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公會中的其他成員送走之後,溫簡言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他把自己甩到了牀上,把腦袋深深埋入柔軟的枕頭裡,半露出的側臉上,眉眼間一絲罕見的疲倦神情。
""
啊,好累。
剛剛從高壓高難度的團隊本中離開,還又在兩個隨時能夠將自己碾死的恐怖存在之間輾轉博弈,只要稍微行差步錯,就可能萬劫不復,經歷了這-切之後,他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致
即使在進入夢魘直播間之後,都很少有過如此極限的狀態。
真的好累。
溫簡言緩緩地垂下眼。
眼皮逐漸沉重,視線一點點地變得模糊起來,最終潰散。
很快,昏暗的房間內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着了。
人在過於疲倦的時候,做的夢往往光怪陸離。
彷彿身陷不見底的泥沼,冰冷遲緩地向下沉去,毫無任何阻止的方法。
破碎的畫面,陌生的場景,模糊的面孔……像是被摔碎的萬花筒,最終混亂地攪在一切,混入鮮血,尖叫,嚎啕。
直到黑暗從四面八方的角落之中蔓延而來,將所有的畫面吞噬,取代。
一雙金瞳在黑暗之中燃燒着,無聲無息地注視着屬於自己的獵物。
尖銳的齒尖咬入皮肉,冰冷的手掌與陰影遊曳着。
他們貼的很近。
不像是擁抱,反而像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的互毆。
在一片混亂之中,他佔了上風。
柔弱的獵物將野蠻的掠食者壓倒在地上。
他直視着掌下那隻兇殘的野獸,手指深深陷入對方的喉嚨,戰慄着,緩緩地收緊。
刀刃深陷於血肉之中,血肉柔軟的觸感纏繞於指間。
血液涌流,心臟怦然狂跳,腎上腺素像是坐過山車一樣持續飆升,帶來陶陶然的,剽飄欲仙般的興奮感。
或許因爲是在夢中的緣故,疼痛,恐懼,仇恨……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拋在腦後,變得輕飄飄的,無足輕重起來。
被這些情緒所掩蓋的,某種更爲深沉,更不易被覺察到的存在浮現出來……
近乎快感。
當人類身處性命攸關的危險處境時,會輕易地渴望性與接觸,這是生物本能,刻在DNA中的基因渴望着傳承。
多快活。
多高亢。
多愉悅。
對勝利和支配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忽然,異變陡生。
溫簡言感到自己的下頜被強行撬開,熔金般粘稠的血液被灌入喉頭,滾熱如岩漿,水冷如寒鐵,燒灼着他的喉嚨,食管,腹腔,他喘不上氣來.口腔和鼻子裡全都是冰冷濃重的血腥味。
他聽到那個熟悉的低沉聲音問——
"味道如何?"
“——!”
溫簡言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睜開雙眼。
"滴滴滴——滴滴滴——"
一旁牀頭櫃上的鬧鐘瘋狂作響,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在耳邊狂敲着,令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脹痛起來。
"吵死了。"
溫簡言撐起沉重的眼皮,艱難地擡起手,探身過去,摸索着將鬧鐘關掉。
不再作聲的鬧鐘靜靜立於牀頭,在昏暗的光線內閃爍着幽藍的光。
溫簡言揉自己痠痛的肩頸,向上面曾去一眼。
滿打滿算,他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了。
睡得有點太長,讓他有些昏昏沉沉的。
而且,由於在睡着之前忘記把頭髮吹乾,導致溫簡言現在有點頭痛。
身體像是散架了一樣,,筋骨和肌肉全都在大肆叫囂着,像是在對他的過度使用提出抗議。
"唔嗯.…."
他擡手按住自己突突亂跳的太陽穴,皺着眉,痛苦地哼唧了一聲。
他的頭髮向着四面八方亂翹着,亂糟糟的,像是一蓬不馴的雜草,由於過於不安分的睡姿,他身上的T恤已經變得皺波巴巴的,邊緣捲起,露出小半截腹部,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一小片皮膚白的晃眼,光潔平滑,之前猩紅的咒文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好難受。
明明睡覺前剛剛洗過澡,睡了一覺過後,身上又出了汗,變得黏黏糊糊的了。
昏沉間,腦海中不經意地浮現出剛剛的夢境。
""
溫簡言怔了怔,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金色鮮血涌入口腔中時,那可怕的灼燒感似乎還殘留在喉嚨之中,即使現在已經甦醒,他至今仍然感到心悸
血液。
在部分文化之中,血液就代表着生命和靈魂。
一開始,溫簡言就是以自己的血喚醒了巫燭,在此之後,對方也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對他鮮血的渴望。
以及牛皮紙上顯現出來的那句話——
"以神之血,豢喂巨蛇"。
那麼.…如果一個人類被餵食了神明的鮮血,會怎樣呢?
在此之前,他沒有時間,也不下意識地不願思考這個問題,但是,就如同房間裡的大象,無論溫簡言思考與否,這一隱患會始終存在,並不會因此而消失不見。
溫簡言並不清楚,吞下邪神鮮血的自己會出現什麼變化.….
