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上恐懼
夜幕降臨，小院的廳堂亮堂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櫺被隔成一塊一塊地落在外頭的雪地上。
廣豐樓裡依舊滿座，但柳如海今日決定做個甩手掌櫃，好好地陪妻女吃一頓飯。
他燒了滿滿一桌飯菜，有柳笙心心念唸的蹄花湯，還有土豆燜雞、魚香茄子，另外還用柳笙帶回來的臘肉炒了一道酸菜臘肉。
柳笙的飯上被放上一大塊蘸滿紅油的蹄花，油脂和紅油滲入雪白的米飯，看着就很饞人。
“快嚐嚐，你爹的手藝可是又進步了不少！”她爹一臉得意地催促道。
柳笙抿了一大口蹄花，這蹄花經過長時間的燉煮，肉質軟糯，幾乎入口即化，肉香中浸着淡淡的藥材香氣，搭配着柳如海特製的香辣蘸料，每一口都能感受到濃郁的香辣和肉汁的醇厚，再配上一口米飯，滿足感油然而生。
柳笙吃得滿口流油，向她爹豎起了大拇指。
她爹的手藝自然不錯，要不然廣豐樓也開不起來，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這手藝，也追不到她孃親。
凌有蓮長得好看，又會煉器，雖然她家裡沒落了，但也是高門士族廣海凌家的旁支，算起來還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小姐，追她的人能從村口排到村尾。
當年兩人在長興書院唸書的時候，柳如海深諳“抓住一個女人就要抓住她的胃”的道理，今天給凌有蓮送自己做的竹筍燜肉，明天送自己捏成小兔子樣兒的小點心，一來二去，兩人終究是好上了，後來出了書院便決定一起在小綠園生活。
然後又有了柳笙。
“慢點兒吃，臉上都是油。”凌有蓮拿出手帕給柳笙擦了一下臉上的紅油，有點兒嫌棄。
“女兒能吃是福，你看都餓瘦了。”柳如海看着女兒，滿眼心疼。
接着他又給凌有蓮夾了一筷子雞肉，雞肉先用滾油炸得表面酥香，又和土豆一起燜得噴香，下雪天吃正好。
“嚐嚐這個，我把雞皮都去掉了，知道你不喜油膩膩的。”
凌有蓮聞言對着柳如海柔柔一笑。
柳笙被爹孃膩歪得直皺鼻子，但眼底深處也是笑着的。
然而這個笑意忽然暗了暗。
她想起了“易漁”。
對於那個女孩來說，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輕輕鬆鬆地邊說笑邊吃飯似乎已是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場景。
到底怎麼樣才能幫到“易漁”？
不知不覺，柳笙從一心想着完成【叄肆伍柒陸】的高維解析到想要給困在其中的“易漁”一個真正的解脫。
……
在寒冷的夜空下，柳笙裹着厚重的襖子獨自坐在屋頂上。
站得高，風更大，還好有吃得飽飽的肚子給她提供源源不斷的熱能。
柳笙擡頭仰望着，漆黑夜空中的巨大神面俯瞰世間，神光在臉上舞動，那光輝把小綠園照得慘白兮兮。
神面上那雙能看透萬物的廣闊明眸似在與她對視，微啓的脣瓣彷彿要向她訴說着什麼。
她突兀地有種感覺，無上神如果此時輕輕吸一口氣，就能把她吸進嘴巴里，毫無存在感地消失在祂深邃的口腔之中，甚至不需要嚼一下。
她之於無上神，連螻蟻也不如。
這種幻想令她有些腿軟，再次看向無上神，她心裡涌現出不可名狀的巨大恐懼。
不應該是這樣的。
柳笙聽她那些可通神的同窗說過，他們看到無上神能感受到一種神聖的壯美，天然的可親，自然而然地產生出希望匍匐於其下，盡全力接近祂，投入祂的懷抱，獲得永恆安寧的歸屬。
也不止是那些通神修行者，世間所有人都信奉着無上神，對於他們而言，無上神賦予世間靈氣，抵禦邪惡詭異，是維繫天地秩序的至高力量。
在每一個重要的時刻，無論是豐收的慶祝，還是逢災的祈求，人們都會虔誠地向無上神祈禱，希望得到祂的庇護與指引。
但對於柳笙來說，無上神遙遠而冰冷，巨大而壓抑。
她仰望久了，想要逃離的念頭愈發強烈，但她絕望地意識到她只是一個被困在這個地面上的渺小人類，無上神永遠在她頭上，籠罩着她，冷眼着她，囚禁着她……
難道就是這種念頭的差異，讓她無法和無上神產生聯結？
最終，讓她無法通神修行？
可是，她必須要修行。
她要參加鴻鵠計劃。
要去國書院。
柳笙嘗試着穩定自己的呼吸，把衣服裹得更緊了一些，控制住全身上下不知是因爲寒意還是恐懼而產生的顫慄，握住手裡的七玄令，仰頭朝着無上神閉上眼睛，試圖根據書院教習的通神之法冥想着，在心中尋找那份被恐懼掩蓋的信念與渴望。
在這個世界裡，人們不需要藉助神像、寺廟向無上神禱告，因爲無上神垂憐世人，直接顯現聖面在人人可見的天空之中，只需要在青空之下便可以向無上神訴說心中所求。
夜風繼續在空中呼嘯，但柳笙的內心卻逐漸平靜下來。
隨着她的冥想加深，手裡的七玄令微微發熱，隱隱有一股清涼之氣透過她的手心傳入體內，她的大腦似乎清明瞭許多，意識逐漸沉浸在一種奇異的靜謐之中，似乎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剩下她與那巨大的神面在偌大的黑暗宇宙之中對峙。
她似乎看到的不止是神面，還有神面之下的脖子，脖子下面的身體，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存在，既不是實體也不完全是幻象，頎長勻稱，瑩白透明，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神聖光輝之中。
這就是神？
神很巨大。
她很渺小。
她與神遙遙相對，就像一顆漂浮在空中的微塵一般，周圍是深邃浩瀚的宇宙，遠處似有星辰閃爍。
她感到恐懼，想要跪倒並臣服於祂腳下，這是一種靈魂層面的壓迫。
不可以。
另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一旦臣服了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那個念頭如是說。
她感覺自己一直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但當她想要睜眼看清楚的時候，一切都消失了。
她還是坐在自家寒風呼嘯的屋頂上，遠處是小綠園星星點點的燈火闌珊，連綿大山在黑夜中靜默地聳立着。
那種莫名的聯結消失了。
柳笙從小到大無數多次嘗試通神，第一次感悟到這麼一絲微弱的聯繫，或許真是七玄令之功。
但柳笙覺得，這跟通神的聯結不同，她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甚至……
還有惡意。
這個念頭一旦涌現，柳笙頓覺遍體生寒。
無上神怎麼可能對她產生惡意？
這應該是天底下最溫暖、最聖潔的存在。
她肯定是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