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高二一班班裡的氣氛,似乎格外地熱烈。蘇邈邈一進到教室就察覺到了,放下書包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掃視班內。
後座,齊文悅也正一臉興奮地與廖蘭馨說着什麼。
廖學霸自然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不知道聽到了哪一句,她有點嘲諷地撇了撇嘴角。
“不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了嘛,我覺得他們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齊文悅似乎是注意到蘇邈邈轉回來,不由扭過頭,興奮地說:“邈邈,你給我們評評理,你覺得我倆誰靠譜?”
蘇邈邈聽得一頭霧水。
“什麼靠譜?”
齊文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沒聽說啊?”
“?”
“我光進學校還有教學樓來這一路,不知道聽見多少人討論了——後天不就是元旦了嗎,大家都在說明天后天可能會連着放兩天假呢!”
廖蘭馨在旁邊,頭也不擡地適時補充了一句,“我說她在做夢,她不肯醒。”
齊文悅:“……”
齊文悅:“我不信我不聽。邈邈你說——你覺得我說的兩天假期,是不是還是極有可能的?”
“……”
齊文悅半天沒有等到迴應。
她扭過頭去看,卻發現前面轉回來的女孩兒似乎有點走神了。
不知道在想什麼。
“邈邈?”齊文悅好奇地伸出手,在女孩兒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啊。”
蘇邈邈回過神,低呼了聲,歉意地笑笑,“沒什麼。我只是把元旦的事情忘了。”
齊文悅:“……”
齊文悅痛心疾首:“作爲一個學生,一年就那麼幾個放假的日子,你竟然還能忘了?你太不稱職了。”
蘇邈邈:“……”
廖蘭馨在旁邊涼颼颼的潑冷水,“你以爲別人都跟你一樣,上學就是爲了等下一次放假的嗎?”
齊文悅:“……”
總結的很有道理,她竟然沒法反駁。
在後位同桌兩人的辯論裡,蘇邈邈苦笑着轉回去。
她有些失神地望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時間。
元旦啊。
不知道他……
或許是某些人太經不得唸叨,蘇邈邈剛結束這個想法,還不等把目光落回桌面,就突然瞥見了教室前方進來的身影。
修長,懶散。
儘管那人步伐輕得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教室裡第一個人發現他的身影后,安靜便迅速在整個班裡蔓延。
併成功吞噬了最後一點喧鬧聲。
顯然是上週這人回來後,那還沒有消停的流言和傳聞的後遺症。
只不過此時商彥已經習慣了。
那安靜甚至沒讓他的步伐減慢絲毫,他徑直回了座位,全程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早上好,小孩兒。”
那人落座時,再自然不過地衝她低語一聲,同時把保溫杯擱了過來。
“……謝謝師父。”
蘇邈邈伸手接過,抱進懷裡。
杯壁上好像還殘留着另一個人的身體溫度似的。
她低垂下眼,沉默兩秒,鼓足了勇氣,終於將醞釀了一早上的話出口。
“師父,我準備……手術了。”
“……”
男生放揹包的動作驀地一停。
大約過了五秒的時間,他動作恢復正常。
從蘇邈邈的角度偷眼望過去,那人側顏線條還是一樣的清俊凌厲,尋不出瑕疵的好看。
如果不是這詭異的沉默,那蘇邈邈幾乎也要被他這副外表矇蔽,覺得自己剛剛說的事情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影響了。
蘇邈邈小心地屏着氣。
她有點不敢說話,也不敢追問。
直到過了不知幾分鐘,在教室裡都已經重新陷入些微的喧鬧中時,蘇邈邈終於聽見那個輕質好聽的男聲開口了。
“去國外?”
“嗯。”蘇邈邈眼神微黯,但還是點下頭。“她爲我找了支架手術領域的專家。”
“……去多久?”
蘇邈邈停了下。
須臾後,她輕聲說:“不知道。因爲有預約和術前準備期……手術後可能還會需要長時間的恢復期和觀察期……所以具體的時間,沒有人說得準。”
商彥眼簾一壓,漆黑的眸子裡,深深淺淺起起伏伏的情緒全被鎮回去。
他的喉結輕滾了下。
“什麼時候走?”
“她說,希望我能儘快。”
“儘快?”
