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巴見到楊過出場,拔起金剛杵,大踏步走出,一言不發,金剛杵橫掃而出,疾向楊過腰間打去。這一杵揮將過來,帶着一道金光。金剛杵極爲沉重,他一出手,金光便生,可見其膂力之強,手法之快。就連方誌興見到,心中也是略吃一驚,這莽和尚明明離舉重若輕還差得遠,卻能將此等重兵器運用自如,金剛宗的心法之妙由此可見一斑。
楊過受此突然一擊,雙腳不動,腰身向後縮了尺許,金剛杵恰好在他腰前掠過。哪知達爾巴不等金杵勢頭轉老,手腕使勁,金剛杵的橫揮之勢斗然間變爲直挺,竟向楊過腰間直戳過去。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剛狠招數,竟能半途急遽轉向,人人均出乎意外。楊過也吃了一驚,忙將寶劍壓在金剛杵上,身子借力飛起。他隨方誌興勤修輕功,身法自是極佳,如今稍一借力,已然騰空而起。
達爾巴不等他落地,揮杵追擊,楊過鐵劍又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躍。達爾巴大喝一聲:“往那裡逃?”金杵跟着擊到。楊過身在半空,見情勢危急已極,猛然深吸一口氣,身形竟然又再度躍起,正是方誌興所傳幻影身法的中途換氣之法。楊過此時用來,於力盡之處再次躍起,令廳中衆人都是吃了一驚。
未等衆人驚歎,楊過突然伸手抓住杵頭,揮劍直削下去。他的混元功內外兼修,易筋十二式大成後又開始修習易筋鍛骨章,一身力氣雖然不如達爾巴,但也非同小可。達爾巴運勁回奪,一時竟然掙脫不開,眼看楊過長劍削來,猛然間大喝一聲,神力爆發,強奪回自己金剛杵,急向後退。總算他力氣驚人。沒有丟掉兵器,便避過了長劍削指之禍。
這時楊過胸中一口氣已經即將耗盡,也是無力進擊,只得落下地來。重新覓機進擊。旁觀衆人見他接連三招被達爾巴逼在半空之中,可以說性命直在呼吸之間,這時敵人兵刃雖沒奪到,但危局已解,心中都舒了口氣。卻不知楊過輕功之妙。達爾巴的金杵就是再兇猛,也難以傷到楊過分毫。
達爾巴見他輕功高強,變招迅速,說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錯,是誰教你的啊?”這話說的是蒙古語,楊過沒有學過,自然一字不懂。但他料來這和尚是在罵自己,於是依着對方口音,也是嘰哩咕嚕的說了同樣幾句。他雖然不懂蒙古語,記性卻是極佳。只是聽了一遍,就絲毫不差的說了出來。
這幾字發音既準,次序又絲毫不亂,在達爾巴聽來,正是問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錯,是誰教你的啊?”便答道:“我師父是金輪國師。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該叫我大和尚。”
楊過半點不肯吃虧,心想:“不管你如何惡毒罵我,我只要全盤奉還,口頭上就不會輸了。你用番話罵我豬狗畜生。我照式照樣也罵你豬狗畜生。”是以用心聽他說話,等他一說完,便依樣葫蘆的用蒙古話說道:“我師父是金輪國師。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該叫我大和尚。”
方誌興聞言不由輕笑。嘴脣輕動,傳音入密,爲楊過翻譯了這幾句話的意思,免得他再鬧了笑話。楊過聽到師父解釋,才知道達爾巴並非是在罵自己,心中高興起來。不過他心中又起了逗弄這大和尚的意思,靜等對方回答。
達爾巴聽到楊過所言,心中大奇,側過頭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會是大和尚?你師父又怎會是金輪國師?說道:“我是國師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幾代的?”楊過不等方誌興翻譯,同樣說道:“我是國師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幾代的?”
