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關中真是眼瞅着小九殺進八強,滿心的鬱悶是不消說的。
後來還是李中州寬心勸慰,說國主因他感到爲難,莫不知姜事民是不是也會爲難?
聽到這句話,秦關中先是高興片刻,不過馬上又不高興了,小九是從秦國出去的,不出事還好,只要出事,怎麼算都要把秦關中算在裡面。好在姜事民那裡也有類似小九這樣的麻煩存在,那傢伙的麻煩比他還大。
當知道潘五的下一輪對手是小九後,秦關中更鬱悶了:“爲什麼就不能提前兩輪讓這兩個人碰到?”
小九是棄子,是父母丟棄的孩子。麻煩的是,丟棄他的不是一般人,那個家庭從來就不是一般家庭。論起身份,那個家庭比秦關中幾代爲國君的家庭還要顯赫。
不論秦關中還是姜事民,不論秦國還是姜國,他們的國家其實都是從另一個國家,確切說是從另一個朝廷得來的。
那個朝廷有個統稱:前朝。
偏生他們的這個前朝還在,在好幾個國家中間有塊魚米之鄉,那地方終年封城,那地方是小九本來的家。
兩歲時被宮人帶出,送來秦國,由秦國大家族聯合供養。
那個地方不會只送出小九一個棄子,也不會只送來秦國。在過去的百多年時間裡,一共送出皇子一百二十三人,最後成功回去的只有四個人。別的人……也就只能是別的人了。
就是說,小九其實是皇子,跟秦燁一樣的皇子。可他又是棄子,一出生就擔負命運的棄子。最可怕的是什麼,最可怕的是身邊人不會隱瞞這個消息,會在懂事後告訴他,告訴他他的家族是怎麼回事,家族的國家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送來秦國,想要回去就要努力成長起來,變成那個家族的真正傳人才能回去,否則就是個棄子,被很多人、也是被這個世界放棄的孩子。
活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公平一說。
身爲皇子和成爲棄子,任何一個正常人的反應都是選擇前者。或者不去選,就是安靜活着也好。可惜小九都不能夠。
他必須要知道所有跟自己有關的事情,然後要選擇,要努力,要拼命。
過去的一百二十多個送出來的皇子,有二十多個聰明人一開始就選擇成爲普通人,不去想修行,不去想國家,不去想錢權,只想平淡過一生。
可更多都是更“聰明”的“聰明人”,一個個都是認爲自己揹負着家族命運,哪怕肝腦塗地也要努力去做。
小九沒有姓,在得到家族承認前,他的名字都是隨便取的。看過些記錄,有叫木頭的,有叫石塊的,阿毛阿灰阿風……
這是出生在那個家族的悲哀。
是的,只有悲哀。沒有榮光,反而有無窮責任。
當離開家,來到以前的各個屬國,接受某一些家族的供養,要在很多人的面前一點一點努力成長。
如果說活到現在的潘五還能有一些秘密的話,小九連每天吃了什麼上了幾次廁所有人記載。
每一個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都會有人記錄這些事情。不是忠心,是防備。
那個曾經的“前朝”子弟,一直想要恢復前朝榮光,這是公開的秘密。
不但是秦關中對小九的存在感到爲難,那個號稱仁義治天下的姜事民也一樣感到爲難。
當初前朝皇帝無道,瞎胡亂搞,終於把國家玩殘疾,把自己玩死。各屬國原本是一家子弟,縱有異心也不過三兩家,反是反不成的。
可那個混蛋皇帝給了大家機會,於是就反了。
畢竟是同祖共宗,大家的吃相還算文雅。當天下大勢初定下來,拽着前朝皇帝一起開會,商議商議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商議好以後寫成章程,簽字畫押。再不得改。
真是不能更改的,只要你是家族後代,只要這個國家還是你掌權,就一定要遵守下去。
秦關中不敢改,姜事民不敢改,田橫不敢改……哪怕傳國百年,彼此殺戮無算,這個章程也無人敢改。
於是就接收吧,每隔幾年就會接收一個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孩子。派專人服侍,送到大家族中寄養。
那個地方的人是想復國的!
所有人都知道,也都知道殺死了事,可是誰去殺誰敢殺?
好像這次秦關中因小九而爲難,姜事民那裡還不知道要怎麼爲難呢?