“……她明天會到C城。”
“……”
空氣靜滯。
沉默讓它的流通近乎緩慢。
不知又過了多久,蘇邈邈才聽見身旁的男生聲線低沉微啞。
“嗯。”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去吧。”
“……”
那聲音聽起來平靜,語氣也不波不瀾。
蘇邈邈還有幾句想出口的話,就這樣被不上不下地堵在了那裡。
最後,她還是沉默地低迴頭去。
齊文悅的兩天假期的美夢,最終還是破滅了。
關於元旦前一天的安排,學校佈置得很明確。
一切照常。
最多允許,當天下午和晚上,各班在教室範圍內進行小型的元旦晚會活動。
沒能放假兩天自然是讓學生們有點失望,不過這個消息也是聊勝於無。
週一全天和週二上午,全班都是討論該提前準備點什麼瓜果飲料和助興節目的。
到了下午,第一節和第二節課,學生們的心早就不在課堂上了。第二節課是英語課,老師也看得出來沒幾個學生有心聽講,索性大手一揮,提前下課,放他們鬧騰去了。
班裡由臨時班長組織,把所有的課桌兩側相連,繞整個教室拼成一個最大的U型。
之前用班費以及班主任“贊助費”買來的零食瓜果,被學生們分了一圈。
女生們被安排着往教室牆上貼彩紙氣球,男生們則負責把多餘的課桌以及書本重物,放到教室外面的長廊上。
蘇邈邈和齊文悅、廖蘭馨分在一組,負責貼他們之前位置旁的牆壁——正臨教室外窗。
蘇邈邈小心翼翼地踩着板凳、課桌,一步一步爬上了窗臺。
窗臺很寬,有三四十公分的模樣,但這三四十公分外就是窗戶和距離她們幾層樓高的地面。儘管窗關着,但看起來還是格外讓人腿軟。
齊文悅見蘇邈邈緊張兮兮的模樣,笑得扶着窗框打跌。
“邈邈,你還有恐高症嗎?關着窗都這麼害怕?”
“……”蘇邈邈被羞得臉色微紅。
齊文悅:“那乾脆,你那部分我來貼吧。”
蘇邈邈搖頭,“沒事,我不看就好了。”
蘇邈邈說完,站在窗臺上,正蹲下身想去拿旁邊的氣球,就見狹窄的視野裡,突然有人過來。
商彥拿起那氣球,遞給蘇邈邈;然後他單手一撐,坐到了窗臺上。
在女孩兒呆住的視線裡,男生抱着手臂,直接倚到了窗玻璃上。
比女孩兒的身體還靠外一大圈。
蘇邈邈的臉色嚇得一白。
她連忙蹲下身放低了重心,伸手去推商彥。
“你別坐在這兒。”
商彥不在意地笑。
“我幫你遞東西,你貼。”
蘇邈邈怔着,旁邊齊文悅卻忍不住打趣兩人:“哎,彥哥,我們女生的活動,不讓男生參與的。”
“不行。”
商彥一副不正經的模樣,薄脣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的。
“沒看到我家小孩兒自己一個人害怕麼。這窗邊多危險,我得陪着她。”
蘇邈邈回神,皺起細細的眉。
“知道危險你還坐在這麼靠外的地方。”
商彥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低着頭整理旁邊的彩紙,聲音懶洋洋的,聽着也沒什麼正經。
“……萬一你掉下去了,我坐得靠外點,纔好在下面幫你墊着。”
他聲音不高。
只有這方寸的地方能夠聽見。
於是,鬨鬧的教室裡,唯獨這個角落,蘇邈邈和旁邊的齊文悅、廖蘭馨都愣了一下,本能地看向商彥。
男生眼皮都沒擡,神態倦懶,陽光從他背後斜着落下來,那張清雋凌厲的側顏,藏在陰翳裡。
沒什麼表情,有點淡漠無謂。
齊文悅心裡莫名地發涼。
她乾笑了聲,試圖拉回氣氛,“彥哥,你這玩笑開得……我都不想站這兒了。可沒人給我墊着啊。”
“……”
商彥不做聲。
只那修長白皙的指節在彩紙上停住。片刻後,他仰頭看向站在身旁窗臺上的女孩兒。
嘴角輕勾起來,似笑非笑。
“我像在開玩笑麼,小孩兒?”
蘇邈邈身形發僵。
擡起來望向她的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一丁點笑意都找不到。只有深沉、陰翳、光都無法照入或者穿透的沉壓的黑色。
蘇邈邈心裡突然很慌。
說不上來由的、突如其來的恐懼感。
這種恐懼的擔憂根源,甚至不是在她自己身上,而在面前這個人身上。
不等蘇邈邈回神,教室前門突然被人敲了敲。
“彥哥,有人找!”
