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一旦融化,待水漬一干,那完全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證據。
“當然了,雕冰非常人能爲之,是以這兇手雖然手法未必最完美,卻是已經做到他能做到的極致。”
周昭說着,將地上的碎石片挨個的撿了起來,用帕子包裹了起來遞給了一旁饒有興致的閔藏枝。
“閔文書且收好這證據,待拼湊起來顯出那鬼物的形狀,諸君便知周昭所言非虛。”
“阿晃且看,這就是我先前說的血量不對的地方”,周昭並沒有在那“鬼吃人”的事情上糾纏太久,直接指向了桌案邊的那攤血跡。
“死者章若清應該是坐在桌案邊被人刺中胸口的,隨即她癱軟趴了下去,恰好露出了脖頸。”
“兇手在間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對她刺了第二次。這一次章若清已經死亡,是以這桌案身後的牆面上,沒有大量噴濺上去的血跡。”
“隨即,兇手搬動了屍體,將她整個倒懸在房樑上。”
站在一旁的陳鈺釗聽着,眼睛隨着周昭所言之處移動着,時不時的點點頭。
待回過神來,脖子一僵,神色瞬間複雜了起來。
不是,他們不是在大比嗎?
他從一進門來便被周昭給牽制住了,整個人完全順着她的思路在走。
這哪裡是什麼你死我活的比鬥,分明就是他在聽周夫子講學啊!
“兇手應該是一個力氣頗大的人,身量不低,很有可能是個孔武有力的男子。”
“因爲這個屋子的地面上,並沒有拖拽屍體留下的痕跡。雖然章若清乃是長安城第一美人,身輕如燕。但要將她吊上房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周昭說到這裡,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祝黎,他這會兒倒是沒有走神,見周昭看他,詢問的看了過來。
周昭鳳目一挑,越過祝黎朝着門口看了過去。
“那麼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桌案上放着刻有名字的木牌被打翻了,兇手殺人之後在屋中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候在院子外的女婢同車夫,爲何沒有聽到任何的動靜呢?”
衆人順着她的視線朝着門口看了過去,只見門口不知道何時來了一輛馬車。
從那馬車之上,走下來了一個眼睛腫得猶如胡桃一般的年輕男子,他左右兩邊則是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婢。
“你昨日被抓進大牢,根本沒有來得及審問這女婢同車夫,又是如何得知他們說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那年輕男子說着,將那躬着身子的女婢往屋子裡推了推。
女婢猶如驚弓之鳥,騰的一下彈射了出去,直接躥到了周昭身前。
她驚恐地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張紅腫如豬頭一般的臉,顯然因爲章若清的死,她受到了主家的責罰。
“這是若清身邊的女婢,名叫鈴蘭。我阿爹說你們在三日之內會找出殺害我阿妹的兇手。他讓我直接將女婢同車夫送過來,你們若是要問什麼,便直接問罷。”
男子說着,吸了吸鼻子,眼眶一下子又紅了。
“我叫章洵,是若清的三哥。她當真是一個很善良的好人,她小時候天下大亂,到處都是流民。我家中尚有薄產,倒是不愁吃穿。阿妹又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又豈會少了她那一口?”
“可偏偏……”章洵說着,眼淚嘩啦啦的掉落了下來。
他顯然是性情中人,擡起衣袖擦了擦面,看上去格外的傷感。
“可偏生就她餓得暈了過去,阿孃一問,方纔知曉她將自己的口糧,都拿去救濟流民中同她一般大小的孩童了。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與人結怨,又怎麼會有人這般恨她?”
周昭聞言挑了挑眉。
人總是看不清楚身邊之人,就像是在她阿爹從來都看不懂她。
昨夜她便說過了,章若清身上,絕對是有許多秘密的人,不然爲何她會深夜出現在鬼巷裡。
她衝着那章洵拱了拱手,“章三公子節哀,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兇手。”
“鈴蘭是吧?”
周昭的話音剛落,那邊的鈴蘭便自顧自的先說了起來,“姑娘來見什麼人,奴婢的確是不知曉。”
“昨日傍晚,用過晚食之後。姑娘讓我捧了一個黑色的木匣子來烏金巷,她說她要在這裡見客,未經傳喚不要上前。姑娘的事情,我們做奴婢的哪裡敢多嘴?”
“直到快要宵禁了,我擔心被北軍撞見,才着急上前……不想竟然發現姑娘……”
鈴蘭說得十分流暢,顯然昨夜廷尉寺的大人們已經問過這些了。
她說着,垂下了頭,聲音帶着幾分顫抖。
“奴……奴婢也的確是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我在巷子裡待了一會兒,實在是太害怕了。我聽說這巷子裡鬧鬼,槐木喜陰,這樹生得遮天蔽日的,不知道里頭藏了多少……”
“我站在院門前,總覺得樹上有許多雙眼睛在看着我。”
“於是我就同章譚,就是車伕……我們一塊兒去了烏金巷子口的恆源酒樓,那裡有說書先生說書,格外的熱鬧。我們去的時候,剛好聽見那先生在說長安六子,說到小魯侯一劍取走三首級……”
“店小二應該還記得我,我擔心譚哥回去亂說,還特意請他吃了炙豚,喝了一碗粟米粥。”
鈴蘭說着,回過頭去看向了跟在章洵身後的馬車伕譚哥。
那譚哥見狀,重重地點了點頭。
“後來我看時辰差不多了,怕姑娘傳喚,便同章譚一起回到了小院門口。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屋子裡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姑娘那個時候怕是已經……”
“諸位大人,周昭姑娘,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昨夜廷尉寺老爺問的就是這些。”
“我家姑娘雖然性子軟和,但是格外有主見注重規矩,她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告訴我們,奴婢也不知道她來這烏金巷幹什麼,平日裡姑娘從未同人紅過臉,最多也就是小娘子們吵幾句嘴。”
“若非說誰……”鈴蘭的眼睫毛顫抖了幾下,猶疑再三還是說道,“若非說誰……”
“姑娘倒是時常感嘆,說周姑娘是長安城第一女公子,若是能結交爲摯友豈不是美哉?只可惜,她喜周姑娘,周姑娘不喜她。”
“嘖嘖……”周昭即便是不看,都知曉這幸災樂禍的嘖嘖聲是誰發出來的。
她餘光一瞥,果不其然瞧見閔藏枝一臉的興味,手中的羽扇搖得像是狗尾巴,全身都彷彿在說,叫我說中了吧,指不定又要將自己送進去了。
周昭無語,在心中白了閔藏枝一眼。
這人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衝着鈴蘭搖了搖頭,“誰要問你這些,我想要問的只有你撒謊的部分啊!章若清每次做不可宣之於衆的事,帶的都是你,你怎麼會不知道她來烏金巷,是要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