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閱覽室內。
蒼白的燈光在頭頂滋滋作響,照亮了下方空曠的閱覽室,以及那零散坐在桌邊的陰冷背影。
弧形的前臺後,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的門緊閉着。
忽然,只聽“哐”的一聲響,辦公室的門被從內部猛地推開,一高一低兩道身影從中衝出。
高的那道影子跌跌撞撞地倒了過來。
溫簡言扶了他一把。
“我……我不行了,”
阿諾藉着溫簡言的力氣撐起身體,明明四肢健全,身上也沒什麼明顯的傷口,但他的臉色卻白中帶綠,綠中帶青,五彩紛呈,看着十分精彩。
他捉着溫簡言,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救命的稻草:
“我真的死不動了……”
溫簡言溫聲勸慰:“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阿諾:“……”
我不可以,我是真的不可以啊!
他向着後方的橘子糖看去:“怎麼樣?”
“……”
橘子糖陰着臉搖搖頭。
阿諾一臉驚恐地擡起頭:“?”
不過,溫簡言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像前幾次一樣,以那種溫柔的、但卻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迫使阿諾和橘子糖一起繼續進入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而是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自從救醒阿諾以來,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進入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了。
除了第一次得到一張之後,接下來的幾次橘子糖全部無功而返。
幾次的失敗也讓她的怒氣值被頂到了極限,距離爆發就差一點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仔細講講?”
溫簡言看向橘子糖,說。
“一切都很順利,借閱券我都已經拿到手了!”一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橘子糖還是忍不住氣得咬牙,“但還是和之前一樣,在出門前它就被搶走了……媽的,我下次一定不會——”
溫簡言若有所思:“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圖書館管理員是沒有形體的,對吧?”
橘子糖:“對啊。”
她忽然一怔:“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
按照邏輯來說,將借閱券從橘子糖手中奪走的無形存在,應該就是那個同樣看不到形體的圖書館管理員。
事實上,在上一次橘子糖出來的時候,溫簡言就是這麼想的。
直到現在。
對橘子糖這種能力水平的主播來說,一次失誤或許是意外,第二次、第三次就絕對不可能是了。
“對。”
溫簡言點了點頭,緩緩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我懷疑,這可能就是我們能拿到的借閱券數量的極限了。”
“啊?可是我們這次只到手了一張不是嗎?怎麼就到極限了?”
這下,就連飽受摧殘的阿諾都懵了。
他擡起頭,一臉迷惑地問。
“你們上次不都拿到了兩張嗎?”
“是啊。”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擡手捏了捏眉心,說道,“可問題是,那一次,在進入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之前,我們還都沒有開始借書。”
如果這是在現實世界的話。
學生在圖書館是要通過借閱券才能借到書的。
在副本內,這一規律依舊存在,但前後順序卻顛倒了——從得到借閱券才能借書,變成了,只有沒有借到書的學生,才能獲得借閱券。
所以,橘子糖他們上一次並沒有在借閱區內待夠十分鐘,也就自然沒有被迫借到任何一本書,所以他們才能從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內拿到多張借閱券。
可現在不一樣了。
溫簡言看向眼前兩人,說:
“這一次,唯一沒借到書的人,只剩下我一個了。”
橘子糖和阿諾都使用了借閱券,只有他沒有。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他們只能從管理員辦公室內拿到一張券,即便想要多拿,也會在離開辦公室之前被規則剝奪。
因爲他們能獲得的上限,就是一張。
此話一出,幾人心下都是一沉。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可太糟糕了。
就算將到手的這張券使用在其中一人身上,讓他醒來,也無法提高他們能獲得的借閱券上限。
這簡直就是一個死衚衕。
“那接下來呢?怎麼辦?”
