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鈴聲在宿舍樓中迴盪, 陳舊的燈順着走廊一盞盞亮起。
“起牀啦起牀啦——”
宿管阿姨的聲音越過牆壁傳來。
溫簡言扶着額頭,從牀上爬了起來。
“唔……”
他皺着眉,神情困頓。
雖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是……總感覺做了個很糟糕的夢。
溫簡言抿了下嘴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有點麻?
脹脹的, 有點怪。
不過, 感覺不算強烈,至少還沒到強烈到需要警示的程度。
溫簡言將念頭從腦海之中驅散,翻身從上鋪爬下來。
宿舍之中的其他人也甦醒了, 接二連三地起了牀。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走廊上的嘈雜走動聲,但是, 和前幾天比起來,那動靜卻似乎小上不少。
“……”
溫簡言收回視線。
畢竟這是他們進入這個副本的第五天了, 即使這個副本的難度並不大,也不算緊促, 但是,每個寢室內都已經或多或少地出現了人員折損。
“誒……”
一旁傳來豹哥猶豫的聲音。
“小兄弟, 你脖子怎麼了?”
“嗯?”
溫簡言一怔, 過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在喊自己,“什麼?”
在對方的指點下, 他衝着鏡子扭過頭。
脖頸一繃,白的皮膚上,赫然印着泛着青的指印, 很淡,邊緣淺紅,正正好掐在動脈上, 在他的脖子上顯得分外清晰。
“這……怎麼來的?”阿豹皺着眉問,“發生了什麼嗎?”
“……不知道。”
良久,溫簡言緩緩說。
“你這……該不會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盯上了吧?”虎哥看着他脖子上的指印,顯得有些擔憂。
“應該是。”
溫簡言擡起手,將鈕釦一個個叩起,一直到領口將那指印擋住。
虎哥:“?”
他有點拿捏不準對方的態度。
明明是一件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感到恐慌的事,但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明明看着毫無攻擊性的青年,卻顯得有些雲淡風清。
“這或許是某種詛咒,你對來源有什麼想法不?”他試探性地問道。
“很可惜,沒有。”
溫簡言聳聳肩,扭頭看向他。
外面的天光還沒有大亮,只能算得上熹微,他的側臉藏在一線暗光之下,顯得瞳色越淺。
“沒辦法,有嫌疑的怪物太多了。”
他有些無奈地微笑道。
虎哥:“……”
嗯???
【誠信至上】直播間:
“哈哈哈哈!”
“虎哥:你小子這幾天到底惹了多少波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笑死!沒想到吧,主播在這個副本里得罪的勢力太多了,每個都想弄死他,根本想不出來可能是哪個下的手!”
“不過說起來,我也沒印象啊,這手印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不清楚……”
“估計是昨天晚上主播睡着之後吧,不過一般來說,只要睡着以後出現任何危機,直播都會重新自動開啓的啊,可是我沒接到通知誒。”
“我也沒有。”
“難道是不準備危及主播生命?但那豈不是就更奇怪了!”
溫簡言看向鏡子,確認領口將指印擋住,只剩邊緣的一點紅痕。
他擡手按住脖頸,活動了一下。
倒不疼。
他剛纔跟虎哥說的是實話,只是一個手印而已,確實是無法確定出詛咒的來源,畢竟,他在這個副本之中結的仇,那可真的是數也數不清。
一開始的社團,後來的學生會,再到小超市老闆,選修課老師……甚至就連只有一面之緣的舞蹈課老師,和體育課老師,都和他多多少少有點……
嗯,過節。
溫簡言嘆了口氣,收回視線。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東西居然還能侵入到他的寢室裡,甚至就連他佈置的人骨風鈴都沒有驚動。
或許從今天晚上開始,他應該將他從小超市內得來的東西佈置上了。
正在溫簡言低頭忖度時,旁邊傳來沼澤和他的其他幾個隊友交談的聲音。
“說起來,今天下午是思想品德課吧?”
“是啊。”
“但是……階梯教室到底在哪裡啊?”
