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簡言的視線匆匆掠過那面掛在櫃子上的鏡子, 不敢在上面過多停留。
在剛醒來時,他透過這面鏡子,不經意地和牀下的那張面容對上了視線。
即使到了現在,他彷彿仍然能感受到, 那若有若無的可怕視線從房間的一角傳來, 令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寒毛倒豎。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 定了定神,然後才緩步向着鏡子走去。
他這次刻意沒有往裡看去, 而是直接將它從櫃門上摘下。
在之前那個隱藏支線裡,無論是npc還是小潔, 都提到了一面關鍵性的鏡子。
這讓溫簡言立即聯想到了自己進入副本後的經歷。
他在那面鏡子裡和牀下的人對視了一眼之後, 初始的20分鐘生存時長就判定下來了。
而且如果仔細回憶的話,那隻鬼怪之後的每一次出現都是在鏡子裡。
這裡面或許會有些什麼關聯。
溫簡言從牀上扯下條枕巾, 將鏡面蓋上, 然後這才仔細地低頭打量着手中的鏡子。
這是一面非常普通的梳妝鏡, 橢圓形的,淺綠色的塑料邊框有些褪色, 在暗處微微發着白。
背面沒有夾層,也沒有什麼能夠藏東西的地方。
裡裡外外都沒什麼特別的。
不過……
溫簡言用指尖輕輕撫過鏡子下方不凹凸不平的表面, 以及鏡框上方被手工鑽出來的粗糙小孔,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就是說,這本該是那種擺在桌面上的梳妝鏡。
但是,它現在卻被拆下了底座,頂上打孔,掛在了櫃子上。
溫簡言擡起頭,在房間內匆匆環視一圈。
最終, 他的視線定格在桌子上的一角。
在一片雜亂堆放的書中,那裡有一塊不大的空白,看上去彷彿是被刻意留出來似的。
溫簡言走進細看。
桌面上殘留着長方形灰痕,像是被什麼東西放在上面許久留下的。
他將鏡子向上虛虛一比。
大小差不多吻合。
正在這時,搭在鏡面上的枕巾突然向下一墜,彷彿被什麼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猛地滑下!
溫簡言一驚,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撈,卻只堪堪觸碰到布料粗糙的邊緣。
枕巾從指縫間滑脫,跌落在了地面上。
“……”
空氣彷彿停滯了。
溫簡言維持着半彎着腰的狀態,視線定定地聚焦於枕巾之上,額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彷彿有一陣冰冷的呼氣緩緩地爬過他的後頸,令他頭皮發麻。
房間裡安靜的嚇人。
……這裡是d級副本d級副本d級副本。
按理說,已經經歷過的東西再來一次的可能性不大!
他在心裡一遍遍地念叨着。
溫簡言用力地閉了閉眼,咬緊了牙關,一點點直起身子,強迫自己向着鏡子內看去。
鏡面正對着靠近門邊右側的上鋪。
原本空空蕩蕩的牀鋪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她穿着老式的學生制服,背對着鏡子,長長的頭髮垂在身後,此刻正悄無聲息地坐在牀上。
但是,從有曲度的胸脯,以及校服的樣式來看,她現在……其實應該是正面。
溫簡言的手一抖,險些沒把鏡子摔下去。
鏡子裡,女人的長髮微動,那顆頭顱緩慢地,一格一格地轉了過來——
“啪!”
溫簡言猛地把鏡子倒扣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扭頭向着背後看去。
鏡子裡的那張牀鋪上空空如也。
不知不覺中,溫簡言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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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掏出身份卡掃了一眼。
生存時間還剩三個小時,看來他剛剛的行爲並沒有觸發什麼必死的陷阱,那麼……剛纔那個鏡子裡的“人”,有可能不是危險,而是某種提示。
不過……該怎麼確定一下呢?
