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瞬間明悟。
“梅院正和你是一起的。”
“也算是。”章春學微笑點頭,“我們理念倒是相合。”
“所以,今日我們見面是你們安排的?”
“應該說,是我讓老梅創造一個見面機會給我們。”章春學平靜地糾正道。
“爲什麼?”柳笙不解。
“因爲有一個難題,目前最有希望接近答案的就是你了。”
柳笙沉吟道:“您說的,是不是靈氣詭氣轉化問題?”
“沒錯。”章春學點頭,“來吧,我帶你看看,你就明白。”
他手上掐訣,平臺浮板開始再度往下沉。
掠過一排排高聳如黑暗巨樹的收容櫃子,伴隨着鏈條聲,平臺順着無形的軌道斜向下飛馳,一直往櫃子下端的深處飛去。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平臺下沉的力量慢慢減緩,應當到了地底。
按照柳笙的空間計算,應在地表三百里之下。
想來當年要在長安城下挖出這樣的深坑大洞,若是沒有超越人力的力量參與,是決計不可能的。
此時,柳笙終於可以看到庫房最深處的景象,只見這些收容櫃子的根部,如同樹木根系盤踞,堆積着無數巨大而扭曲的黑色長影。
但是,當柳笙真正看清這些長長的黑色影子是什麼的時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
龍屍!
只見數條龐大的龍屍糾纏在一起、橫七豎八地堆積在這片陰冷的地下。
這些傳說中曾經傲然於天空、代表着至高皇權的生物,如今卻如同醜陋又殘破的廢墟,還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鱗片早已脫落,露出腐爛的肌肉和白骨,黑色的腐液從裂開的龍鱗向滲出,在地面上緩緩流動,匯聚成一條粘稠的污水河流。
一些龍屍的眼窩中仍殘留着未完全腐爛的眼球,浸泡在腐爛的黑色血液中,張大的龍嘴彷彿在發出無聲地哀嚎,嘴巴里的龍牙依舊尖利,閃耀着銳利的鋒芒,似乎還在彰顯昔日的威嚴和力量。
整個地下空間彷彿一個巨大的墓穴,充斥着無盡的絕望與死亡的氣息。
“這些……是真的龍嗎?”感受到從龍屍身上散發出的詭異氣息,柳笙忍不住問道。
章春學卻笑了。
“你覺得這世界上真的有龍嗎?”
聽到這個問題,柳笙忽然意識到一個極爲可怕的事實,擡頭看向黑暗的穹頂。
透過這堅實的岩層,在她的視野裡,隱約能看到上方皇城的重重宮殿,但禁制阻隔了她的窺探,刺痛了她的眼睛。
“這些……難道是,歷代皇帝?”柳笙有些不敢置信。
章春學卻點頭:“沒錯,這裡一共有八條龍,就是從鴻鵠盛世開始的八位皇帝的屍體所化成的龍,以龍氣和國運,鎮壓着無窮無盡的詭物。”
柳笙聽到這句話,一時之間呼吸停滯。
“看到那條紅色的嗎?額,可能看不出來了,畢竟歷時已久……”
章春學指着最下端那條最爲龐大的龍,但他說了一半也有些說不下去。
歷時已久說得委婉了些,那條龍如今完全看不出紅色,皮肉腐爛基本上只剩下稀疏的骨架,幾乎半沉在污水之中。
“但是那雙眼睛是杏仁形狀,在黑暗中依舊明亮如火,而且軀體最爲龐大的,這就是明淵帝。”
明淵帝,第一個女帝,柳笙也對她相當崇拜,每每讀到史書上說到的“明淵之治,鴻鵠盛世”,都覺得心馳神往。
沒想到如今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地底深處,被無數詭物還有她的子孫後代壓在底下,腐爛成一灘渾濁的污泥。
再看向這腐臭滿地的龐大屍體,柳笙臉色微白:“所以,這個法子現在已經逐漸失效了?”
“沒錯。”章春學重重一嘆,“而且,並不是每個皇帝都願意死後成這個樣子,不得安葬於皇陵。”
柳笙忽然想起上一任皇帝,也就是今上的哥哥雍順帝。
不知道司天監的局是否與他有關,但是如今看來,或許就是爲了擺脫這種宿命而做的努力。
而到了今上,這個趨勢就更明顯了。
“難怪……”柳笙恍然道。
“所以你明白,爲什麼從這一屆學子開始,要往神學走去。”
“但您,對此並不樂觀?”柳笙問道。想起章春學在進來前所說的,似乎在暗示鴻鵠計劃和神學院的學子都會失去自我。
“所以我纔會帶你進入這裡。”章春學環顧四周說道,“這裡是無上神看不到的地方。”
柳笙點頭表示明白,內心卻在不斷腹誹。
【看來大家都有個避開無上神的秘密基地啊……】
【這是什麼?生活在唐國必備的嗎?】
【應該說生在無上神下必備。】
【還好我們也有。】
“無上神的存在,從神顯元年就開始了。”章春學說道,“世人皆說,無上神是爲了拯救天下而存在,而且賜福於民,但真是如此嗎?”
柳笙心道:我懷疑不是,但我沒有證據。
但不需要柳笙回答,章春學也說:“其實……一直有一批人認爲,事實並非如此。”
“甚至會懷疑,無上神真的是神嗎?”
“但一直沒有證據,也沒有任何不好的跡象。”
柳笙再度點頭,這些話她在南宮師姐那裡也聽過,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
“但只要來過庫房深處就知道,其實無上神除了一開始起了作用,到後來,一直都是我們歷代皇帝在用殘軀守護着民衆。”
“只是,雍順帝決定不再犧牲,於是選擇了重啓神明之道,纔有了今日的局面。”
聽了章春學所言,柳笙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所以,近年來的詭物才越來越多……”
“沒錯。”章春學點頭道,“我心中早有懷疑,但是一直無法進入這裡,所以無法確定。”
“而這些日子以來,朝廷的種種跡象表明,雍順帝當年所做的一切準備,到了今上手中,總算順理成章地重啓神學,而且,初具成效。”
“那麼,爲何您還是覺得神學不可行?”柳笙皺眉道,不理解章春學警告她的意圖。
章春學苦笑:“因爲……”
話音未落,他竟然當着柳笙的面,緩緩地擡手觸向自己的頭頂,隨着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他的頭顱如同打開的機關般緩緩裂開,露出猩紅色的腦組織。
柳笙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只見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腦子裡挖了挖,似乎不覺疼痛,也不覺這有何不妥。
然後,竟然從腦中挖出一枚閃耀着金光的血色晶體。
那晶體微微跳動着,宛如活物,而從中牽連出的無數如蛛絲般的血管,像是被強行拔出的根系,滴落着鮮紅的血珠,耷拉在他的手指間。
“這……”柳笙震驚得瞪大了眼睛,連話語都一時滯澀。
“我就是神學的產物。”章春學十分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