“不清楚啊,兄弟們這兩天一直在找,根本沒找到。”
“必須得抓緊時間了,無論如何,選修的作業都得往上交了。”
溫簡言眨眨眼。
看樣子,不僅僅是電影鑑賞課程,其他的選修課也同樣有課後作業,並且,這些課後作業的最終截止時期都是週五晚上的最後一節思想品德課。
不然的話,學分不夠,是無法兌換離校資格的,就必須還得再在這個副本之中留上一個星期。
更別提,他們還得硬抗一次“掛科”的危險。
正在溫簡言沉思之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着,門被推開了。
一張灰白色的瘦長臉出現在衆人眼前。
是黃鼠狼。
除了臉色蒼白點,氣息變得更陰沉了之外,他的五官和往常沒什麼不同,他用視線在房間裡搜尋一圈,在溫簡言的身上停留一瞬,然後走向了自己的隊友。
溫簡言注意到,在門被推開、看到黃鼠狼走進來的一瞬,沼澤他們下意識地安靜了下來,閉嘴不再說話。
“……”
他看向沼澤幾人,端詳着他們臉上的微表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樣子,對於黃鼠狼的變化,他的隊友們對此也並非完全沒有察覺。
不過……
他們既然發覺異樣,但卻並未直接處理,說明什麼呢?
是現在還沒有完全確定自己的猜測,還是有什麼其他的顧慮?
溫簡言收回視線,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神色。
*
星期五的上午,照樣是橘子糖和溫簡言一同行動。
“走?”
橘子糖活動了一下肩膀,發出“咔咔”的聲響,隨意問道。
溫簡言點點頭:“走。”
隨着筆尖在陰冷紙張上滑動,眼前的場景再次顛覆。
陰森森的食堂出現在二人的面前。
和上次一樣,橘子糖簡單地往紙上寫了幾筆,然後兩人分開行動。
有了上次的經驗,溫簡言這次謹慎的多。
他接着上次的路徑,在不被任何怪物發現的前提下,有針對性地探了幾個地方。
只可惜,他這次的運氣甚至還不如上次。
沒探多久,他就再一次遇到了怪物。
糟糕的是,數量不少。
溫簡言用目光審視着幾條桌椅之外的怪物。
三隻。
他完全沒聽到腳步聲的接近,也沒看到任何影子,只是瞬息之間,就已經被包圍住了。
面容腫脹的屍體從遠處一步步走來,黑洞洞的、沒有一絲情感的雙眼注視着他,溫簡言謹慎地後退。
忽然,腦後一陣陰風掠過,悚然的感覺在脊背上乍起。
幾乎來不及思考,溫簡言猛地扭頭,對上了一張放大的白臉。
“——”
溫簡言瞳孔一縮,一聲驚叫險些衝破喉嚨。
但是,還沒有等他做些什麼,下一秒,一雙慘白的手猛地從桌子下方伸了出來,像是溼冷的鐵鉗,死死地捉住了他的腳腕,將他猛地向內一扯!
“!!!”
猝不及防間,溫簡言摔倒在地,被整個向着餐桌下拖去。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去!”
“啊啊啊我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要死人啦!”
下一秒,蓬然的火從黑暗的食堂中心燃起,火苗一直舔向了天花板,在陰冷的空氣之中劈啪作響。
像是畏懼火焰的亮度與熱度,那些腫脹的臉孔,慘白的肢體,都被狠狠燙了一下,然後猛地向着黑暗之中縮了回去。
火苗漸弱,光熱漸熄。
食堂內恢復寂靜。
和出現時一樣,那些怪物再一次消失的無影無蹤。
溫簡言喘着粗氣,狼狽地從桌子
他的頭髮亂了,蒼白的額頭上佈滿細汗,在烈火燻蒸下,他的臉頰高熱,下眼瞼也同樣鮮紅。
媽的。
好險。
溫簡言扶着桌子,壓制住自己乾嘔的**。
好半天以後,他像是卸了勁,繃着的勁軟了下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剛纔的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快,即使纔過去沒多久,但是,回憶起來,那段經歷都顯得混亂而零碎,很難拼湊成爲完整的畫面。
但是,即使如此,溫簡言也知道,剛纔的情形究竟有多危險。
如果不是他在進入這裡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可能被襲擊的準備,在揹包裡提前準備了可能會用得到的道具,而且還是罕見的大範圍型……
他這次說不定真的會陰溝裡翻船,成爲又一個被坑死的主播。
想到這裡,溫簡言不由得暗暗心驚。
明明同樣有橘子糖在外面吸引火力,但是,這一次襲擊的強度,比幾次前都強得多。
是他的san值實在是太低了嗎?