溫簡言思考了幾秒,然後將隱藏的直播界面打了開來。
彈幕海嘯般涌來,密密麻麻地鋪滿屏幕,比之前要熱鬧十倍不止。
他往右上角掃了一眼,上面顯示的實時在線人數有足足五千多。
雖然早就有預感,但是在看到如此增長如此迅速的直播數據之後,溫簡言嘴角的笑容還是忍不住真誠了幾分。
“!!主播開彈幕了!”
“啊啊啊啊衝啊!求個眼熟!”
“別舔了,被這種新人眼熟了有個屁用,主播很有可能連今晚都活不過。”
“別睜着眼睛說瞎話了,能靠一己之力拉動整個副本評級的新人能有多少,估計是披皮來新手村玩兩把的大佬。”
“所以說主播究竟是哪位的馬甲啊啊啊啊!解碼出來的彈幕告訴我一聲好不好!我抓心撓肝的想知道!”
“求求了,主播給透露一下吧,我們關注一下你大號啊【打賞積分50】”
“求解碼+1【打賞積分80】”
好!卷的好!
都給我捲起來!
溫簡言面上不動聲色,對所有詢問馬甲的彈幕視而不見,笑眯眯地打招呼道:“沒想到才幾個小時不見,直播間裡就突然多了這麼多新朋友,大家好呀。”
他掃過飛速刷新的彈幕,挑了幾個打賞數額高的粉絲感謝了一下,然後話鋒一轉:
“剛纔鏡子裡的那個人大家都看到了吧?”
青年掃了眼不遠處的鐵牀上鋪,真情實感地擰起眉頭:“這也太可怕了,那個地方我真的……完全不想接近啊。”
他的臉上流露出爲難的神情:
“但是,總感覺似乎會有線索的樣子……我要不要上去瞧瞧?”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句,自然到讓人根本不會多想,但卻不着痕跡地將話題帶向了能夠獲取更多信息的方向。
彈幕頓時熱烈了起來,看直播的觀衆們紛紛起鬨:
“去!當然要去!”
“快快快,主播不要慫,衝啊!【打賞積分100】”
“刺激,這個副本里我看過幾次,但是這個鏡子裡的鬼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搬上小板凳坐等了【打賞積分100】”
第一次見到?
那穩了。
根據之前彈幕裡透露出來的信息,估計這個叫【德才中學】的副本他們已經看過不少主播通關了,既然他們沒見過這個鏡子裡的倒麪人,那說明她大概率並沒有主動攻擊過主播。那它是線索的可能性更大了。
雖然心裡門清,但溫簡言臉上的掙扎之色愈濃,似乎十分猶豫。
終於,在將彈幕的氣氛炒到最熱之後,他這才嘆了口氣,十分無奈地鬆了口:
“既然都這麼說的話,那爲了大家的觀看體驗,我就爬上去看看好了。”
而且有了剛纔彈幕的緩衝,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被沖淡了不少。
將面板隱藏之後,溫簡言手腳利落地爬上了牀。
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下,鐵架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牀上鋪着薄薄的棉褥,被壓實到失去彈性,牆上貼着幾張褪色的貼畫,牀單的邊緣被整整齊齊地掖進了褥子下方。
在摸索到牀頭的時候,溫簡言動作一停。
手掌下的觸感有些不太對。
他掀開褥子,從下方摸出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兩個秀麗的字:徐媛。
裡面的內容大多數已經模糊不清,只剩下兩三篇短短的日記還看的清楚。
“x年x月x日,晴
這個女孩真的可怕,總感覺她身上有種陰沉滲人的氣質在,每次和她單獨待在一個寢室我都好不舒服,今天下午在水房,阿欣說了一些嘲笑人的話,雖然有點過分,但我也笑着附和了,結果一出門就看到她離開的背影,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
不安。”
“x年x月x日,陰
我有好幾次都想去道歉,但是每次看到她的背影我都不敢上前。
今天寫生課結束之後,我偷偷跟在她的身後,本來想找個機會跟她說些什麼的,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我一直跟着她到了小樹林,看到她把火腿腸掰碎,餵給流浪貓吃,貓咪叫小橘,很親人,我經常偷偷去餵它,看到她也喜歡貓咪,我好開心,本來想走上前去和她搭話,然後……
我聽到小橘的慘叫。
我看到她逮住了小橘,然後用手掐住了它的喉嚨。
小橘的爪子在她的手上抓出了長長的血道子,但是她動也不動,好像沒有感覺一樣,手死死掐着小橘,然後用一把美術刀,捅進了它的脖子。
小橘很快不動了。
