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一股子難聞的味道瀰漫著。臨近過年,再加上本身通的火車趟數就少,所以硬座車箱裡滿滿都是人。座位上坐滿了,還有在邊上靠著的,在座位下面鋪張報紙躺著的,車廂的連接處也滿是人,就連廁所門口也隨時有人排隊。 外面是黑天,車廂裡的燈光還算明亮。李安國、陳興邦坐在中間,李俊峰、李俊山坐在外面,最裡面是兩個陌生年輕人,他們對李安國這四個人也挺警惕的,一路上話很少。
深夜,李安國和陳興邦趴在桌子上睡著,火車硬座車廂的六人座桌子比四人座略長,但卻也只夠到中間位置,外座的李俊山和李俊峰沒辦法趴,李俊峰靠在裡面陳興邦的後背上,李俊山則雙手扯著大衣裡子蓋在自己身上,仰頭睡著。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身上有異動,眼睛微睜的時候,看到有個個子不高的中年人正靠在自己身邊椅子梆上假裝休息,其實手已經往自己懷裡伸了。
李俊峰頓時就冒出來火來!
雖然懷裡沒錢,但打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這是欺負俺豫東男人沒血性嗎?
他微閉雙眼,手鬆開抓著的大衣,攥成拳頭,突然轉身,右手抓住對方伸過來的手腕,左手狠狠的砸在了對方的臉頰上!
那中年人慘叫一聲,倒了過去。
李俊山沒解氣,站起來踹了李俊峰一腳,把人叫醒的時候又轉身過去,按著那個中年人狠狠的捶了起來。
打了幾拳後,他感覺有人拽自己,不過隨即拽自己的勁道就沒了,李俊山沒在意,又捶了對方几下,朝他吐了口唾沫,這才解氣的站了起來。
扭頭才發現,李俊峰和陳興邦正拽著另外一個人在那裡打著,李安國也站了過來,過道那裡還有個人手裡攥著短刀,李安國手裡拿著大工用的大鏟,兩個人誰也沒動手,對峙著。
“俺們認栽!”拿短刀的那個人看著這幾個人發狠,喊了一聲:“走!”
說完收起短刀就往車廂連接處跑去。
他的幾個同夥也擺脫了李俊峰他們的糾纏,鼻青臉腫的離開。
這一番打鬥驚醒了不少人,有些人開始驚呼自己丟錢了,有人的衣服被割破,還有些人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李安國他們走的時候錢是藏好的,加上四個壯勞力在一起,並不擔心被偷。不過眼下看來,恐怕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乘務員過來轉了一圈,詢問了情況,在知道李俊山他們和小偷打鬥了一番之後,還專門過來問了問情況。對於被偷的那些乘客,他只能說要把情況報給乘警和列車長,至於能不能追回財務,乘務員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畢竟這個時候火車上的人太多,一路要下的站也太多,又沒有監控什麼的,想找人太難。
“咱們幾個晚上輪流睡覺。就這幾個晚上,堅持一下。”李安國想了想說,“白天會好一些,晚上兩個人睡上半夜兩個人睡下半夜,有啥事一下子就把人叫醒。”
輪值會好的多。
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一天過去了,相安無事。因爲有過一次夜偷事件,大家都很小心,晚上也沒小偷來。
快到中間大站的時候,大家警惕性下降的時候,再次出事。
一幫人吵吵嚷嚷的堵住了兩邊車廂,關上了門,兩個人把上前質問的乘務員給控制住了。
爲首的手裡拿著匕首,七八個人開始逐個人搜身。
“快點快點,快到站了!趕緊的!”
這有點囂張啊!
李俊山他們的位置在三分之一處,馬上就快搜到他們這裡了,兩個小輩看著李安國,等他拿主意。
“不給!大鏟、瓦刀拿出來!”李安國低聲說,“馬上到長安站,到站外面就有乘警,他們堅持不了多久!只要他們不敢一下子上來,咱們就有得等!拖他們到大站,我就不信他們還敢拖到停車?”
