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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由不得他

第四十九章 由不得他

賈政和賈雨村有勾結,他早就知道。原諒他用勾結這個詞語,只因爲那賈政,實在是與虎謀皮。

也是賈雨村文名太盛,以至於賈政蒙了眼睛,他不怪賈政。

人糊塗嘛,用不着責怪。

在賈母那盤桓一陣,被賈母說教兩回,被王夫人也說教兩回。寶玉等鳳辣子落井下石,磨蹭好久,沒等到,離開的有點失落。

他繼續讀書、寫字,才氣的增長也越來越慢,許是文名壞得狠了,連最初的速度都比不上。問了外面傳言,都說他賈寶玉不敢還口,落實了他善惡不分的名聲。

寶玉只是笑,接着練字。

文名影響才氣的增長速度,但不影響他的字體,勤奮練習下,字體中那中勁建骨力,越發見長。

不成好字,不在外下筆。時至今日,可以在外下筆。

柳體,小成!

在這儒家大周,可算是自成一體。

一日之計在於晨,而寶玉,也委實不討厭清晨了。

剛入紅樓時,寶玉最煩的就是每天一早。還記得襲人端了碧藍小碟託着的藍瓷凹花杯來,裡面是澄青的茶水。晴雯拿來的也是碧藍小碟託着的藍瓷凹花杯,盛放的卻是溫水,旁邊還有一個碟子,撒着半透明、有點渾濁的細碎顆粒,邊上擱着搓散後又用水泡過的楊柳枝。

茶水漱口啊,漱不乾淨,用青鹽刷牙,那種苦澀的滋味讓他想死。現在不一樣了,手裡是用頭年桃木杆心做的莖稈,散發一股清香,上面用硬鬃毛別住了,牙縫裡的污垢都能刷了去,至於牙膏……

只能說是幸運——寶玉好奇過古人是怎麼刷牙的,記起來一個配方。沉香一兩半、白檀香五兩、蘇合香一兩、甲香一兩、龍腦香半兩、麝香半兩,以上香料搗成粉末,用熟蜜調成糊。

可惜的是,大周沒有普通的蜂蜜,只有採花孃的百花露。

要說百花露,賈府裡也有,李紈嫂子給他送來的花白玉露裡就有這個。專門跑去折騰,不值當。他找了幾天,用蘇合香油替代了,用起來也舒坦。

寶玉刷完牙,把襲人送來的香粥喝了,歪火炕上打盹。

【聽柳生全說,救濟災民的善名已經到手了,很多人學習、書寫《詠麻雀》、《蟬》,讓我的才氣增長了不少,可最近林修竹那邊如火如荼,以至於我文名衰落,被中都城文人不齒。】

【林修竹作了一首《詠雪》,以雪表明自身高潔,其後對我大肆抨擊,說我善惡不分、黑白不明……有趣,委實有趣……半妖的地位由來已久,要是我出去辯解,就是進他們的套,可是不辯解,也讓他們心安。最近流傳出一句話,說‘自古正邪不兩立,並非瑜亮並時生’,這是把我比作氣死的周瑜周公瑾呢。】

寶玉啞然失笑。周瑜?周公瑾?那可是數百年前的大儒。出口嘯出劍氣,斬滅百萬曹兵的蓋世大儒,比當朝大學士還強悍許多。把他比作周公瑾,是不是高看他了?

搖搖頭,讓襲人取了紙筆,下筆成文。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

紙,只是普通的造竹紙,沒用才氣書寫,但是字體剛勁有力,結體嚴謹,頗有斬釘截鐵之勢。

襲人湊趣看了,打心裡覺得歡喜,道:“爺,您這字比以前好看許多,依我看來啊,比環哥兒寫的好多了。”

晴雯把青花瓷杯頓在桌上,茶水濺了不少,氣道:“寫的再好有什麼用?名聲都壞了!我說寶二爺,您就這麼自在?還能讀書?寫字?外面怎麼說您的,您也知道,要是任由他們傳揚下去,明年開春的秀才大考,您也別想趕上了。”

寶玉挑起眉毛——這就是‘別人’想要的。

他還差六把文火沒有點燃,參加秀才大考,最重要的資格就是點燃八十一把文火。如今他文名敗壞,才氣不增,想要點燃文火,就是說笑。

搖搖頭,揶揄道:“你這個小嘴厲害的,就知道爲難我。秀才大考可是有君子六藝的,雖然不是全部,但也要考校禮、射、御、書四種。不把字練好,怎麼考?”

“那也要先點燃文火啊。”晴雯急了。

寶玉還想逗她,就見晴雯豎起眼睛來,指着往外走的麝月道:“浪蹄子你哪裡去!”

麝月哆嗦一下,青花折枝花果紋大海碗差點摔了,連忙站穩,回頭賠笑。

襲人見晴雯正在火頭上,怕麝月受了委屈,也怕寶玉誤會晴雯、麝月。笑呵呵的把大海碗接了去,道:“昨個李嬤嬤來,看見麝月倒了好大一碗的物件,心裡疼得很。我見你不喜歡吃,索性讓麝月給李嬤嬤送去,也算不糟蹋物東西。”

寶玉點點頭,沒說話。

李嬤嬤是他的奶孃,昨個回來了,他沒見,讓找李貴說說久別的母子之情。要說李嬤嬤,對小寶玉是真個好,就是喜歡拿大,跟晴雯處的不好。

他知道其中有些彎繞,也不點明。些許小事而已,不需要計較。

晴雯抓尖要強,把襲人攔過去,道:“你還幫她護着?”