還是什麼別的……?
無數的念頭在腦海中盤旋。
溫簡言撐着旁邊的桌子,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他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腳腕。
白的腳踝上,分別印着兩隻青黑的手印,已經腫起來了,看着分外觸目驚心。
……和脖子上的印子還挺對稱。
溫簡言摸摸被領口擋住的脖子,“嘖”了一聲。
他單手扶着桌子,扭頭環視一圈。
火光已經消失,食堂重回黑暗,但是,那些怪物的影子也全部都消失了。
和上次不同,這一次,並沒有任何一具怪物的屍體被留下來,他自然也就無從探查它的肚子裡是否有同樣的徽章了。
溫簡言有些泄氣地抓抓頭髮。
不過,至少他這次可以得出確切結論了。
雖然不知道其他幾個電影之中的遵循的規律是一致,但是,至少在和《王妮的一天》這部電影相關的場景之中,怪物是恐火的。
溫簡言思考了一下,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鋼筆,開始在那張陰冷的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很快,在字數到達300字的時候,他頭頂的血條波動了一下,降低了10點。
遠遠地,傳來了逐漸逼近的拖沓腳步聲。
溫簡言筆下飛快,幾乎毫不停頓,像是在和它們爭搶時間。
在字數到達500字時候,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恭喜您已完成本次的學習任務,是否繼續?】
不遠處,怪異扭曲的影子在迫近。
溫簡言放下筆:“否。”
在他的話音落下的瞬間,腳下一晃,下一秒,場景陡然變換。
眼前的建築物已不是食堂,而是宿舍樓。
“喂,”
橘子糖不滿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次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原則上來講,進入電影之中是不限次數的,但問題是,想要結束這場電影,作業必須寫滿五百字。
而一份作業的字數是一千五百字。
雖然,由於溫簡言和橘子糖是兩個人,次數也會因此而翻倍,但是,無論如何,這個數字都是有上限的,自然也就更不能浪費。
橘子糖扭頭看向溫簡言,在看到他現在那狼狽模樣時,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你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她嫌棄地將溫簡言上下打量一圈:
“髒死了。”
溫簡言低頭掃了眼自己沾滿灰塵的上衣,和被火燎了邊的袖子,將自己剛剛的遭遇一筆帶過:“沒什麼,只是被攻擊了而已。”
他話鋒一轉,說:“對了,我現在弄清楚了,這些怪的弱點的確是火。”
“豁!”橘子糖雙眼一亮,從椅子上蹦躂下來,“不錯啊。”
“你可不知道,這次我的收穫幾乎沒有,完全沒有找到一個徽章。”
橘子糖對此並不滿意,但是,想到溫簡言帶來的信息,她的雙眼裡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既然怕火的話,那,等一下說不定我有辦法可以試試……”
注視着她摩拳擦掌的模樣,溫簡言表示十分感動。
啊,這種高攻高敏的主動型隊友真好啊。
讓他划水都劃得毫無壓力。
不過,他眼睛一眨,似乎忽然注意到了什麼:“你這次沒有收穫?”
