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分鐘前, 宴會廳內。
空氣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臉色鐵青,注視着紳士掌心之中的糖球。
因爲體溫的緣故, 草莓味的糖球稍稍融化了一點, 粘膩地粘在皮膚之上, 散發出一股甜蜜的氣味, 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這、這究竟是回事?”一位主播咬牙問。
沒人知道問題的答案。
他們只知道,自己被耍了。
一切都完了。
隨着被僞裝的道具現出原形,牆壁,地面, 和天花板, 逐漸呈現出血肉的形狀, 原本被驅散的黑暗再度降臨。
長桌邊上, 無數的人影浮現。
但是,先前始終制約着它們的規則卻消失了。
“不好!快撤!”
主播們意識到了危險。
原來這就是爲什麼, 在一切結束之後, 紅方主播會這麼火急火燎地衝出宴會廳。
在虛假的僞裝被揭穿之後,一切就都會捲土重來。
而且……
根據他們過往的經驗來說,欺瞞鬼神獲得短暫寧靜之後, 回撲的代價絕對會高到令人無法承受。
一具具屍體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慘白的臉孔在逐漸加深的黑暗之中若隱若現, 顯得格外空洞而恐怖, 更多的屍體從黑暗之中浮現,邁着僵硬的步伐,向着人類氣息所在的方向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其中一人發出刺耳的慘叫,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扯住,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剩下一片令人不寒而慄的死寂。
沒有退路了。
黑暗已經完全將周圍堵死,根本找不到離去的退路。
黑方主播的直播間,從剛剛慶祝勝利的喜氣洋洋,陡然轉變成了恐懼和緊張。
“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啊啊啊啊這波怎麼贏,完全活不下去啊!”
一個又一個的直播間被切斷了信號,從此永久關閉。
“這鬼真的太多了,完全不給人活路啊!”
“我真的流冷汗了,這個速度,我願稱之爲屠殺……好可怕,這是地獄級別的生存難度吧?!”
“我關注的幾個主播甚至連天賦都沒來得及使用,直接就無了啊!”
“好絕望……”
人數在以可怕的速度消減。
在這麼多沒有限制,只會殺人的,恐怖程度高到可怕的厲鬼環繞之下,一切只不過瞬息之間,最後就只剩下了幾個實力最高的主播還在苦苦支撐。
就連他們都只是在勉力支撐,儘可能保證自己暫時不死罷了,更別提逃離了。
“……媽的,”阿尼斯的牙齒緊咬,血珠都要從眼底沁出,面容猙獰發狠,一開始只是呢喃的聲音逐漸擴大,變得幾乎瘋狂:“媽的媽的媽的!”
倘若死在這裡,那麼,他之前在畫廊之中留下的那條命就會被使用,而在副本結束之後,如果他仍舊被判定輸掉對抗賽的話,存在也會被夢魘抹殺,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必須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他緩緩擡起手。
在那瞬間,周圍的所有屍體都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存在控制住了一樣,停住了腳步。
直播間內:
“我草!我草!!成功了!!牛逼啊!”
“他以前控過這麼多的鬼嗎?”