本來就是個藏不住話的,最近憋屈得狠,要爆發出來,衝寶玉嚷道:“明擺着是李嬤嬤拿大,見您不要,那就必須給她了。她多少是您的奶孃,您不說話,也就隨她。鳳辣子……算了,鳳辣子不管也好,總歸是吵架,我給您吵她便罷了。可那外面的,酸秀才腐舉人的亂嚼舌根,特別是那個假惺惺的林修竹,你也不回他一兩句辯辯理?”

寶玉搖搖頭,不接晴雯的話把。別看晴雯態度不好,其實最是疼他不過。這是替他叫屈呢。

他讓襲人過來點,舀一勺花白玉露,抿一口,又吐掉。

“還是李紈大嫂子送來的?”

晴雯豎着眼睛喊:“爺,我問您話呢。”

“小女子,少問些有的沒的。”

寶玉敲了晴雯的腦袋,晴雯縮起頭,氣呼呼瞪着他,他也不理。看見襲人點點頭,回說是李紈大嫂子送來的,起身往外走。

“急什麼,急什麼……”

一邊喊茗煙跟隨,一邊樂呵呵的懟晴雯,“不就是一個林修竹嘛,爺還不看在眼裡。秀才大考要考校君子六藝,爺最近忙得很,都要學。”

是了,一個林修竹而已,裡外不過是個壓在八十一把文火上,就是不參加秀才大考的神童生員。唔,現在不算是了,姻香樓的一首《詠麻雀》,滅了林修竹五把文火。

一個吃過他虧的,扒了皮也沒多大好處。他想要的更多。

以生員之名,不踩個值錢的腦袋,怎麼讓文名蓋過一般人去?他接了小寶玉的身子骨,要是不多計較些,怎麼比上別人?

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這做人嘛,要夠堅,夠韌,還要夠有耐心……

生員有生員的圈子,秀才有秀才的圈子,舉人,自然也有舉人自己的圈子。

除非林修竹這等人物,不然的話,沒誰能越級踏足。

林修竹是金陵神童,四歲點燃文火,五歲灼燒九九八十一把文火,時至今日,已然一十有一,仍然不參加秀才大考。他心性高遠,要與恩師賈三甲一般,做那秀才大考中的,首榜案首!

大周儒家有九座學宮、一百零八座學院,才氣如龍,遍佈天下,是大周文人的頂尖。學宮暫且不說,都是三甲舉人才能進的,那一百零八座學院,他也想進去一觀。

賈雨村當年是中都秀才首榜案首,以平民之身,進入中都學院,從此一飛沖天,考中三甲舉人,獲得進入學宮的資格。他林修竹是金陵人士,要進入的是青廬山學院。而青廬山學院,涵蓋包括金陵城在內的十七座城池。也就是說,他必須在這十七座城池名列首榜案首,纔有穩穩進入的資本。

青廬山學院入學甚嚴,有不少次,只納取了首榜案首……

林修竹奮筆疾書,把最近學到的文章,一一書寫。才氣不斷涌現,他的雙眸,彷彿也在燃燒熊熊烈焰。

熄滅了五把文火,沒關係,沒什麼,只是近幾日,他就重新點燃了三把。林修竹突然擲筆而出,在草廬上擦出好大一片墨跡。

“心亂了?”一側傳來聲音,溫雅如玉。

林修竹連忙轉身行禮,深深拜伏道:“見過恩師。”

賈雨村讓他免禮,身披白色大麾,腰配素白玉佩,手上一把雪白摺扇,彷彿潔淨大雪中走出的君子一般。唯一不同色調的,是腰間掛的‘君子劍’,雅黑古樸。

他再問道:“心亂了?”

林修竹顫了一顫,苦笑道:“恩師明鑑。弟子聽恩師當日一問,尚說肺腑之言,可死物無情人有情,怎能沒有私心?

弟子當日曾言:此事是寶玉不對,要依天理倫綱,懲戒寶玉。可每逢午夜夢迴,總想起石頭山白石頭此人……要是弟子在場,也會……如寶玉那般。”

林修竹跪倒在地,哭道:“弟子愧對恩師教誨,之所以抨擊寶玉,全然由於私心。弟子與哥哥相依爲命多年,要爲他報仇雪恨,以致忘了初衷。弟子,弟子……”哽咽難言

賈雨村搖頭,不語。

稍後笑道:“爲師再教你一句:落子無悔。既然做了,就要做絕。”

林修竹愕然擡頭,只見賈雨村拍拍腰間古劍,沉吟道:“我對那賈寶玉沒有成見,只是賈府滿門狐妖,做不得這高高在上的國公了。賈寶玉是賈府中興砥柱,生不逢時,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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