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蒙洛索夫慢慢走下樓梯。
客廳之中,那個他最喜歡的原木老沙發已經被收了起來,只留下一地的灰塵,廚房操作檯上的器皿、刀具也全部放在了客廳中間那個施展了無痕伸展咒的行李箱之中。
不遠處,幾名來自天命集團的巫師正在檢查壁爐。
而他的女兒洛芙婭此時正靠在窗邊,偏着頭與自己的丈夫小聲交談着什麼。
洛芙婭一隻手搭在窗臺上,另一隻手則輕輕搭在已經微微隆起的的小腹上——不出意外的話,最多還有三四個月,就會有一個可愛的小生命加入到這個大家庭之中了。
看着女兒臉上那幸福的神情,羅蒙洛索夫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爸爸,我們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了。”
洛芙婭看了看老人空蕩蕩的雙手,有些困惑地皺了皺眉。
“你的行李呢?你剛纔不是說,還要從臥室裡拿點東西嗎?怎麼……”
老人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擡起頭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客廳,目光從那些穿着深色制式風衣的巫師們身上劃過,最後落在那名臉上佈滿皺紋、精神矍鑠的老巫師身上。
除了庫爾特·麥爾之外,另外五名年輕人看起來歲數不大,可能比洛芙婭還小一點。
只不過,從他們下意識保持的戰術站位,以及整齊劃一的利落動作來看,在同等人數之下,哪怕是俄羅斯魔法部最精銳的魔法打擊隊,可能也沒辦法壓制這些年輕人。
“請問……”
注意到羅蒙洛索夫的目光,庫爾特·麥爾揚起眉毛。
“關於接下來的短途旅遊行程,您這邊還有什麼問題嗎?先生。”
“短途旅遊?噢,是的,你們倒是挺會找漂亮字眼的……”
羅蒙洛索夫低聲嘟噥了一聲,鼻子裡噴着粗氣。
“不是我——”
庫爾特·麥爾咧開嘴笑着搖搖頭,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邊。
“這是大小姐規定的說法——對於您和您的家人來說,現在只需要通過我們提前準備好的車輛與蘇馬羅科夫一家、萊蒙托夫一家在安全屋匯合,然後按時上船就可以了。”
“那你們呢?那是複方湯劑……對吧?”
羅蒙洛索夫瞥了一眼庫爾特·麥爾腰間的錫壺,眯了眯眼。
“這就是你們此前口中所說的萬全計劃?這與我想象中有些區別……”
作爲一名魔藥大師,哪怕隔了那麼遠,他依然在空氣中聞到了那一絲熟悉的味道。
要知道,在第一次巫師戰爭時期,複方湯劑的大規模潛入使用可是給雙方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對於一名巫師而言,想要收集幾根頭髮,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沒錯,等你們走了之後,我們會暫時變成你們模樣。”
庫爾特·麥爾爽快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驚慌。
“正如同之前說過的那樣,‘你們’將會作爲誘餌,牢牢吸引住這片土地上所有可能阻止你們順利撤離的力量,十來分鐘之後,‘蘇馬羅科夫一家’、‘萊蒙托夫一家’也會通過俄羅斯魔法部密切監控的飛路網抵達這裡,參加今晚的燒烤聚會。”
庫爾特·麥爾豎起大拇指,朝着身後窗外的草坪比了比,神色輕鬆地解釋道。
“——你看,我們甚至已經把燒烤架搭好了,就等着天色暗下來。”
在過去的一個月之中,古靈閣巫師銀行大張旗鼓地進行了資本調控,選擇了一部分願意充當‘誘餌’的巫師家庭去處理魔法資產、兌換貨幣,營造出可能要潛逃的痕跡。
人們總是對於自己推理出來的東西深信不疑,這是所有聰明人的通病。
而當他們爲此付出一定代價後,這會十倍百倍地影響這種主觀判斷,美國妖精、美國巫師、國際巫師聯合會、俄羅斯魔法部……這片土地上的利益糾纏太複雜,任何一個小環節的疏漏,極有可能引發難以想象的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全盤計劃的的暴露。
正因爲如此,艾琳娜選擇主動引爆多個“真實”,增加撤離計劃的穩定性。
“所以,所以……你們打算犧牲自己,爲我們斷後?!”