“是啊。”橘子糖撇撇嘴,重新蹦回了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晃着小腿,“這次的怪數量不太多,即使是有被我逮住開膛破腹的,我也找到新的徽章。”
一言以蔽之:
無功而返。
“……”
溫簡言站在原地,垂下眼眸,似乎在忖度着什麼。
良久,他擡起眼,看向橘子糖:“等一下進去之後,我和你一起蒐集徽章吧。”
“嗯?你不獨自行動了?”橘子糖皺皺眉,對此顯然並不情願。
如果是其他人,說不定會巴不得和隊友共同行動,但是橘子糖可不一樣,在這種自己準備大展拳腳的情況下,她只會覺得隊友礙手礙腳。
“主要是……”
溫簡言嘆了口氣,拎起自己的一邊褲腿管,露出半截細白的腳腕,青紫色的手印腫着,腳踝的位置觸目驚心。
“剛剛腳崴了。”
青年的頭髮亂糟糟的,後頸上還沾着塵土,汗水留下了白晃晃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烈火的緣故,他的眼瞼發紅,眼珠裡閃着光,像是還含着被薰出來淚一樣。
再配上他這幅耷頭耷腦的模樣,硬生生顯得有些可憐。
橘子糖:“……”
她瞧瞧溫簡言,又瞧瞧他的腿,臉上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要不是她知道一個能混進前十的主播究竟能有多大能耐,否則還真有可能被對方這幅模樣騙過去——
“所以,接下來我可能就要靠你了,”溫簡言看着橘子糖,眨眨眼,尾音拖了個長調,“隊長。”
橘子糖咳嗽一聲,挺起胸膛:“……行吧。”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你小子,吃軟飯上癮了啊是不是!!!!”
“我真的恨鐵不成鋼,橘子糖你不要被這傢伙的甜言蜜語矇住了雙眼了啊,他不是什麼好東西的!!”在做好準備之後,他們第三次進入到了電影之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他們兩個顯然更加輕車熟路,無論是對地圖,還是對怪物,處理起來都不再像上次一樣因謹慎而畏首畏尾——當然,僅限於橘子糖而言是這樣的。
至於溫簡言,他全程都在兢兢業業地裝成個瘸子,一瘸一拐地跟在橘子糖身後,努力不影響對方發揮。
直播間的觀衆們已經累了,不想再罵這個不要臉的拖油瓶了。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他們聚集在一起的緣故,這一次,襲來的怪物的數量多到嚇人。
空氣陰冷潮溼,瀰漫着強烈的腐臭味,一張張慘白腫脹的臉孔在遠處晃動,一步步緩慢接近,放眼望去,猶如噩夢般的圖景。
即使並非一人面對,在看着眼前這一幕時,溫簡言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
這個數量實在是恐怖,並且還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源源不斷地增加着。
即使溫簡言頭腦靈活,對食堂內的空間佈局已經瞭如指掌,而橘子糖又善於戰鬥,且道具家底豐厚,到后里面都開始疲於應對。
在數量即將突破兩人承受能力的閾值時,橘子糖忽然喊了一聲:
“現在!”
像是心有靈犀,溫簡言立刻激活道具。
烈火清場,那些潮溼的屍體跌跌撞撞向後退去,勉強給他們留出了呼吸的空隙。
藉着這個時機,他們故技重施,離開了電影之中。
眼前的場景頓時顛倒調轉,陰森恐怖的食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蕩無人的宿舍樓下。
兩人都急促地喘着氣。
溫簡言擡起手,揩了一下自己額角的汗水,在臉上留下兩道帶着灰燼的指痕,看着有些滑稽。
他喘了口氣,待呼吸平復,扭頭看向橘子糖:
“收穫怎麼樣?”
雖然是個小女孩的模樣,但是,橘子糖的反應卻遠比溫簡言小得多。
她陰着臉:“不咋的。”
說完,橘子糖一揚手。
銀光一閃,向着溫簡言的方向墜來,他匆忙擡手,接住了那枚拋向自己的東西。
確實是徽章。
上面還殘留着一點尚未被擦拭乾淨的黑水,即使剛剛接觸到指尖,頭頂的san值又開始隱隱波動了起來。
溫簡言連忙換了個地方拿着,順手用袖子將它揩了乾淨。
他盯着徽章瞅了瞅,然後擡眼看向橘子糖:“就一個?”