“……”
這角落裡四人齊齊回神。
商彥微皺了眉,斜着落過視線去。
三個女生站在教室外,正擠眉弄眼的一班男生之間,其中爲首一個女生站在前,手裡似乎捏着點什麼東西,臉色漲紅又緊張不安,她身後兩個女生大約是來加油打氣的,正附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說什麼的模樣。
來意爲何,一眼就能看得清楚明白。
也是因爲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高二一班原本鬨鬧的教室裡,突然就慢慢安靜下來。
許多瞧熱鬧的目光紛紛籠罩向商彥。
在這非常玩樂放縱的時間裡,他們一點都不介意再多個助興的“小意外”。
只是商彥顯然沒有那個興致。
他眼皮懶懶一掃,目光便收了回來。坐在窗臺上的人勾了勾搭在邊上的一雙長腿,捏着彩紙往上遞。
“腿斷了,出不去。”
語調都是那副懶洋洋又沒心肝的味道。
高二一班的學生們發出失望的嘆息。然而令他們意外的是,門外這個看起來很羞澀的姑娘,卻難得有格外大膽的一面。
她鼓足勇氣擡起頭。
“商彥,我是高三的虞佳憶。我知道你一定不認識我,不過沒關係,反正我這學期期末前就要回家鄉參加高考了,在這之前,有些話我想告訴你……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嘲笑我,人生就這麼一次,每一天我也只過這一次——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
女生的話音落下,高二一班那些哄聲不由地都安靜下來了。
他們能感受得到真心。
真心是最容易打動人的東西……讓這幫只想看熱鬧的、沒心沒肺的學生們,都忍不住沉默下來。
有人看向商彥,期待在他臉上看出什麼別的情緒。
然而沒有。
“商彥,我喜歡你兩年了!”
女孩兒臉色漲紅,鼓足了勇氣喊出聲音。
教室裡沉寂幾秒。
一個清朗倦懶的嗓音,聽不出與平素不同的半點起伏。
“唔,謝謝。”
“不過我拒絕。”
乾淨利落。
一丁點委婉和遲疑都沒有。
班裡發出失望的噓聲。
看着門外的那個女生紅着眼睛離開後,已經有人忍不住偷偷用譴責的目光追向商彥了。
“夠狠啊。”
“我都差點被打動了哎,彥哥竟然無動於衷。”
“哪怕出去一趟也行啊……竟然連位置都沒挪。”
“得了吧,我剛剛一直盯着,別說挪位置了,彥哥作爲被表白的,從頭聽到尾,卻是我們裡面唯一一個一點都沒受影響的,那遞彩紙的速度都是勻速直線運動。”
“鐵石心腸啊……”
“所以你們也別做夢了,彥哥這樣的,不會喜歡凡人的。”
“……”
聽到最後一句,衆人深以爲然,結束討論,紛紛散開了目光和注意力。
這邊彩紙很快貼完了。
蘇邈邈從窗臺上下來後,商彥似乎也真結束了“萬一有意外可以墊在下面”的任務,沒說話地出教室門,繼續和男生一起整理桌椅去了。
蘇邈邈神色複雜地坐到椅子上。
沒幾秒,廖蘭馨和齊文悅一左一右地把她圍住。
齊文悅:“你和彥哥怎麼回事啊?你們之間這氣氛也有點太嚇人了——剛剛我還以爲你踹了彥哥,彥哥要抱你殉情呢。”
“……”
齊文悅自然是玩笑的話、玩笑的語氣,但蘇邈邈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正相反,她鼻尖還有點酸。
沉默兩秒。
女孩兒慢慢地趴下身,把臉埋進手臂間,低聲:“齊齊,廖廖……我可能要走了……”
空氣一寂。
幾秒後,齊文悅和廖蘭馨驟然回神,震驚地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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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文悅:“你走?你要走去哪兒啊?——你真不要我們彥哥了啊!”
“我要去國外準備手術。”
女孩兒悶軟的聲音從埋下的手臂間傳出來。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回不回得來。”
兩人啞然。
就好像一團棉花塞進了喉嚨裡,齊文悅和廖蘭馨突然明白了女孩兒爲什麼不肯看她們地這樣說話。
也突然明白了,之前坐在窗臺上,男生仰頭望着女孩兒,眼底那深得讓她們心裡發涼的複雜情緒裡,到底醞釀或壓抑着怎樣的洶涌。
齊文悅眼眶也有點紅了。
“……別胡說!”
