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夜!
月亮已經很圓了。
林蘇和周魅在客棧裡盯着天邊的月亮。
伴隨着南山城從喧囂到寂靜的全過程。
夜已深,沒有任何動靜。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星星也還是那片星星。
街道在月色之下,顯得幽靜而且乾淨,南山客棧裡,兩個長老房間裡,一燈如豆,他們也很安靜。
燈未滅,下方的學子們也未離去。
有吟詩的聲音傳來,實話實說,這等層級的詩,連周魅都沒看上……
她還頗有幾分疑惑:“哎,你說你南山的學子們是不是傻,有這功夫討好這兩個老貨,爲什麼不在你身上下點功夫?伱是青蓮第一宗師耶,你一出馬就將白鹿書院碾得渣都不剩,不比這兩個老貨強十倍百倍?更關鍵的是,我個人覺得搞定你比搞定這兩老貨更容易,即便他們搞不定你,誰家還沒幾個姐妹?相信他們的姐妹,怎麼着顏值也不會差於城外的那個村姑。”
林蘇對於她言語中的曖昧直接忽略,淡淡一笑:“你真以爲學子們吟詩,功夫就只在詩道本身?”
周魅目光移了過來,帶着幾分不懂……
林蘇悠然道:“他們吟的是詩,他們吟的也是世道!詩也好,詞也罷,文章也好,字也罷,都只是敲門磚,他們要的從來不是詩詞上的進步,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更高的平臺,他們的詩詞之道無疑並不出色,但他們的人情世故,卻是爐火純青。”
林蘇的詩詞無疑絕世。
他的文道無疑登峰造極,但是,他爲世間大勢所不容!
任何學子跟他結交,其實都是不智的。
而這兩個老貨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詩詞水準如何且不提,關鍵他們代表着文道正統高峰。
跟這樣的高峰結交,道路是通達的……
周魅輕輕嘆息:“你所說的,我自然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麼一定要將自己逼成一個異類。”
“兩個理由,一真一假……”
“你少來!說說真的……”
“真話就是:不是我將自己逼成異類,我原本就是個異類……”
周魅狠狠白他一眼:“你幹嘛不說你是從天上下來的?跟你就是說不了幾句正經話,你這真話我跟你真心聊不下去了,你還是說假話吧!”
“假話就是……我不成這樣一個異類,怎麼標新立異?怎麼吸引象你這樣的美女來到我身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快意白玉牀,我豈不是白長了這幅皮囊?”
周魅久久地看着他,長長嘆口氣:“算了,我不問問題行不?算我剛纔多嘴行不?你別在我面前這麼狂野,我臉皮沒有想的那麼厚實……說點正經的,你有沒有發現蘇蓉的行蹤?”
蘇蓉?
蘇蓉!
林蘇目光投向左側的窗戶,盯着遙遠山頂的幾點亮光:“我雖然沒有發現她的行蹤,但不出意外的話,今夜盧陽王府的千盞燭火之中,該當有一盞爲她而亮。”
盧陽王府!
周魅目光也投向這座半山的王府,輕輕吸口氣:“那麼,她會如何行動?”
“不重要!”
“不重要?你有沒有搞清狀況?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天牢之夜,全城都看得分明,蘇蓉已經與她先祖葉蓮融合了,她的道境已然匪夷所思,連我母親都震驚。”
是的,天牢之夜的事情,整個京城都知道。
雖然普通人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頂級修行人是知道的。
他們知道蘇蓉融合了先祖葉蓮的大道精花。
修行之極,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修行入聖。
葉蓮當日三花已成,倒在入聖的最後一步。
她身死道消,但她的道花還在,融入了她留下的那張人皮。
這三花,就是藥王山最最高端的傳承。
蘇蓉融合了這張人皮,在生死存亡的關頭綻放了大道精花,連陛下的皇印都因這朵精花而停。
你就說說這朵精花何其恐怖?
周魅的母親也是江湖一代妖女,見聞廣博,無法無天,以前看天下修行人折騰來去,如看孩童爭糖果,但看到這朵精花,她都失色了。
蘇蓉綻放大道精花,她的道境已是高深莫測。
哪怕她的修爲還只是象天法地,但她的實際戰力,無人能夠測度。
這樣的人物,林蘇敢說不重要?
林蘇笑了:“道境這玩意兒沒有想象中那麼神秘,只有道境,而無對應的修爲,道境還是空的,她如果真有那麼恐怖的戰力,直接前往我海寧林家,將我按在西院蹂躪,豈不更合她的本意?她選擇跟兩名文界聯手,在南山對我實施阻擊,已經印證了她的實際戰力沒那麼強!”
道理是這個理!
也只有足夠冷靜才能分析出來這個理!
一般人面臨已經綻放大道精花之人的追殺,心早就亂了,還怎麼分析?
林蘇心未亂,他的分析,周魅覺得是對的……
而且她也解讀出了林蘇“不重要”的論斷根基:“你的意思是,她打算跟這兩位文界聯手,現在你除掉其中一個文界,她的聯手就破了,不管原先有什麼計謀,都得重新調整?”