橘子糖的臉色更臭了:“嗯。”
“……”
嘶。
溫簡言低下頭,看向那枚徽章,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和昨天比起來,確實是有點少了。
更何況,昨天他們還並沒有完全摸清怪物的行動規律,處理起來都相對比較謹慎,可今天,他們不僅待得時間更長,遇到的怪物也更多,效率幾乎是昨天的三倍不止。
可是,忙裡忙外這麼長時間,才只得到了一枚……
收穫簡直算得上是斷崖式下跌。
正在溫簡言沉思之時,旁邊的橘子糖噌地站了起來,她盯着溫簡言,咬牙切齒道:
“再來!”
她還就不信了,這一次還能無功而返?!
溫簡言捏着徽章,注視着眼前鬥志不僅沒降,反而還更旺盛的橘子糖,有些後悔。
這……
倒也不必如此積極。
在橘子糖的強烈要求下,他們第三次進入了電影之中。
這一次,橘子糖手狠極了,對於各種道具的使用也毫不吝嗇,溫簡言跟在她身後,僅僅只是看着都有點肉痛。
空氣之中的腐臭味幾乎能薰得人睜不開眼睛,地面上已經被黑色的水浸透。
到處都是被燒灼過的痕跡。
橘子糖陰着臉,站起身來。
她手裡拎着一把幾乎要和自己個子一樣高的刀,刀尖上滿是腥腐臭味的黑血,原本倒在那裡的怪物屍體已經和先前幾隻一樣,在被殺死之後,直接化成了水。
“還是沒有?”溫簡言問。
“沒。”橘子糖甩了下刀尖上的血,冷笑一聲。
和上次比起來,他們這次的成果甚至更少了。
硬生生砸了那麼多珍貴道具,可一個徽章都沒找到。
除了昨天進入電影時,他們得到了兩枚徽章之外,今天,他們接連進入電影幾次,卻幾乎毫無收穫。
這着實令人沮喪。
溫簡言垂下眼,霧濛濛的暗影落在他的臉上,令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擡頭環視一圈:“這一次,周圍的怪物被清過之後似乎沒有被增加誒。”
橘子糖一怔。
還真是。
她定定地看向一個方向,有些不太確定的問:
“喂,你聽那裡是不是有聲音?”
食堂的面積很大,幾乎全部都被籠罩着黑暗之中,普通的燈光幾乎無法將其穿透,只能勉強照亮一個模糊的輪廓。
在無數桌椅的深處,似乎傳來了悉悉索索的摩擦聲。
很輕,很遠,不仔細聽幾乎無法聽到。
溫簡言屏息凝神聽去。
“好像?”
不過,那聲音不像是腳步聲,也不像是其他任何聲音……
或許是因爲離得太遠,居然一時無法分辨。
正當溫簡言還準備繼續觀察一下的時候,只見旁邊的小女孩眼前一亮,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而非見到怪物的主播。
她興奮地跳了起來:“走走走!”
“再不快點要跑了!”
說完,橘子糖拎着刀,蹦蹦跳跳地衝了過去。
溫簡言:“……”
嗯……就……隊友太積極了其實也不太好。
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仍然不忘自己瘸腿的設定,關閉了手電筒,然後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黑暗之中,隨着距離的拉進,那怪異的聲音也開始逐漸放大——細細碎碎,在空闊的空間內迴盪着,很難確定來源,但卻莫名令人脊背發涼。
忽然,習慣黑暗的眼睛捕捉到一點光亮。
溫簡言步伐一頓。
這個副本之中的怪可不會主動製造亮光。
前方的不遠處,傳來橘子糖刻意壓低的聲音:“噓。”
緊接着,有什麼東西被摸黑遞了過來。
溫簡言小心着接過,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輪廓,像是……眼鏡?