這話就給了李俊山他們主心骨,幾個人從黑包裡掏出了大鏟、瓦刀等工具,持著工具往裡靠。那兩個陌生小夥子看這架勢有點呆,沒想到這四個還挺猛!
“你倆要不是他們一夥的,就鑽底下去!”李安國給那兩個小夥子說,“不然呆會兒傷著你們,那可對不住!”
兩個小夥子立刻縮著身子到椅子下面去了,李安國他們四個就縮在了座位靠車廂壁的地方,兩個對外兩個對著相反的車座。
那幫人立刻就發現了他們,四五個人圍了過來。
李俊山看了一眼,慶幸的是這些人手裡沒槍。
“朋友,幾個意思?”爲首的拿著砍刀比劃著,“是想和咱幾個碰碰?”
那些挨個正在搜索逼近乘客把錢掏出來的傢伙都圍了過來。
就在圍觀的人以爲即將進行一場大戰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這事李俊山能記一輩子,能給自己的兒孫講幾十年。
那兩個鑽椅子底下的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外圍,和其他幾個乘客一起把這幾個搶錢的人給摁倒了。
原來,是便衣。
後面就沒啥大事了。便衣押人走之前還感謝了李安國他們,說感謝他們把這些傢伙給聚攏了起來。
下了火車的李安國還在納悶,去北疆的時候啥事沒有,回來的時候碰到兩起,這是招賊體質嗎?
還是趕緊回家吧。
火車站廣場,這裡人流量很大,溫度比北疆要高很多,基本上在零度左右。
但出了站的李俊峰還是忍不住裹緊了衣服,說道:
“這天真冷!又潮又冷!感覺就是小海子掏魚的時候,也沒這冷……真不好受!”
“走吧,去吃箇中午飯,然後搭車回家。這幾個月淨吃北疆飯了,我都有點想這家裡的飯了。”陳興邦對此並沒啥大想法,地方不同,感覺自然不一樣。下火車之前他就有心理準備了。
“嘿,那是,味道不一樣麼。”李俊峰一聽吃的,感覺就不是那麼冷了,“吃啥?”
“燴麪,還能吃啥?”陳興邦笑著說。
“中。”
“中!”
李安國沒說話,今天就能回家,雖然懷裡揣著厚厚的鈔票,但踏入到這個地界,他的心情頓時就有點不太美好起來。
北疆挺好,因爲他儘管只呆了幾個月,但能看出來,大哥小弟呆的村子裡,沒有什麼重男輕女,有人家生倆丫頭是很正常的,還有人家生三個丫頭的。
小龍的對象家裡就一個丫頭,那也過來了。
李安國有兩個女兒,在這村子裡,傳統觀念很重,如果不生個兒子出來,他這一枝子就斷了。
不至於以後被吃絕戶,但斷了,那總感覺是個遺憾。
村子裡上面有女兒的,基本上都是會去生兒子,哪怕超生。
李安國要再生的話就超生了。
村裡超生的不少,要交罰款,所以他這趟去北疆一是躲清靜,二來也是去掙罰款錢的。
陳興邦和他類似,現在就一個女兒,打算再生一個。
李俊峰雖然年輕,卻是好運氣,生了兩個兒子,所以纔會樂呵呵的。
中午在城裡吃了面,然後去汽車站買了票,坐著回家。
地區的車到縣裡,半路他們四個人下車,然後往村裡走——這公路距離李家所在有村子還有四華里,就是兩公里,不算遠。
“這走路還是好。”老家這邊通往路雖然不是柏油路,但基本上都是沙石路,而且人多走的多,現在也沒積雪,走起來方便。時不時的還能碰到熟悉的人。
這樣比起來比北疆強。
所以李俊峰纔有這感慨。
“各有各的好。”李俊山感覺不一樣,北疆的雪地看著也舒服。想想呆會兒回到家裡,那潮硬的被子,他就感覺不舒服。
還是老馬號的火爐子火牆舒服啊!