阿諾問。
“還能怎麼辦?”橘子糖陰沉着臉,說,“要麼等新的小隊進入圖書館,要麼我們只能出去找人了。”
在圖書館規則的限制下,只有更多沒有借過書的主播進入到圖書館,他們能獲得的借閱券上限才能增加。
溫簡言低頭看了眼手機,神情微微一沉。
“……恐怕不太現實。”
距離思想品德課還剩不到四十分鐘。
在育英綜合大學內,思想品德課可不僅是隻是一節普通的必修課,更是一節不上就會大概率死亡的課。
溫簡言可是清楚地記得,在上一學年時,那些沒有來得及進入階梯教室的主播死的有多慘。
他記得,別人也記得。
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會有人願意冒險來到圖書館的。
時間太緊迫了,無異於自殺。
橘子糖:“那我就去階梯教室,綁也要綁幾個——”
溫簡言搖搖頭:“時間不夠了。”
他擡起手,掀開其中一人面前的書本,展示給橘子糖看:“你瞧。”
紅色已經從書脊蔓延了扉頁中心。
“來不及的。”溫簡言理性評道。
不僅要綁人,綁回來之後還要重新進入管理員辦公室,取得借閱券並離開……
無論怎麼算,都是來不及的。
“……”
橘子糖沒說話,但臉色卻很難看。
“當然了,也不是完全沒有別的方法。”
溫簡言頓了頓。
“只是……真的很危險。”
“?”橘子糖一愣,扭頭看了過來,“什麼?”
“你的借閱券呢?”溫簡言看向一旁的阿諾,他伸出手,“借我一下。”
阿諾不明所以,但還是掏出了那張寫着自己名字的借閱券,遞到了溫簡言的手中。
溫簡言低下頭,掃了眼借閱券上的內容,緊接着,他深吸一口氣,兩隻手捏住了借閱券的中心,然後——
“刺啦!”
刺耳的紙張撕碎聲響起。
只一下,那脆弱的、老舊發黃的借閱券上就出現了裂痕,然後順着裂痕被扯成了兩半。
“你,你要幹什麼!”阿諾的眼珠子都要被瞪出眼眶了,他想要撲過去,但卻被橘子糖眼疾手快地摁在了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溫簡言慢條斯理地將那張借閱券撕的粉碎。
溫簡言張開手,任憑紙屑從掌心中飄落。
“……”
阿諾一臉灰敗,他喪失了力氣,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完了。
忽然,阿諾的掌心一沉。
他一怔,低頭看去。
一本熟悉的、封面慘白的書出現在他的掌心中。
溫簡言快步上前:“告訴我,你之前是在哪裡中招的?”
阿諾還在愣神。
“快說!”溫簡言厲聲道。
“!”阿諾終於反應過來,他結結巴巴地回答,“南、南區三排,19號書架——”
溫簡言從他的手裡奪過那本書,丟給橘子糖:
“聽到了?”
橘子糖接過書,笑嘻嘻地點頭:
“那當然!”
阿諾呆呆地坐在地上,定定地注視着小女孩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老久沒有緩過神來,直到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上方伸來:
“你還好吧?”
阿諾下意識地扭頭看去。
青年低垂着眉眼,神情溫和,猶如春風化雨,完全看不出剛纔逼問他時的咄咄逼人。
“……還,還好。”
阿諾擡起手,捉住了溫簡言伸過來的手掌,藉着對方的力氣站了起來。
他扭頭看向橘子糖消失的方向,仍然有些茫然:
“剛剛那是——”
“有借就有還。”
溫簡言看着他,說。
阿諾:“……啊?”
“借書不會死,不按時還書纔會死,”
溫簡言耐心解釋。
“別忘了,借閱券的上面也是有倒計時的。”
“這就意味着,它其實只能讓你在‘借書’的這段時間裡自由活動,而不是免死金牌,一旦倒計時結束,照樣會面臨同樣的危險。”
“不過,有個很關鍵的問題是,使用了借閱券之後的人,手中的書也消失了,這也就意味着我們是不能提前還書的。如果不能提前還書,借閱券失效之後我們就立刻會重新喪失行動能力的話,那這裡也就會是無人能破的死局。
所以,副本大概率會留給我們還書的時間。”
溫簡言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只不過應該不會很長就是了。”
阿諾目瞪口呆地注視着溫簡言。
他實在是很難想到,居然有人僅僅從借閱券上的倒計時,就能分析出這麼多東西……
這未免也太恐怖了點。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問道:“你……就不擔心自己猜錯嗎?”