“戴上。”橘子糖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溫簡言聽話地將眼鏡戴上,在它架上鼻樑的一瞬間,那始終阻擋在眼前的黑暗散開了。
雖然並不能說像白天一樣清晰,但卻並不像是剛纔一樣伸手不見五指。
不遠處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一層朦朦朧朧的暗灰色霧氣之中,即使隔着老遠,但卻仍隱約能夠看清一些輪廓。
溫簡言先是一怔,很快意識到,這應該是橘子糖所持有的道具。
“看。”橘子糖說。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溫簡言看了過去。
他的視線最先落在光源之上。
那是一隻正面朝下的手機。
手電筒顯然沒關,此刻正發着亮,慘白的光柱被黑暗壓制,只能面前照亮周圍的一小部分空間。
手機。
溫簡言的心臟一沉。
有其他的主播在?
他移開視線,一點點地向着遠處看去。
很快,他看到了那些怪物。
和先前攻擊他們時不同,這些怪物此刻並沒有移動,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是一道黑黝黝的影子,一動不動,沒有半點聲息,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卻總莫名給人一種比它們動起來時還有可怕的詭異感覺。
溫簡言晃了晃頭,像是要將那陰冷的錯覺從自己的身上晃掉似的。
忽然,他注意到了什麼。
這些怪物雖然都一動不動,但是,它們的面孔似乎是朝着同一個方向看去的。
“……”
溫簡言屏住呼吸,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動的速度似乎微微加快。
他轉動頭顱,順着那些怪物面孔朝向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大概十米之外,是無數張並排着餐桌,其中一張桌子前,赫然坐着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它伏着身,脊背起伏,一時看不清在做些什麼。
溫簡言心口一緊。
他忽然意識到,他先前聽到的細微聲響,正是來自於那個方向。
更重要的是……溫簡言曾經來過這個區域,他敢發誓,在他上次來的時候,那張桌子前是絕對沒有任何人坐着的。
一旁,橘子糖盯着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隻怪物,悄悄抽刀。
“等等。”
溫簡言壓低聲音,道。
有手機,這就意味着,他們現在並不是食堂之中唯一的主播。
畢竟他們這次進來刷的次數有點多,自然有可能碰到其他同樣需要完成這個電影選修作業的人。
既然如此,現在的情形很有可能就是他們觸發的。
想到這裡,溫簡言心中隱隱有了形成了完整的想法。
橘子糖動作一頓,看了過去,疑問般挑挑眉。
溫簡言湊過去,低聲跟她說了兩句。
橘子糖握着刀,有些猶豫:“……”
溫簡言眨眨眼:
“好不好?”
橘子糖扭頭看了兩眼那隻距離自己最近的怪物,掙扎了好半天,才勉爲其難地鬆開握着刀的手:
“行吧。”
*
黑暗的食堂內,溫簡言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摸着黑,在紙上快速地寫着些什麼。
這是他的電影鑑賞課作業。
題目是:
《王妮的一天觀後感:論恐怖片的衛生間爲什麼必須是隔間式》
【誠信至上】直播間:
“……”
“不愧是你。”
橘子糖並不在他的身邊。
而不遠處的其中一張椅子上,則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隻歪斜的布偶娃娃。
很快,不遠處的黑暗之中,傳來了熟悉的拖沓腳步聲。
空氣的溫度開始飛速下降,陰森森的冷意開始蔓延,像是刀片一樣划着露在外面的皮膚,帶來隱隱的痛感。
筆尖和紙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遠處,鬼影憧憧,一個個肚皮腫脹鼓起的陰冷身影,從原本僵立不動的狀態之中恢復過來,它們轉過身,不再向着同一個方向看去,而是邁着僵硬的步伐,向着這邊一步步靠近。
空氣之中,腐爛的氣味更濃。
溫簡言的掌心滲出汗水,但手中筆尖始終未停。
怪物的影子更近了。
但是,在即將靠近他之前,那些怪物卻調轉了方向,反而是一步步靠近了那隻坐在椅子上的娃娃。
這是替死娃娃。
溫簡言曾經使用過。
它身上攜帶着人類的氣息,這樣的話,在遇到危急情況之時,主播就能將帶有自己氣息的娃娃丟出去,讓它來吸引鬼怪的注意。
一隻、兩隻、三隻……
浮腫惡臭的屍體被從原本的位置上引走,向着替死娃娃的方向靠近。
原本站滿了人的那片區域,開始漸漸地空了下來。
就是現在!