羅蒙洛索夫皺起眉頭,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地刺了一下。
“請放心,我們是專業的。關於後續的的行動,我們有完備的應對方案。”
庫爾特·麥爾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敲了敲手腕上的手錶。
“總之,時間快到了……我建議諸位還是儘快上車吧,算算時間,莫斯科那邊的混亂差不多快要結束了,魔法部官員或者別的什麼人隨時可能出現在這附近。”
“好的,我明白了——稍等我幾分鐘。”
羅蒙洛索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女兒身邊,平靜地說道。
“洛芙婭,把你的魔杖再借我用一下,我去稍微收拾一點行李,馬上就好。”
“誒?其實我可以幫您……”
洛芙婭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說道。
“我是一名巫師!洛芙婭!我並不是失去魔法能力了!”
羅蒙洛索夫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輕哼了一聲,重複了一遍。
“魔杖……”
“唔,好吧好吧,您拿去吧。”
洛芙婭看着面前一臉固執的父親,又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抽出自己的魔杖遞給羅蒙洛索夫,自從父親的魔杖被魔法部收繳以來,他對於這方面的事情一向有些情緒的。
而與此同時,站在壁爐邊上的巫師們紛紛停下動作,看向了這一對父女。
一名年輕巫師嘴脣輕輕動了動,發出宛若蚊吶般的聲音。
“庫爾特先生,我們……”
“噓——安靜——”
庫爾特·麥爾豎起手指輕噓了聲,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
“無花果木,十三又四分之一英寸,獨角獸毛杖芯,簡直是你媽媽的翻版。”
不遠處,羅蒙洛索夫撫摸着洛芙婭的那根魔杖,輕聲說道。
“知道麼,洛芙婭,你實在是太像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了。當然,你的性格方面倒是倒是與我很像,固執、任性,以後當了媽媽之後,可要記得成熟一些了。”
“您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爸爸——我知道,不過媽媽那根要短一點。”
洛芙婭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好了,現在不是回憶往事的時候,我們該出發了!”
“不,是你們。沒有我——”
羅蒙洛索夫笑着搖了搖頭,溫柔地看着快要成爲一名母親的女兒。
“洛芙,我記得之前答應過你,不會再說謊的。對不起,我又食言了。”
“什——”
“昏昏倒地!”
還沒等洛芙婭反應過來,只見羅蒙洛索夫手中的魔杖輕輕一點。
一道耀眼的紅光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她的胸口之中,洛芙婭身體宛若失去力氣一般軟軟地倒下去,被早已準備好的老人穩穩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滿臉懵逼的女婿懷中。
“安德烈!洛芙婭,以及我的外孫女,以後就拜託你了——好好照顧她們。”
“可、可是……爸爸……”
年輕的安德烈看了看懷中臉上殘留着不可置信的妻子,不知所措地說道。
“聽着!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羅蒙洛索夫舉起魔杖,平靜地指向稚嫩的安德烈。
“現在向我發誓,你會不惜一切照顧、保護好她們母女,然後像個男人一樣,乾淨利落地從我眼前消失——還是說你打算試一試,能否在我的魔咒擊中你之前掏出魔杖?”
“父親,這……”安德烈臉上浮現出一抹掙扎。
“安德烈先生,時間快到了,該出發了。”
庫爾特·麥爾抽出魔杖敲了敲安德烈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至於這邊,你交給我這個老頭子吧,我保證會把您的岳父平平安安地送回來。倘若您和您的妻子都昏迷了的話……好吧,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
安德烈嚥了咽口水,看了看面前忽然變得陌生的岳父,以及背後那名隱隱散發着危險氣息的老巫師,又看了看懷中的妻子,沒有繼續爭辯,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噢,”庫爾特神色輕鬆地說道,“別擔心,還有,記得把你妻子的魔杖拿上。”
庫爾特·麥爾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的長條紙盒,隨手丟給不遠處的羅蒙洛索夫,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咧開嘴露出一抹壞壞的笑意。
“這是我花了十二個金加隆,從一個俄羅斯官員那裡高價買過來的,你先用着吧。”
“嘿,你們可真是……神通廣大。”
羅蒙洛索夫看了一眼紙盒上的姓名標籤,頗爲感慨地搖了搖頭。
毋庸置疑,這批天命集團巫師的能量以及滲透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說,俄羅斯魔法界的墮落速度,也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
要知道,在幾年前,這些都還是屬於最高一級保管收繳物的違禁品。
伴隨着安德烈、洛芙婭的身影消失在客廳之中。
羅蒙洛索夫聽見他們沉重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外邊的碎石步道上,然後就是砰地一聲的車門關閉聲,以及汽車引擎發動時的難聽轟鳴聲。
現在,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庫爾特·麥爾,以及另外兩名天命集團的巫師了。
“好久不見,庫爾特·麥爾——”
羅蒙洛索夫擡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名老巫師,手中的魔杖在手心轉動了一下,對準老巫師的胸口。
“你,準備好遺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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