她轉開頭去,語氣故作強硬,“班裡這幫傻子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和廖廖知道,我們還等着大學畢業以後喝你和彥哥的喜酒呢!——你看見剛剛沒,彥哥那暴脾氣,在學校裡還是那麼搶手,你要是敢不回來……以後上了大學,到時候遇上一幫瘋狂的學姐,更能把彥哥撲的沒影兒!”
齊文悅說完,廖蘭馨忙伸手拉她,然而卻沒來得及阻止。
這番話說完後,齊文悅也突然反應過來,有點後悔了。
蘇邈邈此時的情緒爆發,顯然跟剛剛那女生的告白,有着不可割裂的關係。
齊文悅剛剛受這消息刺激太大,連這一層都忘了。
“……邈邈,我開玩笑的!彥哥對你什麼樣的專一程度,沒人比我和廖廖更瞭解了,所以你——”
齊文悅話沒說完,女孩兒突然坐直身。
眼圈果然有些發紅。
但更多的,是烏黑溼漉的眼瞳裡,那堅定決然的情緒。
齊文悅心裡晃了一下,感覺蘇邈邈心裡有點什麼可怕的小惡魔之類的東西,被自己刺激出來了。
不等她理清,就聽女孩兒輕聲:
“那個女生說得對。”
“我也不想留遺憾。”
“我要跟師父告白。”
齊文悅:“……”
齊文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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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四節課是高二統一的自習課,今天也被統一劃爲各班元旦晚會開始的時間。
門窗關上,窗簾拉合,燈打開,投影儀準備上,音箱開到最大……
滿屋的氣球彩紙,歡聲笑語,各種各樣搞笑無厘頭的節目,惡趣味搞怪的活動或者獎懲……
學生們玩瘋了。
7點,班主任們按要求在教室門外巡視各班“慘狀”,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地接一地的狼藉,和一屋接一屋的小瘋子。
其餘班還在熱鬧,唯獨高二一班安靜下來了。
不過是被迫安靜。
玩樂一晚上,心情複雜又興奮、宣泄似的發瘋了半天的齊文悅站在講臺上。
多媒體投影儀把她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道,投在雪白的屏幕上,看起來格外嚇人。
只不過學生們這會兒都不害怕,前一個班裡自創小品笑得他們四仰八叉,這會兒正靠在各自的座椅裡緩着肚子疼。
“我很嚴肅地講一個問題啊!”
齊文悅學着班主任,拿黑板擦敲了敲黑板。
底下學生們笑得更歡了。
齊文悅繃着臉,不受影響,不爲所動。
“怎麼說也是元旦晚會,就那點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要玩我們就來點刺激的。”
班裡一默。
下一秒,羣衆的呼聲響起。
齊文悅裝模作樣地伸手在空裡虛着壓了一壓。
“肅靜,肅靜。”
“這個刺激的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真心話大冒險。”
原本正翹首期盼的學生們一聽,頓時發出了失望的噓聲。
這遊戲實在是被他們玩爛了。
齊文悅仍舊一本正經。
“不過這一次,我們不是按懲罰來,我們就是單純的真心話大冒險。”
她一頓。
“我們在一起也一年半了,高中三年刷的一下過去了一半,明年這個時候……聽聽隔壁高三樓哈,那叫一個安靜如雞,估計大家也樂不起來。所以好些事情吧,我們不如今天說完——就跟今天那學姐似的,我們不留遺憾!”
班裡噓聲慢慢停了。
齊文悅的話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勾起了學生們的共鳴。
班裡有些學生低下頭,四處望望。
有的撞上了一束目光。
也有的只看到了側臉或者後腦勺。
齊文悅看了教室最近的靠窗一側,最邊緣的那張桌後的人一眼。
女孩兒低着眼,旁邊男生漫不經心地笑着,似乎在和她說話,也似乎只是那樣專注地看。
齊文悅深吸了口氣。
“來吧——就站在我這裡,你們可以不指定哪個人,可以對着全班,不管是笑是罵,就看那個人懂不懂你在跟誰說話!”