“對,也不完全對!”林蘇托起了茶杯。
周魅眼睛又亮了:“不完全對是什麼意思?”
“我要除掉的不是一個文界!”林蘇道:“只要黎清漢一死,杜遠峰也跟着完蛋!同時,陛下也好,宰相大人也罷,曹放也好,白鹿書院致知堂也罷,都得給我乖乖地上棋桌。”
周魅剛剛準備去倒茶的。
她跟林某人已經不短了,林某人一邊喝茶一邊分析時局的作派她也學了個十足十,但是,突然聽到這番話,她的手一顫,茶水潑了一桌……
黎清漢一死,杜遠峰也跟着完蛋……
陛下,宰相,曹放,白鹿書院致知堂……
這隨口而出的四個名字,全都是龐然大物,全都是在大蒼境內跺跺腳地動山搖的大人物,或者超級勢力。
他要將這些人全都拉上他的棋局!
這局棋,何等恐怖的一局棋?
這些,全都在魔道“月影”之殺後面隱藏着!
她完全無法解密這後面的關聯。
她只能擡頭看着月亮:“我原本對月影之殺說實話有點心理忌諱,但現在,我有點期待這一殺早點到來,我一定得瞧瞧,你如何通過這一殺,開啓一幅驚世駭俗的棋局。”
十四之夜,無風無浪。
平靜而過。
次日,已是四月十五!
整個白天,林蘇和周魅都沒出房間。
林蘇在睡覺,躺在椅上睡到了午後。
周魅也在睡覺,將自己裹在牀上的被單中,被單被她扭成了麻花,她睡覺其實一點都不老實……
下午過去,落日滑下盧山。
最後一絲餘光散盡,夜幕降臨。
月亮從西方升起,又圓又大……
城外小花園,瑤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慢慢走到她的躺椅之前,仰面躺上,腳尖輕輕點一點,躺椅輕輕搖晃起來。
從外界看,她很悠閒。
但是,她盯着月亮的雙眼,明亮如星。
她知道今夜就是月影殺戮之夜。
她看到了起因,她想親眼見證經過,但她,看不清末尾……
遙遠的西南方,西南古國之外,燕青湖畔……
月光如水,小船悠悠……
風舞手起槳落,慢悠悠地劃過寂靜的燕青湖……
一層薄霧被她的槳掀開,露出了裡面的一座紅亭……
紅亭之上,一女靜靜地立於亭中,遙望天邊這輪明月……
“姑姑!”
風舞輕聲呼喚。
那個女子慢慢回頭,她的面目嬌好,她的頭髮根根雪白,她看似二八佳人,但是她的眼底,已經流過無盡的歲月風霜。
“舞兒,你又來陪我慶生了。”姑姑的聲音也清雅絕倫。
風舞嫣然一笑:“舞兒出生的那一夜,姑姑爲我接生之後纔來到此間,以樂亭爲界,自封十八年,你給了我生命,其後卻不能見我,所以我每年生日都送給姑姑看一看。讓你知道,你以樂道接生的舞兒,又長了一歲。”
“十八年了!”姑姑輕輕嘆息:“從嗷嗷待哺到亭亭玉立,再到今日的風姿綽約,舞兒你長大了。”
風舞輕輕一笑:“知道嗎?姑姑,他們都說我長得象你。”
姑姑笑了,這一笑,風情萬種,這一笑,儀態萬方:“今日,你希望姑姑如何給你慶生?給你彈一曲麼?”
“不是!”風舞道:“今日我不爲聽曲而來,相反,我想給姑姑彈上一曲!”
“那太好了!”姑姑喜道:“我早已知道你之樂道進步神速,今日就讓姑姑好好聽聽!”
風舞在小船上坐下,抱起了手中的瑤琴……
丁咚……
這是一個起手音,姑姑就微微一震……
樂曲起,宛若仙樂九天來,姑姑全身大震……
一曲終了,姑姑兩眼亮如星:“七音?!”
“正是!”風舞道:“姑姑,世間樂道,已開新門,七音時代,已然來臨!”
“七音時代,已然來臨!七音時代,已然來臨……”姑姑神不守舍,白髮在風中輕輕搖曳……
“姑姑一封十八年,欲以樂道開新門,挾樂道真功而破界入聖,奈何世事變幻,世間已開此新門……”
姑姑搖搖欲墜,她的紅亭,亦是搖搖欲墜。
正如風舞所言,她這十八年來,封於文界之中,其根本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破界入聖。
她破界的方向,就是補上五音之缺憾,完成樂道之上開天闢地的壯舉。
但是,今日風舞帶來了一曲,已經補全了五音之缺憾,是完美無瑕的七音!
這樣一來,她這十八年的苦修,突然之間變得毫無意義。
即便她也悟出七音,還是遲了一步。
她不再是開創者!
她這一瞬間的感受,就跟當日白芨原上的南楚居士一般無二。
但她的文道造詣與心境顯然非南楚居士可比,她並沒有吐血,亦沒有萬念俱灰,只是心神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