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個年輕貴族小白臉直勾勾地盯着,艾瑞克居然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點不適的感覺。
雖然一眼看上去,艾瑞克就是個粗人,哪怕穿上貴族服飾也改變不了多少這樣的氣質,簡直就像是隨便套上偷來的衣服的猩猩。
然而,能把手下這一羣粗魯的海盜管得服服帖帖,就算海盜船損壞了他們還依舊忠心跟隨,足可見艾瑞克並非毫無心機。
正是因爲這樣,他纔不敢大意。
那傢伙——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麼“年輕人”,眼神是最難僞裝的,沒有四五十歲的人怎麼可能有那樣的眼神?
一瞬間,艾瑞克還以爲看見了某個和自己似是而非的同類。
然而,身爲海盜,也不會輕易地示弱,給對手抓到破綻。
“嘿,交易?”艾瑞克不屑地哼了一聲,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斧,用手掌拍得啪啪作響,“把你砍了,就算你身上的最後一個銅板都要變成我們的,交易什麼?”
他露出了大家都懂得的猥瑣笑容:“莫非你準備交易那個?小白臉的滋味……”
海盜們都跟着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秘庫裡原本就是一副羣魔亂舞的樣子,現在更是顯得烏煙瘴氣至極。
“呵呵!”黎恩沒有動怒,反倒不屑地一笑。
開什麼玩笑?上輩子當了那麼久傭兵,什麼玩笑沒開過?就算艾瑞克船長未來將會是個傳奇人物,但當年的北地傭兵之王又何嘗不算個傳奇?
起碼和現在的艾瑞克相比,黎恩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長者了,更別提還有瓊斯這萬年老鬼給他支招,艾瑞克船長肚子裡這點貨只能說是太嫩太天真啦。
“如果我是你,就先把那個想砍了你上位的大副拖出去吊死再和我說話。”
黎恩用滿懷惡意的眼神,越過艾瑞克,看向他身後的一個海盜。
雖然他不認識這羣海盜,但他們的穿着打扮自然還是有所不同。俗話說軍隊和教會裡的等級光靠看衣服就很好辨認,海盜們其實也差不多。
地位低的海盜就算有什麼好衣服也是不敢穿的,叫頭領看見肯定會被搶走。而海盜頭領們一個個都巴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戲劇裡的英雄或者大魔王,這樣纔好樹立自己的威風,也可以一照面就把獵物們嚇倒。
如果說原本的黎恩還只能根據衣物猜測一下的話,見識比他廣博百倍的瓊斯就完全是洞若觀火了。
“你、你小子說什麼?我對艾瑞克船長可是忠心耿耿!”被黎恩這麼一說,大副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憤怒地尖叫了起來。
“是嗎?”滿帶笑意地注視着大副,黎恩不緊不慢地搖晃着手指,“你口袋裡的那包黑雪蓮粉末是爲誰準備的呢?
如果用來治療頭疼的話,那個分量足夠你用七八年了啊……”
“黑雪……蓮?!”
有人愣了一下,旋即有人驚叫:“那不是寡婦淚麼!”
就算是這羣大老粗們,多半也是熟悉這個名字的。
黑雪蓮其實並不是陸地上的花朵,而是一種在海底生長的半動物半植物似的奇怪物種,或許是海葵的一種。
海里的魚蝦偶爾會以它爲食,但人類嘗一點都會頭暈目眩,吃多了甚至會危及生命。
至於黑雪蓮風乾磨成的粉末,毒性就更加濃縮了,它若是融進酒裡就很難察覺,如果是特別清澈的高檔酒也就罷了,把它撒進那些海盜常喝的渾濁的劣酒裡面,幾乎誰都沒法查覺。
雖然也有藥劑師用它來治療偏頭疼,但根據瓊斯偷窺大副的口袋得到的情報,那一包黑雪蓮粉足夠毒死七八個壯漢都綽綽有餘。
最關鍵的是,如果不加以密封冷藏,黑雪蓮的保質時間便十分有限,一個月都要不了就會失去藥效。
雖然不一定見過黑雪蓮粉末的實物,但作爲海上討生活的海盜,這種毒藥的名字經常能在各種故事裡聽到。
艾瑞克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陰沉了起來,不過,馬上又變成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船長,你不會相信這個莫名其妙的小鬼吧?”大副咬牙切齒地說道,“黑雪蓮粉末那麼貴的東西我哪裡買得起?這小子在挑撥我們兄弟,讓我來砍了他——”
“停下。”艾瑞克伸手攔住了他,然後,突然大笑了起來。
“這位朋友!要說什麼就別彎來繞去的,我艾瑞克·弗瑞德里希可不是那種會懷疑兄弟的人!”
“是麼?”黎恩露出古怪地笑容:“抱歉,就當我剛纔胡說八道吧,真是抱歉。”
雖說實在道歉,可他的強調實在是有夠尖酸。然而,就算他真的只是在開玩笑,敢於在一大羣海盜面前這樣做,應該是有相當的底氣纔對。
“混蛋,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人想要衝上來:“老大,先讓我砍了他的舌頭!”
“混蛋?”
黎恩露出古怪地笑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叫我呢。”
艾瑞克皺起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彭恩,先等等。”他攔在手下面前,手按刀柄,凝視着黎恩:“這位朋友,既然你清楚我是誰,那你明白在我面前開玩笑的後果,對吧?
我們彼此不妨坦誠一些:你究竟是什麼人?倘若你想要入夥,這裡的財寶有你一份,倘若你只是來戲弄我,那麼就不好意思了……”
“我是什麼人……或者說是什麼東西?”黎恩輕聲笑了:“啊哈,這個誰知道呢?我已經忘啦,你就將我當做一個陰魂不散的可憐人吧。”
“陰魂?”艾瑞克被激怒了,嘴角勾起獰笑,“這個笑話不錯,希望不是你最後一個——”
“玩笑?那你喜歡這個麼?”
黎恩無奈地搖了搖頭,揮手,原本倒在一旁的兩具屍體就在這微風的吹拂下一瞬間粉碎了。
它們像是突然承擔了數百年的時光,如同古墓裡挖掘出的文物一般,瞬間就化爲粉塵消散在空中。
就連掉在旁邊的一把寶劍,也突然變成了一團鏽蝕嚴重的鐵棍,任誰來都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只有慘白的骨灰隨着微風飄蕩,陳腐的氣息鑽入了鼻孔,帶着不寒而慄的陰冷氣息。
“爲什麼……你們就不願意聽人好好說話呢?”
那輕柔的聲音從骨灰裡傳來,令人渾身發冷。
沉默,一片沉默。
海盜們面面相覷,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艾瑞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握着武器的手僵硬了。
手下低聲說:“老大,他可能是個巫師……”
巫師?
見鬼的巫師!
那不是寫在童話書裡用來騙小孩兒的東西麼!
可這個坐在黃金寶座上的傢伙,又是什麼東西?
或許,他只是在裝神弄鬼而已?
可在寶座上,那年輕人俯瞰着他變化的眼神,便露出了嘲弄地笑容。
“有恩必償,這是我的準則之一。”
他發出古怪又沙啞的聲音:“爲了感謝你們打開了束縛我的封印,艾瑞克先生,我可以實現你一個不過分的願望。”
他停頓了一下,宛如皇帝頒佈了詔書,眼神就變得肅穆而威嚴:
“任何願望,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