溫簡言眯起雙眼,銀白色的睫毛下,一雙淺色的雙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他微笑道:
“當然不擔心。”
阿諾一愣,被對方從言語到神態中釋放出的強大自信震懾到了。
這傢伙——
還沒等他把有些混亂的思維理順,只聽面前的青年繼續說道:
“當然,如果我真的錯了……”
“那就謝謝你的付出了。”
溫簡言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依然自信,眼神依舊真誠:
“我一定會永遠記住你的,好兄弟。”
阿諾:“………………”
【誠信至上】直播間:
“……”
“啊啊啊啊你小子,怪不得剛剛不撕橘子糖的借閱證呢,仗着人家能反覆死,可以當試驗品是吧?”
“做個人吧求你了。”
*
橘子糖一路狂奔到南區。
根據阿諾提供的位置,她在一排排黑黢黢的書架間上飛快地尋找着,很快,她的視線定格在了書架的其中一排上——在那裡,書本間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空隙。
有了!
橘子糖的心臟砰砰狂跳。
她一個箭步上前,踮起腳尖,將書本向着那空隙輕輕一插。
完美契合。
在書本被插入書架內的瞬間,已經蔓延到封皮的濃重血色開始緩緩褪去,書脊上,阿諾的名字也開始變淺,直到最後完全消失。
到最後,它重新變成了一本灰撲撲的、普普通通的書籍。
……成功了。
橘子糖緩緩舒了口氣。
她退後兩步,轉過身,準備原路返回。
忽然,書架的盡頭出現了一道黑黢黢的身影。
看着很矮,但不知爲何,又隱約有些熟悉。
“誰?”
橘子糖眼神一厲。
“……”對面沒有回答。
橘子糖皺皺眉,上前一步。
手電筒的光線晃過,劃破黑暗落在了不遠處身影上,照亮了對方的面孔。
橘色的長髮,高高束起的辮子,稚嫩的臉龐,天真的微笑。
幾乎不需要思考,橘子糖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她嗤笑一聲,下一秒,她的後腳一蹬,整個人猶如離弦的箭一樣躍了出去。
雪亮的長刀於黑暗中浮現,鋒利的刀刃扯開空氣,發出布帛被撕裂般的脆響。
寒氣逼人的刀刃直指少女的脖頸。
忽然,橘子糖的瞳孔一縮。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已經揮出去的手腕在空中死死頓住,手背上青筋鼓起,刀刃在距離對方只有一毫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來。
“嘖。”
一道幽靈般的輕嘆在不遠處響起:
“真可惜。”
伴隨着輕緩的腳步聲,泥瓦匠蒼白的臉孔從背後的黑暗中一點點浮現出來,他微笑道:“——還以爲你能晚點發現呢。”
“……”
橘子糖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
細白的脖頸上,一道殷紅的刀口緩緩迸開,一絲細如紅蛇的鮮血順着她的脖子緩慢淌下,將領口的邊緣一點點浸溼。
不遠處,她鏡像的脖頸上,也有着一模一樣的刀口。
唯一不同的是,鏡像上的那道傷口正在緩緩癒合,而橘子糖脖子上的傷口卻仍在向外淌着鮮血。
“一般來說,鏡像是無法被殺死的,”
泥瓦匠的視線落在橘子糖手中的刀上,脣邊的笑意更深,“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或許真的可以。”
他用手掌在脖子上比了一個劃開的手勢,像是十分期待橘子糖將自己斬首的樣子。
不過這一次,橘子糖並沒有看向他。
她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向後,落在了泥瓦匠的身上。
黑暗中,更多的人影從後方走出。
泥瓦匠的小隊全員到齊。
而在那之中,卻還存在着另外一道更爲熟悉的身影。
清俊的面孔,溫和的微笑,看着令人如沐春風。
溫簡言。
——或者說,是他的鏡像。
“人人都說我瘋了,”橘子糖握着長刀,笑嘻嘻地歪了歪腦袋,“但要我看,還是你的精神更不正常一點。”
居然幫鏡子裡的鬼入侵到現實裡來,這可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或許吧,”泥瓦匠露齒一笑,他把手搭在“溫簡言”的肩膀上,說道:
“這兩個寶貝說它們能找到你,我又能怎麼辦呢?”