方誌興聞言,不由斥責起來。楊過聽到師父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又聽到他的斥責,心中也是惴惴。武林中人最看重師徒名分,方誌興雖然對這些口頭話語不太在意,但也不能讓楊過亂認師父。楊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心中大是羞赧,下決心要學會蒙古語,免得再鬧笑話。
孰料那邊達爾巴聽了楊過所言,心中卻大是震驚。吐番和蒙古的密教中向來有轉世輪迴之說,其時達賴與班禪的轉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後投胎復生、不昧性靈的說法,早爲密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輪國師雖是蒙古人,出家後所學的是藏傳密宗佛教,在蒙古稱爲金剛宗,他年輕時收過一個大弟子,這弟子不到二十歲就死了,達爾巴和霍都均未見過,只知有這麼一會事。達爾巴在國師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爲此。
此時達爾巴聽了這番言語,只道楊過是大師兄轉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帶藝投胎,一個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說他是中原少年,蒙古話又怎能說得這般純熟?當下側頭向他凝視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拋下金剛杵,向楊過低頭膜拜,連稱:“大師兄,師弟達爾巴參見。”
這一來楊過自然大奇,卻不擅自回答,直到耳邊聽到方誌興翻譯,才做出應答。他知道達爾巴是在參見自己,無論如何吃不了虧,於是點頭微笑,躬身合什,意示接納,並加還禮。
方誌興見此心中不由好笑,中原羣雄卻是詫異之極,除郭靖、黃蓉幾人外,大家不懂蒙古話,不知楊過跟他嘰哩咕嚕、咭咭咯咯的對答半晌,說了番什麼言語,竟折服了這神力驚人的番僧。
這中間只金輪國師明白原委,心知這二弟子爲人魯直,上了楊過的當,大聲說道:“達爾巴,他不是你大師兄轉世,快起來跟他比武。”達爾巴一驚躍起,說道:“師父,我看他定是大師兄,否則小小年紀,怎會有如此身手?”國師道:“你大師兄的武功比你強得多,這孩子卻不及你。”達爾巴只搖頭不信。國師知他性子最直,一時也說不明白,便道:“你如不信,跟他再比試一下就知道了。”
達爾巴對師父的話向來奉若神明,師父既說楊過不是大師兄轉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師兄了。但他小小年紀,竟有這般高明武功,又自稱是大師兄,卻又難以不信,還是遵從師父吩咐,與他較量幾招,試試他的真功夫,瞧是誰勝誰敗,那就真僞立判了,於是舉手向楊過道:“好,我就跟你比試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憑勝敗而定。”
楊過見他站起身來,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神色間甚是恭謹,聽方誌興解釋這幾句話的意思,仍是一音不變的照說一遍,達爾巴聽來,正是:“好,我就跟你比試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憑勝敗而定。”
達爾巴聽了這幾句話,心下又感驚懼,暗想:“師父說我大師兄的武功比我強得多,我定然比他不過的。”此刻聽楊過這麼說,更加懼意大盛,轉眼向國師瞧去,見他臉有怒容,卻又不敢不與楊過動手,只得說道:“請你手下留情。”
楊過聽到這大和尚要和自己動手,橫劍而立,向對方微微點了點頭,做足了大師兄的模樣。眼見達爾巴揮杵擊來,微微一避,隨即縱上連刺三劍。達爾巴心中存了怯意,生怕楊過武學造詣驚人,輪迴轉世,必具莫大神通,當下只以金剛杵緊守門戶,不敢絲毫怠忽,數招一過,楊過已瞧出他只守不攻,雖不明用意,卻樂得大展攻勢,當下按照師父所說,用出了古墓劍法。方誌興有意讓他通過和達爾巴比鬥體悟劍法的不足之處,故而讓他逐次施展各路劍法,試演其中威力,如今楊過所用,便是最爲輕靈的古墓劍法。這路劍法勁力不足,雖然難以傷人,但如今楊過所用乃是寶劍,若是達爾巴捱上,也定然極不好受。
當年林朝英石墓苦修,創下玉女心經的武功,此後不再出墓,只傳了她的貼身丫鬟——也就是如今的林師父,而後再傳於李莫愁、小龍女、方誌興,再由方誌興傳至楊過。林師父、小龍女從不涉足武林,李莫愁之前未得師傳高深劍法,後來學了《玉女心經》後,卻仍是多使用拂塵功夫。而方誌興少在江湖行走,又劍法極高,當然也不會特意用出古墓劍法。此時楊過使出古墓派劍法,大廳上各門各派高手畢集,頗多見多識廣之士,但除方誌興外,竟沒一人見過。
古墓派的創始人是女子,接連兩代的弟子也都是女人,自不免輕柔有餘、威猛不足。方誌興雖然能爲其加上勁力,但他深知這一派功夫的要點便在於快捷,楊過功夫不到,徒然加勁反而可能失去了劍法本意,是以他傳授楊過時也是注重於輕靈快捷。楊過輕功極佳,此時用出這路劍法,不住在滿廳遊走,一招未畢,二招已生。劍招初出時人尚在左,劍招抵敵時身已轉右,竟似劍是劍,人是人,兩者殊不相干,一套劍法只使得十餘招,羣雄無不駭然欽服。
此時達爾巴只守不攻,楊過當然是大佔上風,他劍走輕靈,招斷意連,綿綿不絕,當真是閒雅瀟灑,翰逸神飛,大有晉人烏衣子弟裙屐風流之態。這套劍法本以韻姿佳妙取勝,襯着對方的大呼狂走,更加顯得他雍容徘徊,雋朗都麗。楊過一身藍袍勁裝,本是武林中常見的打扮,但這路劍法使到精妙處,人人眼前斗然一亮,但覺他清華絕俗,活脫是個翩翩佳公子。廳中年輕女子在見到,更是芳心可可,對楊過大是傾慕。
可是楊過一求姿式俊雅,劍上威力便不易發揚。再加上達爾巴一意守禦,他當然更難以勝過對方了。旁邊方誌興見此情形,不由搖了搖頭,卻不對此加以指出,到底威力如何,楊過一會兒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