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淺將錯就錯,將這個黑色的墨汁當作小人的大頭,配上四肢畫成了一個大頭細身子的小人。小人硬拉,小人俯臥撐,小人引體向上,林清淺便這樣一個一個動作,一個一個姿勢地畫着小火柴人。
她詳細地畫着每個小人的姿勢,雖然都是火柴棍小人,也要清晰地表明背要怎麼挺直、腿要怎麼伸直,旁邊還要標註清楚動作要領和訓練肌肉。
畫着畫着,林清淺發現小人暈染了開來。
宣紙上有水珠,不知不覺間,是林清淺哭了。
她本來以爲自己可以不介意,只是把周懷錦當個工具人來完成系統的任務。哪曉得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在點滴的任務裡積累起了對周懷錦的感情,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惦記他,爲他喜悅也爲他擔心。
聽到皇太后的無禮要求時,她會感到出奇的憤怒。
林清淺是穿越而來的人,在她的邏輯裡,愛便是從一而終的事情,不存在三妻四妾,更不可能後宮成羣。當週懷錦是工具人的時候,她自然可以不介意後宮還有多少姐妹,可如今兩人既然心意一致,她便再也無法忍受了。
林清淺這要求在穿越前的世界裡是名正言順的,可是在大豐朝簡直是是荒天下之大謬。翻遍史書,她沒見過只有一個女子的後宮,不可能也不存在,她也知道這是爲難周懷錦,更是爲難她自己。
只是皇太后沒有提出來的時候,她可以捂住自己的眼睛耳朵,假裝這個問題不存在,去可疑迴避。皇太后既然說了,她便無法再自己欺騙自己了。
那些口口聲聲和自己姐妹相稱的人,不過都是想睡自己的愛人。你不愛這個人的時候,姐妹的想法你可以無視。可當你心已經放過去了,哪有人會想着不要去獨佔愛情?
偏偏做不到,偏偏無理取鬧。
林清淺想到這裡,便寧願一個人呆在清音宮,呆一輩子也好,畫小人,做運動,不要去想別人。
不要有念想,便不會奢求更多。不貪心,就不會傷心了。
起碼筆下的小人,一直會對我不離不棄。
“畫這麼多小人,沒一個像我的。”
林清淺被後面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小人的腿歪過整片宣紙。
“又廢了一張紙。”林清淺淡淡的說。
也不用回頭,她知道是誰,可不想回頭。
她把手上的紙隨意地團作一團,輕輕巧巧扔了出去。
周懷錦順着紙團的軌跡看過去,已經滿地紙團了。
他微微地皺了皺眉,眼角閃過一絲柔軟。
他很有耐心地站在林清淺背後,看着她又塗滿了整張宣紙的小人,配着歪歪扭扭的字,比五歲頑童還要拙劣那種。
“朕已經在這兒站了這麼久了,愛妃就這樣晾着朕?”
“倘若你不是皇上,我不是妃子,該有多好。”林清淺隨手又拿起一張紙,畫了個大大的圓臉,和彎彎下垂的嘴角。
“做清妃有什麼不好的?後宮之中,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周懷錦又拿了一直毛筆,蘸了點墨水,在圓臉的旁邊,寥寥幾筆,便是一張活靈活現的林清淺的臉龐。
“皇上這畫真的是精彩絕倫。”林清淺忘了繼續傷心,被這畫功所折服。
“叫懷錦。朕倘若不是皇上,便沒有機會從小跟姜畫師學字畫,也便沒法畫成這般。愛妃現在覺得朕做皇上,可還行?”
林清淺忍不住笑了出聲:“皇上做皇上,可不是爲了給臣妾畫畫的。”
“愛妃如若這般悶悶不樂,朕做了皇上又有什麼意思?”周懷錦順手把林清淺攬入懷中,一手捏着她絲絲縷縷的頭髮,隨意撥弄着。
林清淺:嗯,孺子可教也,確實沒有再薅我頭髮了。
“懷錦雖然沒跟臣妾說起過,可臣妾知道你的抱負,也知道你在抱負下的隱忍和妥協,這些都是做皇上無法避免的事情,不是懷錦的錯,也不是臣妾的錯,只是我們想要的東西不同罷了,皇上無需介懷。”
“朕當然要介懷,朕隱忍,朕做皇上,不是爲了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得到。”周懷錦垂下眼簾,看着懷中的林清淺一臉憂傷的樣子。
“朕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小娃娃是庶出的,出生沒多久便被抱給了正房夫人去養,從小到大討好着嫡母才能順利長大。至於親生母親,只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纔在宴會上能看到一眼,行個禮。這個娃娃越是長大,便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越是好奇,忍不住地想去看一看,親近一下,哪曉得卻被下人發現,告訴了嫡母。嫡母大怒,把娃娃的親生母親,送去了很遠的地方。”
林清淺擡頭看了眼周懷錦,他手指還纏繞在頭髮上,眼神卻望向了遠方,有些憂鬱。
“這娃娃就再也不敢問生母的事情了,連悄悄派人打聽都不敢,誰知道派出去的人會不會告密。等到他再次聽說生母的時候,生母已經去世了,他不知道生母爲什麼去世、葬在哪裡、後來的日子過得怎樣,只是每每在夜裡想起生母因爲生了他,生生遭遇瞭如此的下半生,便會嚎啕大哭。哭完第二日,還要一樣面對嫡母,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林清淺握住周懷錦的手,那手微涼,又有些發抖,她便就這樣,握在自己的手裡,溫暖得一分,便溫暖一分。
“隨着他長大了,他記憶裡生母的樣貌越發黯淡不清,可他真的想抓住生母的容貌,想知道關於生母的每一件事情,想認識生母家裡有哪些親戚。可現實呢,現實裡這些事情他一樣都不能做,卻偏偏要認又無能又愚蠢的薛勇做親戚。愛妃你且說說,這樣的日子他還能容忍多久?”