橘子糖一邊聽着,一邊觀察着泥瓦匠背後隊友的站位,在心裡評估着。
一對六,有點多。
但她死不了。
更重要的是,她有場地優勢。
圖書館的規則仍在起效,而泥瓦匠對此一無所知。
也就是說,只要能將這些人拖在這裡十分鐘,對方就會全軍覆沒,而她有借閱券,不會受到規則限制。
泥瓦匠開口似乎還像再說什麼,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就感到眼前一花,一道纖細的身影猶如鬼魅般飄過,輕柔又迅速,劃出一道陰冷雪亮的殘影。
“!”
泥瓦匠的瞳孔一縮,猛地向後一撤。
但是,他想錯了。
目標不是他。
刀口輕飄飄地舔過脖頸,對方甚至來不及擡手,鮮活滾燙的熱血就從脖子上的傷口噴涌而出,濺在了旁邊的書架之上。
一聲悶響。
一顆還未反應過來的頭顱睜大雙眼,咕咚一聲落在了地上,咕嚕嚕地滾向了一旁。
沉重的無頭屍體像是一口沉悶的布口袋,噗地倒進了熱氣騰騰的血泊中。
少女笑容天真地歪了歪頭,一滴沒有避開的鮮血落在她的臉上,緩緩留下一道驚悚的血痕:
“啊呀。”
還剩五個。
“……”
注視着不遠處鬼神般的少女,泥瓦匠的表情有着一瞬間的扭曲,他的眼神發狠,“看來,你是完全不想好好說話了。”
“如果是那傢伙的話,或許有興趣,”橘子糖將長刀扛在了纖細的肩膀上,十分無趣地撇撇嘴,“但我嘛……就算了。”
她的手指輕收,刀刃鏘然一亮。
少女咧嘴笑了:
“比起動腦子,還是打架更適合我啦!”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滾燙的鮮血噴濺而出。
“噗通。”
又是一聲。
一名主播捂着自己的肩膀,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後退。
“什麼嘛,躲得這麼快。”橘子糖撒嬌似的撅起嘴,跨過地面上飛到自己腳邊的右臂,“害的我要沒準頭了。”
不過要想反抗也難了。
還剩四個。
橘子糖直播間:
“啊啊啊主播牛逼!”
“啊啊啊不愧是PVP戰神,糖姐牛逼!”
“……
忽然,橘子糖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似的。
她一怔,剛剛邁開的步伐收住了,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黑暗中,她的手掌似乎……變得有些透明。
“!”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橘子糖的瞳孔一縮。
等一下!
她猛地扭頭,向着不遠處看去。
幾米之遠外,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橘發少女同樣回頭看着她,神情驚駭,垂下的右手虛空收攏,像是正在握着一把無形的長刀。
一樣的臉,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表情。
唯一的區別是,真正的橘子糖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虛無,而虛假的鏡像則逐漸豐滿、真實。
糟糕!
泥瓦匠也在拖延時間!!
“一個人和一條手臂,換一個夢魘前十,”不遠處,傳來了泥瓦匠陰冷帶笑的聲音,他擦了下自己臉上被濺到的隊友鮮血,緩緩道,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