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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了火就不冷了

第1章 有了火就不冷了

第1章 有了火就不冷了

凌晨2點,臨州刑警大隊的會議室裡燈火通明。

“從我們目前的調查看,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個出現在監控裡的黑衣女人,高雨寒的死,她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分管副局長陳愚總結着一宿的討論結果,“這是我們剛剛拿到的清晰化處理的圖像,已經在加急做人臉比對,我建議天亮後重點查找這個女人的身份。”

他五十歲出頭的年紀,頭髮幾乎已經全白了,不過精神頭反倒比在場的年輕警察都好,銳利的眼神掃了一眼縮在位子裡的刑警大隊隊長林曉東,“曉東,今天晚上你的話有點少啊?”

林曉東是個壯實的小夥,栗色皮膚,頂着一頭雞窩頭,裹着衝鋒衣,一向爽朗的他今天顯得心事重重,眉頭緊鎖。

“這個案子是市領導督辦的重點案件,你有什麼想法趕緊說。”陳愚催促道。

“不用找了,這個女的我認識。”林曉東的話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葉蘼蘼,女,22歲,臨州大學近十年最年輕的博士,今年一畢業就被江南醫藥作爲重點人才引進,爲人有超出她年紀的成熟和……”林曉東停頓了一下,似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形容,“和怪異。”

“怪異?你小子,看來已經調查過了,有線索不彙報?”陳局顯然有些意外,他了解林曉東,是個直腸子,一心爲公,沒有特殊的理由,不會隱瞞不報。

林曉東撓了撓本來就亂的頭髮:“領導,我不是不想和您彙報,這我也是剛纔看了圖像也知道的。我認識她是因爲正好之前和她……相過親。”最後三個字,林曉東說得格外小聲。

林曉東說完,幾個年輕警察沒忍住發出了竊笑聲,不過林曉東的神情卻很嚴肅,緊接着他說的話就讓在座的人都笑不出來了:“主要是我和她見面的日期是1月23日。”

“就是高寒雨死亡的當天?”陳局的神色也隨之凝重來起來。

“沒錯,接到局裡電話的時候,我正和她吃飯,換言之,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且,那個證人就是我。”林曉東說這話的時候有種莫名的挫敗,從一名刑警的直覺看,他都沒法放過自己,讓自己相信這只是巧合。當天的情形,他還歷歷在目……

1月23日,臨州遭遇近十年大的降溫,下了一夜凍雨,整座城市都陰冷入骨。

“你真的不吃一點嗎?”林曉東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葉蘼蘼,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牛肉。

葉蘼蘼很瘦,加上皮膚蒼白得出奇,看起來長期營養不良。不過她一身緊身黑色高領毛衣,可以看出明顯的肌肉線條,又有種普通女孩沒有的力量感,很矛盾。

作爲長期從事刑偵工作的林曉東來說,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天然地會對人有警覺的觀察,這大概也是他快三十還沒對象的原因——相親的時候總能洞悉對方的人性,水至清則無魚。

不過,此時此刻,隔着銅爐火鍋冒出來的蒸汽,坐在對面的葉蘼蘼,依然像個謎,看不出這是個怎麼樣的人——她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臉的神情也不會因爲他的說話有明顯的反應,就好像抽離在這個世界之外。

神秘感,常常是一個人魅力的來源。

林曉東有意無意地會多打量她兩眼——葉蘼蘼,無瑕的雪白肌膚與明豔的眉眼,彷彿來見他的前一刻纔剛來到這個世上,未經塵埃,有種遺世獨立的美。

“多少吃一點,這家店你定的,總不至於不合你胃口吧?”林曉東的語氣中有他這個糙漢子從未有過的溫柔,“這牛肉不錯。”

葉蘼蘼倒是聽了他的建議,夾起了一片生牛肉,只是,讓林曉東意外的是,她沒有把生肉丟進火鍋煮熟,而是毫不猶豫地塞進了嘴裡,連調料都沒有蘸,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事情開始變得詭異了起來。

“額,這是生肉……”

