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彥再次看見商嫺的第一眼，心裡之前那點不安的預感就應驗了。
他就該知道，這個女魔頭沒見到他家小孩兒，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然而再想避也來不及了。
此時已經是下午放學，蘇邈邈就跟在商彥的身旁，準備和他一起去計算機培訓組上晚自習。
察覺身側的人突然停住了步伐，蘇邈邈好奇地仰頭看向他，隨後又順着商彥的目光向前望去。
換了身不那麼扎眼的裝束，依舊嫵媚漂亮的女人正摘下墨鏡，衝她揮手，熱切地打着招呼，毫無第一次見面的陌生和疏離。
蘇邈邈怔了下，出於禮貌本能地朝對方微微欠身。
等她直起腰時，商嫺已經走到了兩人面前。
商彥嫌棄地看她。
而她也嫌棄地看商彥。
“這麼乖乖巧巧又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女孩兒，粉雕玉琢的……你這樣的就應該被校方隔離在她三十米之外，免得總惦記着怎麼禍害人家。”
商彥嘴角微勾，哼出一聲輕蔑的笑。
“如果不是因爲我，那她現在都不會看你。”
商嫺：“……”
商嫺：“你可真會擡舉你自己。”
商嫺懶得和這個從小就氣人的弟弟說話，轉而一臉明媚笑容地低下頭看向商彥身旁的女孩兒。
“你好，我是商嫺。今天能見到你很高興，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許多呢——如果不介意，那今晚我能有榮幸邀請你共進晚餐嗎？”
“……”
蘇邈邈呆住了。
從前在療養院不會有這樣的相識，而進學校以後沒多久開始，她便被商彥保護得很好，這還是第一次在陌生人身上遇到這樣明目張膽的“撩”。
——更何況，撩她的還是個同性。
不待蘇邈邈反應，商彥臉色先黑了。
他側跨出一步，半攔在蘇邈邈身前，輕眯着眼看向商嫺。
“難得悠閒，不去找薄屹廝混，總是來我們學校做什麼？”
面對自家弟弟那張清雋冷白的俊臉，商嫺面上笑容自動垮掉。
面無表情。
“我是邀請她，又不是邀請你。”
“她是我的人。”
商嫺：“？”
商嫺扭頭看向蘇邈邈，“他說的是真的？”
蘇邈邈憋了憋，心裡有點怨念地睖了某人毫無心虛而筆直挺拔的背影一眼，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她總不能告訴商嫺，自己如果不承認，商彥就會拿親她小腿的事情來威脅自己吧……
商嫺見女孩兒委委屈屈地點下頭去，頓時心情萬分複雜。
表情跟着變化，商嫺擡頭看向商彥，滿眼都寫着痛心疾首的譴責。
“我以爲你多少還有點點良心和人性殘餘，現在看是一丁點都不剩了啊。”
商彥輕嗤一聲，似笑非笑的。
“要那個做什麼。”
他伸手向後一撈，輕環住女孩兒的薄肩。
“有我家小孩兒就夠了。”
商嫺：“……”
她家裡這是養出來什麼樣的一雙禽獸兄弟啊。
商嫺微微躬下身，看向女孩兒。
“小姑娘，你不用管他。嫺姐想請你去吃晚餐，你有時間嗎？”
蘇邈邈擡眼，和商嫺對視。
女人生了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挑上去，平添了兩分美人嫵媚。
被這樣一雙眼睛真誠地望着的時候，拒絕的話往往真的十分難以出口。
蘇邈邈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商嫺眼底笑意一閃。
她直起身，“好了，她已經答應我了——來，這位同學讓讓，別擋路。”
作爲“這位同學”的商彥停了一下，微微挑眉。
“我不會放她和你單獨相處的，你別做夢了。”
“……”
被那防賊似的眼神一盯，商嫺氣得笑容差點維繫不住。
她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我還能吃了你家寶貝兒啊。”
蘇邈邈懵了下，看看商嫺，又看向商彥。
“吃輪不到你，拐跑也不行。”
商彥接得迅速，看起來完全不覺得商嫺那個代稱有什麼問題。
商嫺忍住給自己這個佔有慾爆表的弟弟翻一個白眼的衝動，勉爲其難。
“行吧。那你一起。”
“……”
轎車將三人送到餐廳門廊下，看着那熟悉的自動旋轉門，蘇邈邈噎了一噎。
商彥自然注意到她的反應了。
事實上，在剛看到車開上C城中心大道時，商彥心裡就已經隱隱有了預感。等車停下，預感應驗：他們確實是來到了上次，商彥生日午餐的那個餐廳。
嚴格意義上，這裡應該算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商彥嘴角微勾，意味深長地盯着蘇邈邈。
蘇邈邈裝沒看到。
“我聽薄屹介紹，這就是C城最不錯的一家餐廳了，我們今晚就……”
副駕駛座上，商嫺剛側回身，便停在那兒。她目光裡透着點詭異，掃了一眼蘇邈邈，又落向面上似笑非笑的商彥。
停了兩秒，商嫺慢慢皺眉。
“你是不是又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商彥瞥她，“什麼叫又？”也不等商嫺再說話，他轉身下車。
到近門處，他主動拉開了蘇邈邈那一側的車門，然後扶着車門看女孩兒走了下來。
“謝謝師父。”下車來，蘇邈邈禮貌地道歉。
商彥側回身，等女孩兒並肩上前。
“我那時候，怎麼就沒認出是你呢？”