齊文悅說完,重重地把手裡的黑板擦拍上講臺桌面。
高二一班哄的一下,被淹沒進聲浪裡。
而早在兩秒前,商彥有所意料,俯身過去,攏住女孩兒的雙耳,把人扣進了懷裡。
那無邊的吵鬧與喧囂聲中。
蘇邈邈只聽見了一個心跳聲。
等空氣慢慢安靜下來。
學生們互相望望,卻都遲疑不前。
商彥稍放心,鬆了手,低下眉眼問:“小孩兒,沒事……”
話聲未落,他瞳孔輕縮。
安靜的教室裡,他面前的女孩兒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上了講臺。
全班都怔住了。
空氣變得格外沉寂,所有人目光一動不動的,全數盯在蘇邈邈的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正面直對着很多人的目光……”
女孩兒擡頭,聲音很輕,是那種空靈而安靜的動聽。
在同學們的注視下,她很輕地笑了下。原本就漂亮的臉蛋,更加讓人挪不開視線了。
“我有點意外……我以爲我會很緊張、很緊張,但現在感覺,心情好像比想象中平靜很多。”
“如果是在進入三中之前,那這平靜一定是我無法想象的……我曾經努力低下頭,努力把自己縮到最小,努力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我以爲不被注意就會不被傷害,我逃避一切,因爲我自己都認爲自己不正常——直到我遇到一個人。”
她一停,烏黑的瞳仁裡情緒沉澱下去:
“那個人把喜怒哀樂裡的其他情緒教會了我,他讓我知道我沒有錯、我不是本來就該被討厭,他告訴我要想讓別人正視我之前、我要學會正視自己,他把我那個完全封閉的世界撕開了一道口子……他帶我走過黑暗裡所有崎嶇。”
蘇邈邈的目光落向商彥。
班裡學生早有所感,目光跟着紛紛落過去。
蘇邈邈轉身,正對向男生。
“我終於學會正視自己,我不再害怕那些目光,我不再渴望被喜歡,我擁有了唯一但已經足夠的溫暖。”
“現在,我想告訴那個人……我一定要說出來的話。”
她輕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商彥,我——”
“咳。”
一聲輕咳,打斷了女孩兒鼓足勇氣的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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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裡屏息的學生一噎,差點翻個白眼。他們四下怒視,看是誰這麼不注意場合地打斷告白,最後卻驚訝地重新匯聚了目光。
目光匯聚在商彥的身上。
“……小孩兒,下來。”
男生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裡格外清朗,帶一種微微低沉磁性的質地。
那雙黑眸不瞬。
只烏沉沉地盯着一個方向。
被打斷的蘇邈邈怔住了。
其餘學生也都震驚而不解地望着商彥。
女孩兒烏黑的瞳仁裡暈上水色,帶着倔強而茫然的情緒。
“我想說完。”
她聲音輕軟,讓人心裡不忍拒絕。
但衆人視線裡,商彥只眉尾跳了下,須臾後便沒有餘地的搖頭。
“不行。”他伸出手,“聽師父的話,下來。”
班裡終於再壓抑不住,許許多多的低聲議論響起來。
“這算什麼……”
“好慘啊,今天下午高三那個女生至少都說完話了,這個是連話都不讓說完嗎?”
“我還以爲商彥喜歡蘇邈邈呢,難道是我錯覺?”
“啊?你真這麼覺着?我覺得不是吧。看他們在班裡,商彥也就是多關照她一點,帶個牛奶什麼的,所以應該只是師徒關係。”
“可你什麼時候見商彥對哪個女生這麼好過?”
“徒弟嘛……看起來又漂亮可憐的,作爲師父想照顧一下也正常?”
“難道是——因爲蘇邈邈的病?”
“臥槽,有可能。”
“我們怎麼把這個忘了。”
“那確實有點難接受。不過之前看商彥沒當回事的樣子,還以爲他不在意呢……”
“先心病哎,那死亡率……咳,怎麼可能不在意。”
“……”
在那些議論聲裡,女孩兒執着又茫然地站在講臺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商彥。
如今她已不會再被流言蜚語所傷,但她不懂,爲什麼此時卻是商彥把刀尖抵到她的心口上。
大約慢慢回過神,女孩兒眼裡水霧漫開。她輕咬住下脣,一點點從講臺上走下來。
她低頭走過商彥身旁,看都沒看那隻朝她伸出來的手。
在最邊緣這張桌後停下,女孩兒繞到座椅前。
沉默而尷尬的教室裡,學生們紛紛回神,有人連忙救場,玩鬧地上講臺去發表私人愛恨,活躍氣氛。
女孩兒視野有點模糊起來。
委屈的情緒把她的理智和勇氣都淹沒了。
直到耳邊一聲低嘆。
有點無奈,更多的卻是繾綣縱容。
“爲什麼不能忍一會兒?”