“習慣了。”葉蘼蘼回答着,又夾了一片生牛肉,繼續吃着。

“早知道你喜歡吃生的,我們可以去日料店吃刺身。”林曉東沒話找話地說。

“但我喜歡火。小的時候,在雪地裡迷路了,幸好想辦法生起了火。”葉蘼蘼看着銅爐火鍋底座中燃燒的木炭,眼中第一次露出愉悅,“有了火,就不冷了。”

“在野外生火呀,那你挺厲害。”

“不厲害,只是太想活下來了。”葉蘼蘼微微一笑,讓人都忽略了這是個攸關生死的話題,“那時候我也沒有想到,本來消遣的時候記下的野外求生的技巧,有朝一日能救命。我不記得我嘗試了多少遍,我只知道從日出開始到天黑,我就不停地重複着同樣的動作,鑽木、起煙、吹氣、有了火星子又熄滅,一遍又一遍,就好像西西弗的詛咒,但我不希望它有終點,因爲那個終點是死亡。終於趕在天剛黑的時候,那一團乾草竄起了火苗,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團火,它是我人生所遇到的第一個奇蹟,至少那晚,在極寒的山谷,我可以活着了。”

葉蘼蘼輕柔細語地講述着,讓林曉東差點有種杜撰的懷疑,直到他瞥見了葉蘼蘼的手掌,依稀可見佈滿了白色的疤痕,在燈光下反着光。

“你的手?”他忍不住問。

“哦,就是那次留下的,不知道是因爲太冷還是專注,我都不知道掌心磨破了,添柴的時候看到木條上的血印子才察覺。”

林曉東知道,像葉蘼蘼手上這種傷疤,絕對沒有她說得這麼簡單,他甚至不敢想象當時的痛楚,心生憐憫地問:“你那時候多大?”

“十四。”

“這麼小?你吃生肉的習慣該不會也是和那次經歷有關吧?”

“不愧是警察。如果不是生肉,我怎麼有力氣花一整天的時間鑽木取火呢?人也不過是生物,會爲了生存,在有些原本不相干的事物之間建立起鏈接。比如從那以後,生肉對於我來說,和火一樣,是讓人愉悅的東西。”

“嗯?聽說你是學醫的,不覺得這個直接吃沒煮熟的東西不太健康嗎?”

“我不是學醫的,我學的是中藥學。”

“中醫也是醫生嘛。”

“中藥學屬於藥學類,藥學和醫學是兩個專業。簡單地講,我現在的工作是藥劑師,不是醫生。我只會抓藥,不會看病。”葉蘼蘼微微一笑,耐心解釋着。

林曉東夾着肉的筷子不自覺停住了,因爲葉蘼蘼的這個笑容莫名打動了他,她笑起來就好像換了一個人,撥雲見日,如天使般治癒,尤其是對着像他這樣經常要面對人性與社會黑暗的人,很難不心動。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意識自己的失態,慌忙低頭吞下了已經涼了的肉片,冷不丁被辣到了,猛烈咳嗽了起來,狼狽到不行。

“不好意思啊,我平常吃飯不這樣……”林曉東發現自己竟然開始爲了給葉蘼蘼留個好印象解釋起來,本來還好,此時察覺自己的心跡臉都紅了。

葉蘼蘼遞來一張紙巾,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了:“衣服髒了,擦擦。”

林曉東去接紙巾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葉蘼蘼的手。

好冷!不,應該說是冰涼。

他們已經在這家熱氣騰騰的火鍋店坐了快一個小時了,但她的手依然是冷的。

林曉東心裡一抖,但無暇多想,因爲此刻,他放在飯桌上手機忽然響了……

那鈴聲也打斷了林曉東的思緒,把他拉回到了此時此刻的刑警大隊會議室。

“生肉、鑽木取火……”他喃喃着,忽然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一下子從位子上坐起來,衝到電腦前,把分析案情的PPT往前倒放,最終停在了現場的一張照片,他把照片放大到一個角落,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一塊放在角落裡不起眼的肉塊。

“對這塊肉進行再化驗!”林曉東聲音有些顫抖。

“林隊,你忘記了?由於油料倉庫失火爆炸,這塊肉我們現場收集的時候發現了,但化驗過這是普通牛肉而且已經腐壞,我們推測是被丟棄的廚餘垃圾。”一旁的隊員解釋着。

“不對!”林曉東瘋魔了一般,又把照片翻到了高寒雨的屍體,放大手掌部分有大面積的磨損。

“如果高寒雨是被自己炸死的,那葉蘼蘼的不在場證明就不成立!”