姜事民那裡一共收了四個孩子,在過去的二十年時間裡,先不說別人怎麼對他們四個人。就是那四個人之間始終在內鬥。
資源有限,每個國家都有這種棄子,從外面獲得的東西有限,他們爲了快速成長只能內鬥,於是就鬥吧。自己鬥不說,還要拉幫結夥,拽着供養他們的家族和世家一起鬥……應該是挺熱鬧的。
反正就是各個國家的老一輩國主……對了,每個屬國都有年號有皇帝,可以叫皇帝可以叫陛下可以叫聖上,可對外卻只能稱呼國主。意思是上面還有個不能取代的上家,那個傢伙纔是皇帝。
各位國主定下這種事情,百多年下來就成爲了規矩。
單說修行,小九確實是衆多棄子中最優秀的那一個,實在太優秀了,優秀到秦關中都不得不關注。
只是修行好也無所謂,這孩子來大都十四年,硬是給自己裝備了一支棄兒軍。一個接受別人資助才能存活才能修行的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硬是憑空闖下一份基業,換成你是秦關中,興許只想趕緊弄死他算了。
好在棄兒軍沒有多少人,也沒有多少武器,朝廷才容許他的存在。
這樣一個人,成爲潘五第六輪對手。
小九肯定不想輸,潘五更不想輸,他就是爲了這點破事纔去府城接受訓練,又無奈來到大都,難道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現在的他必須要贏,十萬金幣砸在賭場裡,不拿回來就是完不成鱷魚戰甲。
從感恩的角度來說,他不應該這麼對待大鱷魚,是大鱷魚給了第二次生命,應該厚殮。
可小魚小蝦不這麼想,每天都是吃吃吃,吃碎吃空了深在海底的大鱷魚的血肉。潘五將之帶上岸,雖說也興了留住鱷魚鱗甲的念頭,不過到底是一把火焚燒。
塵歸塵,我們從虛無中來,再回歸於虛無中。
大火焚燒,也在燒煉潘五的念頭。
不想劇烈焚燒後,大鱷魚還是留下鱗甲和堅骨。
留下了,就要好好使用。
所以,潘五不可以輸。
現在,這樣兩個人碰到一起,有些知道內情的人取笑說:最終一戰提前進行。
小九的身份是保密的,所有棄子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潘五不知道他的殘酷家世,事實上就是知道了也無所謂,他不會在意你是天潢貴胄還是草芥螻蟻,他只是在做自己。
第六戰,潘五對小九,終於開始。
有人打趣說:“這倆人就該一個第五一個第九,名字都取好了。”
那天是陰天,黑沉沉的烏雲壓着,滾動涌進,好像裡面藏着條布雨的黑龍。
早上出門,很多人拿了傘,可烏雲就在天空滾着,偏偏不下雨。
站在擂臺上,潘五忽然笑了一下,要是今天跟何足道打就好了。
小九比潘五高,也比潘五瘦,有意思的是,也是個光頭。更有意思的是,穿了整整一套重鎧。
站在擂臺上,左手抱着頭盔,右手拿把雙刃斧,一米多長,可以單手劈,也可以雙手砍。
因爲瘦,顯得顴骨有些高,眼睛很大,但是很空。
好像前場決鬥的那風那樣,站住了仔細看潘五,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裁判問話,才單手把頭盔扣到頭上,兩手握住斧柄,整個人便是化作黑獄戰將一般恐怖。
看看對方的重鎧,再看看自己的護身軟甲,又有掌心裡的如月刀。
潘五考慮片刻,忽然舉手說去甲。
好吧,去甲。裁判同意,潘五跳下擂臺。
等再次回來,只穿條練功褲,一雙軟底鞋,赤着上身,光着腦袋,好像哪座寺廟的小和尚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小和尚戴了拳套。
而且不止一副,就在擂臺邊上放了整整一袋子鋼鐵拳套。
這是他做的準備,在知道對手是小九之後,除非是直接割喉,如月刀的作用其實不大。便是急忙找來一堆所謂的二級精鋼拳套,其實就是指套。
如果是換做別人比武,興許會說他使賴,怎麼可以拿那麼多拳套放在擂臺上。
小九不在乎,別說拳套,你就是拿來一車寶刀又如何?裁判猶豫一下,也沒有干涉。
總有人干涉,大聲問話:“這個合乎規矩麼?”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裁判想不出先例,轉頭看上官。
他的上官也爲難,畢竟是前八強的對決,一個錯誤就是干涉比武,鬼知道會干涉來什麼玩意,所以他也是看向自己的上官。
他的上官是夜幺,那個喜歡和稀泥、懶洋洋、什麼都不喜歡做的懶老頭。
夜幺剛到沒一會兒,迷瞪着眼睛歪着頭,好像在打盹?
身邊有手下小心的、不露痕跡的輕拽兩下衣角,待其清醒一些,起身恭敬稟報發生了什麼事情。
夜幺表情無動,還是有些迷糊的樣子,看看遠處,又看看擂臺:“沒有條律說,不讓把武器放到擂臺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