“……”
這話聲,終於把女孩兒從那有點窒息的胸悶裡緩和拯救出來。
蘇邈邈咬緊脣瓣。
她不想說話,也不想流眼淚,更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此時壓抑不住的狼狽情緒。可是那人卻像是在下面長了眼睛似的,他伸手過來,輕捏住她的鼻尖。
嘆聲道。
“小孩兒,你這不是來跟我告白的,你就是來要我命的吧。”
“……”
聽他戳破,蘇邈邈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她拍開了面前的手,用力有些大,“啪”的一聲。那冷白的膚色上很快便起了印紅。
蘇邈邈一僵,有點心疼又惱然。
她仰頭看向面前的男生。
“我沒有想跟你要保證,我只是……只是有話想對你說。”
“我知道。”
那人低垂着眉眼,瞳裡溫柔溺人。
“我沒有想拿話綁住你,你不需要擔心。”
“我知道。”
“我只是需要說出來,不需要一個結果或者答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女孩兒終於忍不住了。
她驀地攥緊了手,指尖緊緊地往掌心裡扣,委屈得忍不住的眼淚終於漫進眼底。
“你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纔敢站上去的!”
教室講臺上,正在玩笑告白的人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一震。
班裡再次沉寂,尷尬地看向這個角落裡。
旁邊站着主持的臨時班長終於看不下去,打着哈哈:“那什麼……沒有要說什麼的了吧——沒有我們就差不多得了啊,都幾點了?我看可以準備——”
“……我知道。”
低沉溫和的男聲響起,不高不低,卻穩穩地壓住了臨時班長的話音。
同時他側身,坐到桌上,垂眼望着女孩兒。
眸裡漆黑繾綣。
“誰說沒有了。”
“……啊?”
班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接自己的話,連忙看過去,卻見商彥只側坐在女孩兒面前的桌上。
目光低垂着,眼也不擡,只看着那一個人。
他低聲笑。
“我不算人麼。”
“……!”
學生們突然反應過什麼來,一齊屏住呼吸。
就連蘇邈邈也怔住了。
她仰頭看向商彥,剛要起身,就見面前的人向前傾身。
線條修長有力的手臂懶散地往她身體兩側一壓,他跳下地面,把女孩兒壓在了課桌與胸膛之間。
薄薄的脣角輕扯了下。
一點很淡的弧度翹起來。
“我都知道。”
“可是這種事,是要決定以後家庭地位的,誰先告白,誰就慘了——怎麼能你來?”
“家庭……家庭地位?”
女孩兒懵了。
她顯然還沒想過那麼遠。
“嗯。”
清雋面孔上,薄淡的笑意褪掉了。
他垂眼,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我喜歡你,蘇邈邈。”
“我只會給你一個人溫牛奶、只會爲你一個人講題、只會替你一個人擋燒烤爐,只會維護你一個人、只會吻你一個人、也只爲你一個人發瘋拼命。”
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裡,男生唯獨抵不住面前女孩兒那雙烏黑澄澈的眸子。
他忍不住低下頭,啞然失笑。
“啊……你剛剛是不是說,不要我保證?”
他輕嘖了聲,擡眼。
“那怎麼辦,都已經保證這麼多了?”
女孩兒回過神,漂亮的瞳孔被水霧濡溼。
“商彥……”
“既然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保證,不如徹底點。我們做一個交易吧,小孩兒?”
男生向前俯身。
幾乎要吻下去的距離,他停住,低聲笑。
“你親我一下,我放你出去。”
“……”
“兩下。”
他緊盯着她的瞳,允諾似的低聲:
“不管你在或不在……我今後,命和一切,只歸你。”
“……!”
蘇邈邈身形震住。
她瞳孔慢慢縮緊,耳邊那些突然掀起的尖叫和哄聲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
視野徹底模糊。
她心口被某種情緒充斥、漲得發疼。
她攥緊指尖,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向前,輕吻在那人凌厲的下頜。
然後退回。
“我……等我回來,我們再履行第二……”
話聲未落。
她的下頜被溫涼的指腹托住,輕輕一擡。
她吻在他的脣上。
耳邊那人聲線低沉,微啞,染一點笑色,更多是繾綣的深情。
“落契。”
“蓋章。”
“約定生效。”
他一頓,再次垂眼吻下去。
“死都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