可惜短時間內是別想了。
路邊沒什麼草,掉落的樹枝也讓人撿完了,這年頭能合理合法變成柴火的,基本上是留不住的。
和北疆荒地遍佈灌木枯枝不同,這裡感覺“乾淨”的多。 碰到的熟人越來越多,還有孩子,一路打著招呼就回到了村裡。
知道他們是從北疆回來的,不少人站在院門口看熱鬧,問一兩句。
回來之前,四個人都換了新衣服。裡面是新棉衣,供銷社買的勞保衣服,外面是扯的布,樑月棉和陸大嫂趕製的。
腳上是棉膠鞋,現在穿著竟然還略有點熱。
但舒服!
一身都是新的,手裡提的也是大包小包,明顯感覺這是掙上了錢的節奏。
“不是說李家老二帶著人去北疆吃沙子的地方幹活去了嗎?怎看著還怪趁錢哩!”有人發出了疑問。
“誰知道是不是裝的?”有人有著固有的印象,“那西北苦寒之地,發配勞改犯的地方,能是啥好地方?”
“那可說不準。”有人理性分析,“前面李家老爺子回來,那花的錢可不是假的,這半年花的錢有好幾百了吧?有人都給算著。聽說李家老大先前寄錢過來也是幾十上百的寄,那錢能做假?”
不說話了。
看著這四個人“招搖過市”,頗有些羨慕。
最先趕過來的家人是李安國的兩個女兒,大的八歲,小的五歲,兩個都穿著補丁衣服,扎著小辮,臉上凍的有紅血絲,但看到父親回來,很興奮的一邊一個抱著李安國的胳膊,還要幫著他提包。
李安國沒讓提,那包可重,裡面有給老爺子帶的東西。
李安國、李俊峰、李俊山在一個村,陳興邦所在的村子還要遠個不到一百米。
李青俠已經知道二兒子和女婿回來了。他作爲老爺子自然是不能出來迎的,便在院門口等著,有點坐立不安的感覺。
杜春芳坐在屋門口,看他不停出去看一看,忍不住說道:
“你想了就去迎一迎怕啥?那是你兒子,你要不想迎就老老實實呆著,他回到家總得第一個過來看你。”
這倒是。
李青俠別的沒啥心得,他感覺自己就是一農村的糟老頭子,也沒啥好炫耀的,唯一比較欣慰的是自己的幾個孩子都比較孝順。
他急於想見到李安國,更多的還是想聽聽李安國他們是在北疆過的冬天是怎麼樣的。
李建國打電報過來,不止一次提起想讓他們二老去北疆生活,過冬。以前他是不想的,但去年夏天呆了幾個月,李青俠覺得那邊還真不錯。
這邊雖然老朋友多,但冬天真不好過,陰冷陰冷的,不時的咳嗽,感覺肺都能咳出來。
老骨頭不好受啊!
這讓他份外想念北疆的太陽,夏天的太陽,到處都是熱的!
老人怕冷,李青俠也不例外,他現在猶豫著要不要去北疆,所以纔想聽聽李安國怎麼說。
沒讓李青俠期待太久,李安國帶著東西來到了老兩口住的院子。
“這是大哥讓我捎給你的錢,這是小龍帶給你們的蜂蜜和酒。”東西一起提過來,李安國笑著說,“大哥說讓你們還是搬北疆去吧,這邊可冷。”
“那邊能熱?”杜春芳不解,“那邊下雪吧?比這邊冷吧?”
“有爐子有火牆啊!”李安國解釋著,“大哥家拉了一卡車煤,兩邊一倒,天天燒爐子,那屋子裡熱的只能穿單衣……”
“一卡車煤?那得多少錢喲……”杜春芳心疼的說。這邊燒不起煤,只能用和著黃土的蜂窩煤,一塊也好幾分錢哩。
“那邊煤便宜,一噸煤就二三十塊錢,一噸啊!兩千斤!不想燒煤,你們應該知道,荒地裡到處都是柴火……”
“這趟賺錢了麼?”李青俠問道。
“賺了。”李安國最得意的就是這個,還沒來得及給媳婦說呢。
“賺了就行。”李青俠看著李安國的新衣服,明白了,“不少吧。”
“那是!”李安國感嘆,“小龍本事大著哩,帶著俺四個沒少折騰,這小半年,賺了……好幾百!”