當然,那張牛皮紙或許知道,但是,要不要爲了它而使用掉一次寶貴的問題次數,溫簡言還沒有決定好。
夢中的畫面清晰地在眼前浮現,口腔鼻腔內似乎還充斥着鮮血的氣味。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凝重憂慮的神色。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伸出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側腰靠下,接近髖骨的位置。
皮膚上一片光潔,那枚猩紅的烙印似乎從未出現過。
——的的確確是消失了。
確認這一點之後,他鬆了口氣。
太好了。
看樣子,剛纔的夢也只是一個夢了。
溫簡言擡手抹了把臉,將腦海中的雜念甩開。
他翻身準備下牀,但動作剛剛一動,就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溫簡言忽然立刻停了下來。
"……."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視線緩緩下移,飛快地在自己腰間的凌亂的薄被上撇了一眼。
"…….…….…….…….……."
他收回視線。
面不改色,鎮定自若。
嗯。
正常的生理狀況而已啦。
他畢竟也是有正常需求的成年人,只不過進入夢魘之後,他就完全沒有機會談戀愛了,更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找合心意的牀伴,畢意他的生理機能都很正常的,這種事要是不發生的話,他反而應該會懷疑自己的。
絕對和剛纔的夢無關。
和剛纔夢裡的內容更沒有任何關係!
溫簡言面無表情,一臉理性地分析完畢,然後快速地掀開薄被,跳下牀,一頭扎入浴室。
水龍頭擰開,熱水噴薄而出。
溫簡言站在噴頭之下,用力地擡手洗了把臉。
剛剛短暫的狼狽已經消失不見,他一手將溼發捋至腦後,一邊低下頭,下意識地掃了眼自己另外一隻手上的的銜尾蛇戒指。
"……."
他的腦海中毫無預兆地浮現出一個念頭。
不得不說,巫燭學的不錯。
雖然過程中的.…怪異感比較強,但帶來的感官衝擊卻是翻倍的,說沒有享受到是假的。
對於溫簡言這樣以“及時行樂”作爲自己人生標杆的極端享樂主義者,總的來說,他並不討厭任何會讓自己變得快樂的事情。
溫簡言擡手抹了把臉,將水珠從臉上抹去,眉梢眼角被熱水薰的微紅,眼尾微挑着,像是舒展開軀體的貓科動物,眼神像是潤了水,帶了鉤子,懶洋洋且漫不經心,似乎並不試圖遮擋掩蓋自己的本質。
他歪了歪頭。
嗯……
滿分十分的話,給個八分總是夠的。
如果是商品,大概是他會願意回購的程度。
溫簡言簡單地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從浴室內走出來。
一個澡過後,他基本上已經將剛剛的事情丟到了腦後。
溫簡言坐在牀上,摸出手機,屏幕剛一打開,之前那封被髮送至手機內的信件內容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秘密議會嗎。
溫簡言眯了眯雙眼。
在此之前,他曾以爲,自己已經接觸到了夢魘之中足夠高層的主播,但今天看來,一切卻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他對【秘密議會】這一名字,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它在溫簡言之前的過往交際生涯之中從未出現過哪怕一次,論壇上更是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存在"。
這隻有一個可能性。
……級別不夠。
溫簡言若有所思地摩鯊着手機的邊緣。
他之前雖然嫺熟地混跡於各個高級場合,在不同的公會與主播之間周旋,但是,在這過程之中,有一批人是他從始至終沒有接觸過的,那就是整個夢魘高級資深主播之中的前十。
他們往往十分低調,幾乎很少在公衆場合露面——準確來說,是很少在那些大部分主播能夠接觸到的場合露面。
在這十個主播之中,到現在爲止,溫簡言只在副本之中接觸過其中的一位,那就是位列第七的橘子糖,除了她之前,其餘九個人對他而言幾乎完全陌生。
而在自己的積分總數成爲排行總榜第八之後,"秘密議會"的邀請就很快發送到了他的手機裡,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很有可能……這一存在本就僅限於前十知曉,正因爲如此,所以,他在此之前,才從未聽說過類似的名字,收集到任何相關的消息。
溫簡言擡起手,用手背遮住雙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所做的選擇是正確的。
即使已經走了這麼久.…夢魘內部的秘密仍然只多不少。
就像是深埋在海面之下的冰山,絕大多數的主播都只能接觸到海面之上的那一部分,對夢魘的全貌則一無所知。在這裡,只有級別足夠高,才能接觸的足夠多,下潛的足夠深。
這是一個架構複雜的龐大大物,作爲迫不得已,身陷其中的人,即使是他,也只能偶爾瞥見其只鱗片角,而無法窺得全貌。
撕破與巫燭之間的合約,不僅僅爲了自由,以及他靈魂的歸屬權。
更是因爲恐懼。
將權力交給樂邪神,放任他使用那機械降神般的能力,去摧毀這樣一個不知全貌的存在,且不說是否能夠成功,即使成功,也可能會帶來更恐怖的災難,甚至是毀滅性的結果。
更何況……
沒人能保證,在取代了夢魘之後,邪神的統治會成爲更好的選擇。
異神永遠不可信任。
人類想要得救,只能依靠自己。
溫簡言低下頭,再次掃了一眼手機上的信息。
——距離秘密議會邀約的時間還剩下不到三個小時。
他或許得準備一下,趕緊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