我渾身發抖,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我本來應該上去制止的,這樣小橘說不定就不會死了,但是……我真的好懦弱,要是我有阿欣一半勇敢就好了。
在發覺身體能動之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跑回來了,躺在被子裡一直打哆嗦。
我聽到她開門回來的聲音,我聽到她站在我的牀邊很久都沒有走,我還聽到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聲音,但是我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求求你,快走吧。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我什麼都沒聽到。”
“x年x月x日,雨
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改變,但是我說不上來。
鏡子裡的我好像有了變化,可是無論我怎麼擦鏡子都是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
“x年x月x日,雨
今天班長又把卷子發錯了,把她的成績單發給了我,叫錯我名字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怎麼回事?”
“x年x月x日,陰
我下課去找阿欣說話,但是阿欣用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敷衍了幾句就走了。
爲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
“x年x月x日,雨
週末了,但是我沒有等到來接我回家的爸媽,我去問保衛處的老師,但是那個老師卻很詫異的告訴我,徐媛的父母已經接徐媛回家了。
……
可我纔是徐媛啊。”
“x年x月x日,雨
鏡子不再模糊了。
但是裡面的那張臉不是我的。”
溫簡言一頁一頁地向後翻着,看着上面逐漸凌亂的筆跡,後背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往外冒。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在樓下值班室鏡子裡的那隻怪物。
在逐漸逼近他的時候,那張慘白的,五官簡單到只剩線條的臉一點點地發生着變化,直到越來越像他本人的模樣。
溫簡言打了個哆嗦。
他定定神,繼續往後翻去。
下一頁筆記本上只寫着幾個凌亂的大字:“我的臉去哪裡了?”
死寂的寢室裡只能聽到翻頁的聲音。
再下一頁。
觸目驚心的五個紅字,力度之大幾乎劃破紙張:
“你有見到嗎?”
下一秒。
“咯,咯,咯”
彷彿頸骨一格一格扭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你有見到嗎?”
一個女聲貼在他的耳後幽幽響起,幽冷的語調中彷彿浸着濃濃的惡意。
溫簡言後頸的汗毛一炸。
太近了,這聲音彷彿是貼着後腦勺響起的,他的腦海中幾乎能夠勾勒出畫面——那張完全扭折到背後的頭顱慢慢地轉了過來,一點點地看向前方的自己。
緩緩地露出那張……
失去了臉的面孔。
空氣中的溫度下降到了冰點,彷彿瞬間就能將人的肌骨凍住。
他來不及多想,斬釘截鐵地說着謊話:
“有!”
“咯咯”的聲音停止了。
寢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中。
但是,溫簡言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並非獨自一人,有什麼東西……此刻正在悄無聲息地待在他的身後,注視着,等待着。
“我知道你的臉在哪裡。”
青年直挺挺地坐在原地,也不回頭,只是對着空氣,開口問道:“你想把它拿回來嗎?”
“我能幫你。”
他的聲線平靜,彷彿帶着極爲強大的自信一般,有種令人難以拒絕的篤定。
但是,沒人能夠看到,溫熱的汗水從額角滑下,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冰冷的溼痕。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計算的標準彷彿都已經失衡。
溫簡言盯着眼前的一個小點,眼前有些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