趁擦肩而過時，男生聲音壓得低沉微啞，藏着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
到底還是沒逃過這一茬被提起來。
蘇邈邈沉默幾秒，低下頭，聲音輕軟，“我不是故意想隱瞞師父你的，只是被其他人也知道了的話，在學校裡會很麻煩……”
“我什麼時候怪過你麼。”
商彥垂手，輕揉了揉女孩兒頹喪地低下去的小腦袋。
蘇邈邈一怔。
經商彥這句提醒，她才恍然：是了，從那次落入假山池塘露了臉到今天，商彥明明記得他被自己隱瞞、甚至當面“欺騙”過，卻從來沒有質疑，甚至連追問原因都沒有過……
“而且，以後就不需要怕麻煩了。”
“……？”
蘇邈邈側過身，仰頭看向商彥。
那人面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出口的話似乎也只是隨意。
然而唯獨在垂眼望她時，那雙眸子裡黑漆漆的，是光也透不進去的、凝墨一樣的沉度。
“以後有我在，不會有麻煩。你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蘇邈邈愣在了原地。
須臾後，她回過神，鼻尖突然有點泛酸。
女孩兒低下頭去。
這是第一次啊……
有人告訴她。
你不需要怕，因爲有我在。
……
她曾經一個人孤零零地抱着膝蓋，在蒼白無色的病房裡坐了那麼久。窗外春去秋來，歡聲笑語，人間熙攘，世界絢爛多彩。
絢爛多彩，卻好像所有色彩和她無關；人間熙攘，卻沒有一個人是站在她身邊。
直到他來。
“……你們想什麼呢，一動不動的，這麼入迷？”
打趣的笑聲突然在耳邊驚起，叫回了蘇邈邈飄遠的意識。商嫺似乎和司機交待完事情了，正走到蘇邈邈另一側。
商彥不着痕跡地護了一下剛回神的女孩兒，接話。
“尊老愛幼，所以在等你。”
商嫺：“……”
這種弟弟還能長這麼大，足可見她有多心地善良了。
當着蘇邈邈的面，姐弟兩人至少沒有再你來我往刀槍劍影地口撕一番，而是各自站在女孩兒兩側，目不斜視地進餐廳了。
餐廳裡早就給他們預定了最好的位置。
正是晚餐用餐的高峰期，餐廳裡靜謐優雅，幾乎座無虛席。穿着修整得體的小禮服的侍者走在前面，款款地領着他們到了餐廳裡夜景最好的落地窗旁。
這一桌獨在一塊半橢圓形的矮臺上，不遠處還擱着一架擦拭烏亮一塵不染的鋼琴。
侍者引三人落座，待商嫺他們點單過後，便行躬身禮退下臺去了。
餐廳裡許多方向，隱隱約約的目光紛紛落來。
進來的三人隨便哪一位，樣貌都是放在人羣裡也一眼就能瞧見的頂尖，平日遇見一個都難得，更何況三人一齊。
再加上他們坐得又是整個餐廳的VIP位置，已經有不少人開始互相與同伴猜測這三個年輕人的身份了。
商彥進來之後便意料到，落座前已經主動讓蘇邈邈坐在臨窗一側，自己則落座在外，大多視線都被他擋在女孩兒身外。
商嫺之前還有所不解，此時自然看懂了，不由紅脣輕撇。
她半帶嘲弄地自言自語。
“商家出來的兒子們啊……當初一個個狂得要上天似的，到頭來，還不是個頂個地妻奴。”
“……”
上午剛用這詞形容完薄屹的商彥身形一僵。
過了兩秒，他不緊不慢地撩起眼皮，瞥了對面坐着的商嫺一眼。
“那女婿不僅繼承了這項優良傳統，還竭盡所能發揚光大了。”
“彆着急啊商彥，我說的是商驍，又不是說你。”
商嫺懶洋洋地笑，眼神嫵媚裡藏着鋒利。
“更何況，你這纔剛開始，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嘛。”
商彥：“……”
捧着紅茶的蘇邈邈安靜看戲，烏黑的瞳仁在光下一閃一閃的，漂亮又乖巧的樣子。
趁着第一道湯還未端上來，商嫺終於撥開火力點，溫溫柔柔地轉向蘇邈邈。
“我之前還沒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紅茶杯。
“我叫蘇邈邈。”
旁邊商彥似笑非笑地垂着眼，幫腔。
“su是蘇州的蘇，miao是貓叫的喵。”
蘇邈邈：“……”
不當人師。
她偷偷睖了男生一眼，才氣悶地糾正，“邈是表示遙遠的邈，不是喵。”
商嫺卻在女孩兒說出自己姓氏的時候，就已經怔在了座位上。
跟着，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眼底飛快地掠過諸多的情緒去。
桌上驀地沉寂。
連商彥都有所察覺，微擡起視線，目光落到商嫺身上。
商嫺回神。
她淡淡一笑，掩蓋過去。
“蘇邈邈……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很襯我們小美人的氣度風儀了。”
蘇邈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謝謝。”
席間，蘇邈邈離開桌位，去了一趟洗手間。
女孩兒背影遠去一段距離後，按捺了小半晚上的商嫺終於收斂神情，目光微肅地擡眸：
“你知道她是什麼背景嗎？”
“……”
商彥眼皮額都沒擡。
“無所謂。什麼背景都是我家小孩兒。”
商嫺：“……”
商嫺：“你可真敢說話，她可是姓蘇！”
商彥一停。
被這一提醒，漆黑的眸裡掠過去點什麼。
只是很快那點情緒便被他抹掉。
而商彥不疾不徐地擡了眼，嘴角微勾起來，笑容裡浸上一點嘲弄。
“怎麼，姓蘇，就都得是他們蘇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