他沒敢說自己拿到手差不多上千了。
做夢都沒想到能賺到這麼多錢!
“小龍……是能折騰。”想著自己跟著小兒子去山裡砍杆子,李青俠不禁露出笑容來。
他詳細的問了北疆冬天的生活,等李安國回去後,李青俠在院子裡坐不住了。
杜春芳把蜂蜜、酒等東西提進屋子裡放好,出來看著在院子裡轉悠的李青俠,忍不住笑著問:
“這是想去北疆了?這時候可不好買票。”
“唉。”李青俠心想,當時沒那破事,不回來就好了。
陳興邦回到家的時候,妻子李霞已經聽到了消息,一直在院門口往外看著,看到他提著包的時候,女兒紅琴也跑了過來,迎接著父親。
紅琴五歲,還沒上學,但已經知道和爸爸親了,最近陳興邦走了幾個月,她很想父親。
看著紅琴穿的補丁衣服,看著破敗的院子,陳興邦有了搬離這裡的衝動——自己在北疆跟著小舅子不到半年就賺了足夠蓋新房子的錢,現在回到這裡,如果沒有新的進項,這錢不到一年就會全花出去。
想想在北疆過的日子,天天有肉吃,時不時的有酒喝,有錢花,現在呢?
“快進屋,飯都快涼了,先墊墊肚子。”李霞沒問丈夫賺了多少錢,先招呼自家男人吃飽肚子再說。
路上吃過了,但家裡的飯還是不一樣的。李霞端來的是苞谷面發糕,炒的白菜——上面飄著幾點油星,一大碗麪糊糊,裡面有紅薯塊塊。桌上還有一盤黑呼呼的紅薯幹——這就是娘倆平時的主食。
“來,紅琴,爸給你買好吃的了。”陳興邦打開包,把帶回來的芝麻餅、雞蛋糕拿出來放桌上,打開讓女兒吃。
“吃一塊就行了。”李霞急忙說,“中午吃了飯的,留下慢慢吃。”
“沒事,這趟掙了錢的,後面有的吃。”想想自己在北疆馬號裡天天吃好吃的,幾乎沒怎麼吃過粗娘,自己的媳婦孩子吃著這難嚥的黑紅薯幹,陳興邦有種想給自己一拳的衝動。
“賺錢也不能亂花啊。”李霞是節儉的性子,“快過年了,那過得不得給爹媽買些東西,那不得花錢?還得給你弟妹扯衣服吧?你不得花錢?”
李霞說的爹媽是陳興邦的爹媽,是她的公公婆婆。
女兒也快要上學了,也得準備錢,哪裡都是要花錢的。
“沒事,這趟賺的不少。”陳興邦再次強調,他沒有說多少,擔心紅琴聽了說出來,那就不好了。
這裡和北疆不一樣,得紅眼病的人是有的,使壞心的人也是有的,想壞事的人也是有的。
得防著點兒!
“對了,紅琴,還給你買了個洋娃娃!這是專門去百貨大樓給你買哩,看看漂亮不漂亮!”
“真漂亮!”紅琴從來沒奢望過自己有這麼漂亮的洋娃娃,一下子抱著這玩具就不撒手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啊。
“還有你的哩。”陳興邦看著妻子,“小龍在烏城買了玉器,給你的一件,你看看……”
“還有我哩?”李霞印象裡的小弟還只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有些嬌氣,還有些倔強,不怎麼說話。
現在都能掙錢了?
這麼懂事的嗎?
陳興邦便給李霞說起了李龍的事情。
李俊峰在家裡,也在給媳婦孩子說著北疆的事情,雖然自己是主角,但小龍叔依然是不可忽視的重要角色。
這一時間,村子裡倒是傳開了李家小兒子的故事。
這是李龍沒想到的。
傳說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