了。
這東西割麥多帶勁啊！
李建國把葦要子往地下放好鋪平，鐮刀往前一伸，往回一勾，左手順着一抱，一捆麥子就被抱了起來，然後往葦要子上放下，把鐮刀放一邊，葦要子兩頭一拿一緊再一交叉，腳往上一踩，把捆子壓實，使勁一拉再一繞一掖，一捆麥子就捆好了。
第二捆，第三捆。
老農民手底下有眼，一捆一捆分量都差不多，很快就捆到了前面。
“行了行了，不用看了。”看着李龍的拖拉機已經開到了地頭，拐到西邊的那一壟繼續割了過來，許成軍喊了一聲：
“我給你們說好啊，明天割我們家的麥子，排隊排好，接下來誰家第三家誰家第四家，你們自己商量。小龍說過沒有，割一畝地多少錢？”
“兩塊。”陶大強說道。
“兩塊……行，省幾天時間，不錯。”許成軍覺得這個價格還是不錯的，“你們商量吧，我回去準備了。老李大哥，我家第二家啊，你給小龍說一聲！”
“行咧！”李建國直起身子應了一聲。
“我第三家。”陶大強這時候也知道替自己家裡爭個順利了。接下來便是陸英明、謝運東、賈衛東等人。
其實他們並不是很在意順利。眼下就這麼幾家，真要按李龍的速度，一天就能把全部都搞定。畢竟只需要割，也不用拉，誰前誰後沒多大區別。
況且他們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李龍的，這時候就能表現的太過於功利。
李龍開着拖拉機把西邊那一壟割完過來的時候，這邊等着的人已經散了，就還有陶大強留着，然後把割麥的順序給李龍說了一下。
“你們商量好就行。今天上午割完還得捆，真要按這個順利，呆會兒就能過去給割了，反正下午才能拉麥捆子。”
陶大強想了想說：
“那不如你在這邊割完你家的麥，然後去給俺家割了吧。反正俺家的地也在這裡不遠，直接割了也不用跑了。”
李龍想想也是，便開着拖拉機繼續割。這時候樑月梅已經拿着鐮刀在西面那邊割倒的地方開始捆麥子了，而陳麗蓉則在東面等着，等李龍割開後就開始捆。
陶大強則騎着自行車快速的往隊裡跑去，他要給老爹說一聲，套上馬車過來準備捆麥子。麥子一旦割倒，最好儘快就捆起來，至於捆起來後拉走的事情就不用那麼急了。這年頭麥捆子還基本上沒丟的，大家也不至於爲了一兩捆麥子去偷別人的。
李龍拖拉機行進的很快，這邊二十畝地割完不到兩個小時，陶大強那邊已經騎着自行車已經在地頭，而陶建設套着馬車也趕到了，正在清理着地頭和地裡的梗子。
陶大強家的地在東面，距離李家的地不到一百米，李龍開着拖拉機過去，看着陶建設陶大強由東往西正在平地裡面的梗子，便開着拖拉機開始收割。
李龍依然是從最東面突突突的開着拖拉機割了過去，他的速度很快，等經過陶建設那邊的時候，陶建設便從地頭出來，站到梗子上往北看。
看着收割的整整齊齊的麥子，陶建設感嘆着說道：
“這割的又快又好，以後誰還用鐮刀割哩？”
“那不好說。”陶大強一邊平梗子一邊說道：“一畝地兩塊錢哩，這一家二十畝地就是四十塊錢，雖然龍哥說可以賣了麥才交錢，但有些人肯定是捨不得的。”
“也是，四十塊錢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拿出來的。”陶建設知道沒錢的苦。
“但想一想，一畝地出十幾公斤麥子錢，省了割麥子的辛苦，那覺得值的人就會讓機器割，覺得不值的人自然也就不讓割了。其實划過去，就是一公斤麥子出一分多錢……”（這時候麥子的畝產是一百多公斤，好地兩百公斤以上）。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陶家三個人的地，兩個勞力，楊蘋蘋懷孕沒辦法幹活。現在陶大強去逮魚賣魚掙一天多的錢就能出這割麥子的機器費用，他肯定願意出的。
李龍把陶家的麥子割完，已經到了吃中午飯時間，那邊李建國他們還沒把麥子捆完，但算一算下午基本上就捆差不多了。
把斗子架上，所有人上車，李龍開着就往回走。今天頭一天，現在村裡人小範圍的已經知道收割機的情況了，想來下午或者晚上，就會有人過來找着排隊收割小麥了。
李龍對這個很有信心。別的村先不說，自己村裡，他覺得至少得有一半以上的麥田主，會讓收割機來割，其他搖擺不定的，也有可能在看到真實效果後改變想法。
賺錢的日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