林清淺反覆撫摸着他的手,擡頭看着這張秀氣中帶着剛毅的臉,兩條劍眉絞在了一起,略微在顫抖。
她忍不住有些心疼了,伸手撫平了兩條眉毛。
“朕沒做什麼,是因爲朕羽翼還沒豐滿,朝堂之上把持朝政的大都還是老人,薛家是皇太后的孃家,趙家又一心想着討好太后,沒有把這些刺一根一根拔掉前,朕只有先順着皇太后。”
“父皇駕崩前曾對朕說過,他此生最對不起的人便是朕的生母,他由着皇太后將生母送去了尼姑庵,沒有機會看朕長大。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再發生在朕的後宮,朕願意後宮只有愛妃一人。”
林清淺靠在周懷錦懷裡,嘆息道:“臣妾也是庶出,嫡母又想要面子,又不給我過好日子的種種心思臣妾很懂,這般辛苦的日子臣妾也沒少受,同是天涯淪落人。臣妾的嫡母爲了不讓嫡長女進宮,急着把大女兒嫁給趙家,推逼着臣妾進宮,故而臣妾進宮前,纔會跟父母親起了爭執。”
“沒想到,林夫人居然做了這樣的善事。”周懷錦笑了出來:“朕看來還要多賞賜鎮國公這樣的朝廷棟樑。”
“嫡母萬壽節進宮見臣妾的時候,是臣妾頭一次見她戰戰兢兢,滿心想着怎麼討好臣妾,看着真是好笑,我便再也生不出她的氣來了。”
“愛妃還是心地善良。”周懷錦正色道:“只是皇太后沒有林夫人這般容易對付,今日朕已經給了皇太后下馬威,接下去的日子,就算朕還想修生養息,皇太后也不會給朕時間了。這般更加難走的前路,愛妃可願意跟朕一起?”
“這事因臣妾衝動而起,臣妾自然不敢置身事外。”
林清淺:我知道是我懟了皇太后,讓你下不了臺,只能硬着頭皮上了。你放心,我是江湖兒女,講義氣的。
周懷錦頗爲感動地將手指又纏繞在林清淺的頭髮上:“此事關鍵便在薛家,薛家是皇太后的孃家,又多年執掌兵部。只要拿掉了薛家,林夫人現在怎麼對愛妃的,皇太后便會怎麼對朕了。其他那些滑不留手的老臣子們,比誰都會見風使舵,不足爲患。”
林清淺點點頭:“懷錦謀定而後動,自然是有勝算了。既然如此便不要多慮,多用膳,多運動,養好了身子才能氣力充足。臣妾看着懷錦運動這些日子來,身體壯實魁梧了不少呢。”
“朕覺得愛妃的身材也更玲瓏剔透了,今晚愛妃便隨朕回乾清宮用膳吧,吃完還可以再做運動。”
周懷錦那眼神在林清淺身上來回漂移,全然不是口中的對吃感興趣的樣子。
“臣妾這便能出清音宮了?”
“在朕的後宮裡,愛妃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周懷錦拉起林清淺的手,便往清音宮外走,邊走邊朗聲道:“若有人想攔着走,此刻有種便出來。”
林清淺仰頭看着周懷錦,眼裡出現了小星星。
後宮的日子雖然都綿長而無趣,可消息又都跟長了翅膀一般傳得飛快。
沒兩日,整個後宮所有的娘娘和同丫鬟們,都知道了林清淺仗着皇上的寵愛,可以將皇太后不放在眼裡。衆人雖然震驚於皇上和清妃的無法無天,卻也都對林清淺羨慕眼紅不已。
後宮處處傳播着或明或暗的耳語:清妃爲何如此受寵,一躍成爲後宮之首?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投了皇上的所好,陪着皇上做運動,給皇上指點着用膳。
你看皇上,身材越發挺拔魁梧;你看清妃,身形也越發妖嬈了。
這運動果真不同凡響。
道路既然如此清晰了,後宮哪些娘娘們,自然再次謀定而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