“曉東,你到底發現了什麼?”陳愚的疑問中帶着憂慮,他從來沒有看到過林曉東這樣激動的狀態,這不是什麼好事。

林曉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稍稍平靜了一些,開始從頭分析案情:“1月23日晚6點,東石油料市場發生火災繼而產生爆炸,通過對現場收集到的牙齒、DNA比對,證實均屬於一名叫高寒雨的40歲男性,臨州人,家人於4天前報警稱其失蹤。

根據消防的調查報告,東石油料市場火災系人爲放火。東石油料市場於去年11月關停,計劃於今年3月拆除,平時一般沒有人去。高寒雨被綁架殺害的可能性很大。通過對高寒雨失蹤前一段時間的行蹤的調查,我們發現監控中,多次出現一名陌生黑衣女子,在前期對高寒雨的社會關係調查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也就是……”林曉東說着,再次調出了那張通過圖像清晰處理的頭像,“我所認識的葉蘼蘼。‘1·23’爆炸案發生的時候,我和葉蘼蘼在距離東石油料市場6公里的火鍋店吃飯,我在火鍋店接到的電話得知石料市場出事,使得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過有幾個點非常可疑:一,這次見面的時間地點,是葉蘼蘼提出的。二,在我和她談話的過程中,曾經提到過她在野外求生的經歷,包括吃生肉和取火。因此,我們可以看下之前現場證物當中被我們忽略的幾個點,包括這塊腐敗的生肉,以及高寒雨已經磨損的手掌。

這段時間臨州大幅降溫,晚上氣溫零下五六度,我們假設高寒雨被綁架一直關在東石油料市場,沒有暖氣和食物,四天已經是人能生存的極限了,他肯定拼命想辦法取暖和尋找食物……試想一下,如果這時候他有辦法生火,絕對不會有理智思考油料市場易燃易爆的問題。之前法醫報告中提到過,高寒雨手掌的磨損不是爆炸造成的,是反覆挫傷導致的,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在試着鑽木取火……”

“鑽木取火?”一旁的副隊嶽健峰忍不住打斷了他,“林隊你這腦洞可以啊。”

“不是我的腦洞,葉蘼蘼的雙手掌心有明顯的瘢痕,據她講是野外求生期間鑽木取火留下的。這才讓我聯想起高寒雨手掌的情況。”

“好!‘1·23’爆炸案葉蘼蘼有重大嫌疑,健峰,現在這個案子由你全權負責。”

“陳局?”林曉東不由得站了起來,“這個案子不是一直是我負責的嗎?”

陳愚看着林曉東:“你接下來作爲證人全力配合好健峰的工作,調查工作全程迴避。”

“迴避?”林曉東不服氣了,“我剛提供了重要的調查方向啊,我和這個葉蘼蘼也就是見了一次,構不成迴避吧?!”

陳愚沒有理他,轉頭對嶽健峰說道:“健峰你安排下任務,天快亮了,能休息的先抓緊休息下。散會!”

“陳局,我是隊裡目前唯一和葉蘼蘼有過接觸的,對她有初步的瞭解,您看……”林曉東還是不放棄,一路跟着陳愚回了他的辦公室。

陳愚全程沒有迴應,直到兩個人都進了辦公室,他放下記事本和茶杯,讓林曉東把門帶上。

“曉東,你坐下。談談你對自己剛纔的案情分析,怎麼評價?”

“怎麼評價?我覺得這個方向值得重點調查,一切都太巧合了。”

“想知道我對你剛纔的分析打幾分嗎?”陳愚話裡有話,神情嚴肅地看着林曉東。

林曉東知道一般這時候,陳愚已經不高興了,立刻慫了,沒有吭聲。

陳愚定定地說:“零分。”

“爲什麼?”林曉東不服氣的勁兒又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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