烈火呼地燃起,一道火牆頓時擋住了溫簡言的視野。
隔着噼啪亮起的火焰,隱約可以瞥見後方那一抹鬼魅般的身影。
是橘子糖。
幾乎是同一時間,溫簡言猛地丟下筆。
他跳了起來,向着那張坐着人的餐桌衝去。
陰冷的空氣割着臉頰,腳踝疼痛不已,但是,溫簡言卻並沒有減緩速度,身形矯健輕盈,像是早已被這樣的場景錘鍊,影子一般在黑暗之中穿梭。
不過眨眼間,他就衝到了一個極近的距離。
在眼鏡的視線輔助之下,溫簡言逐漸看清了那張桌子近前的情形。
低矮的長餐桌上一片狼藉,佈滿了黑色的、散發着腐臭氣味的污水,而污水之上,則是一具開膛破腹的屍體。
人類的屍體。
肚腹敞開,鮮血淋漓,內臟之中混着粘稠的黑色物質,慘白失血的臉因恐懼而扭曲,失去光澤的眼珠大大睜開,正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
溫簡言感到自己的胃部翻騰了一下。
他認出了這張臉。
這是先前和他們一起進入《王妮的一天》這部電影之中的一位主播。
他記得,她叫做江玉。
爲了讓他成功混入宿舍樓,她爲溫簡言化過妝,還曾十分自豪地誇耀過自己的手藝,並且向他保證下次一定會做的更好。
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
而殘缺的屍體正擺在溫簡言的面前。
桌子前,正坐着一個低矮的人影。
像是……一個女生。
她的頭顱低垂着,長長的頭髮遮擋住臉龐,整個人一前一後地搖晃着,嘴裡發出“咔嚓咔嚓”、“嘎吱嘎吱”的怪異聲音,像是在始終不停地咀嚼着什麼似的。
幾乎不需要思考,溫簡言立刻清楚了自己現在面前坐着的究竟是什麼。
是王妮。
和他先前經歷的上一部電影一樣,雖然他們在課堂結束之後,在“完成作業”的過程之中進入電影之中,但是,真正的主角,譬如“李察”,是隻有達到特定條件纔會出現的,顯然,這部電影之中的“王妮”也是如此。
所以,之前雖然溫簡言在這裡轉了很多圈,但卻從未見到過它。
忽然,背後傳來細微的“嘻嘻”聲。
像是有個女生在低低地輕笑。
咕嚕嚕。
有什麼東西滾了過來,撞到了溫簡言的腳。
溫簡言一低頭,正好對上了一雙熟悉的,漆黑詭異的眼珠。
那頭顱緊挨着他的腳,慘白的臉上,嘴角大大裂開,形成一個怪異的微笑表情:“嘻嘻。”
面前的“王妮”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
那咀嚼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頭顱轉動時,發出的生鏽“咔咔”聲。
不好!!!
在那瞬間,溫簡言猛地意識到了危險的來臨。
他轉身想跑,下一秒,從桌子下方,猛然探出一雙慘白僵冷的手掌,死死地捉住了他的腳腕。
“!!”
溫簡言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整個身體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天旋地轉間,他看到了那雙手掌上,被火燒出來的醜陋疤痕。
耳邊傳來什麼東西滾動的聲音。
咕嚕嚕、咕嚕嚕。
一張慘白詭異的臉緩緩滾了過來,緊緊地貼在了他面前幾釐米處,咧開的嘴裡發出詭異的嘻嘻聲。
下一秒,無數笑聲重迭着,在周遭響起。
它們迭加,迭加,變成聲音的浪潮,整個向着溫簡言的身上壓來,陰冷的感覺從四面八方滲來,黑暗開始晃動。
那張臉扯動着,漸漸變成了熟悉的模樣。
“嘻嘻……我看到你了。”
楚楚的腦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