“絕對沒有……這次已經完全超出他之前每一次控鬼的上限了……”
蛇一樣的青筋從他的脖子之中支棱出來,紅血絲遍佈眼白,無數青紫色的屍斑從皮膚之下浮現,像是水分被從身體之中抽乾一樣,他的臉頰飛速地凹陷下去。
空空蕩蕩的袖管之下,手掌和手腕只剩下了把骨頭,只有一層乾癟的皮裹在在上面,看上去觸目驚心。
黑暗之中,無數的屍體僵硬直立,散發出陰森恐怖的鬼氣,但卻無法再向前一步。
總算是有了喘息的餘地,
但是,還沒有等衆人鬆了口氣,只見,在無數人影背後,一具恐怖的白衣女屍若隱若現。
阿尼斯的手段像是對它無效一樣。
它一步一步走來。
越靠近一步,它身上的人皮就往下剝落一分。
在衆人驚悚的注視之下,它逐漸剝落了原本類似於人類的模樣,變成了一灘,很難被稱之爲人形的東西。
血淋淋的,蠕動着的血肉,裡面還有無數小號的,像是尚未發育完全的眼珠。
它和旁邊的鬼完全不一樣,反而像是……
從龐大的興旺酒店本體之中,所延伸出來的一截肢體。
它邁着無法被稱之爲腿的存在,緩緩地靠近過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強烈的絕望和死亡帶來的壓迫感令人無法呼吸。
而就在這時——
“咔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捏碎的聲音,穿過層層蠕動着的牆壁飛躍而來。
“……”
空氣一片死寂。
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之下,那具“屍體”停下腳步,調轉方向,離開了。
速度快的可怕。
就像是……
感知到了真正的罪魁禍首一般。
*
【副本強制關閉中!】
【副本強制關閉中!】
整個世界都彷彿在晃動着。
腳下原本堅硬的地面,不知道何時變成了滑膩的猩紅肉團,它激烈地蠕動、抽搐着,像是正在奮力消化着其中的內容物似的。
越向前跑,越舉步維艱。
衆人掙扎着,艱難地向前奔跑。
不遠處,那變形的血肉之間,是敞開的大門,外面是不同於詭異內部的微弱光芒,像是於絕望之際落下的救命稻草。
近了!
更近了!
他們咬着牙,一鼓作氣,然後猛衝出去!
在踏出酒店門檻的瞬間,主播身體的影像就會陡然波動一下,然後憑空消失。
顯然,在脫離了【酒店】控制範圍之後,他們就會被夢魘從副本之中強制抽離,送回到安全的主播大廳之中。
溫簡言緊隨其後。
忽然,他視線的邊緣處忽然閃過一抹白影。
“?!”
在那瞬間,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竄上了脊背。
溫簡言一驚,猛地看去。
白影消失不見了。
但是,在溫簡言的注視之下,那跳動着的血肉牆壁之上,似乎正在隱隱浮現出一張人臉般的輪廓。
那張血淋淋的臉上帶着可怖的微笑,用滾動着的眼珠死死地注視着他。
溫簡言的心口一跳。
不好!
下一秒,血肉的地面之下,毫無預兆地破開,一雙詭異的,像是皮肉被剝離之後的死人手從下方伸出,死死地捉住了溫簡言的腳踝。
溫簡言腳下不由得一個踉蹌。
【誠信至上】直播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
“?”
“!!!”
“啊啊啊怎麼回事?”
“我去,這副本怕不是想讓主播給它陪葬啊!”
一切只發生在這瞬息之間。
只不過差了這幾秒,那逐漸迴歸血肉形態的大門像是終於無法維持原本的形狀一樣,猛然坍塌了,像是一張猛然閉合的嘴巴。
上下的血肉彼此貼合,眨眼間就長在了一起。
那巨大而醜陋的肉瘤狀建築正在崩潰,而始作俑者則被埋死在了廢墟之下。
走廊的牆壁和天花板已經失去了一開始的形狀,像是閉合的喉管,正在蠕動着緊縮,不過眨眼之間,原本能通行數人的通道,就被壓縮成到了雙臂都無法伸展的地步。
呼吸的空間,掙扎的餘地,都在被吞噬,消耗。
但是,這卻已經無足輕重了。
溫簡言感到,凡是接觸到血肉牆壁的地方,都開始變得冰冷,熱量和生命力在從身體之中抽離,流逝,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來。
像是之前在遊樂園之中時,神智被污染時他曾經歷過的一般。
思考能力在消失,視線的邊緣在潰散,一切都變得詭異,扭曲,光怪陸離,他似乎正在飛快的變得混亂而瘋狂。
在幻覺之中,溫簡言看到,在興旺酒店的上方,是一隻巨大的血色眼球,一動不動,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
與之相比較起來,一切都極其渺小。
可怖、可怖、可怖。
所有的景象都能夠令人在恐懼中發狂。
正在潰散的血肉酒店正位於瞳孔的正中央,像是被視線凝固,鎖定,散發出不祥的死亡氣息。
滴答。
遠處原來聲響。
像是什麼東西滴落了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接二連三。
雨滴落在了酒店之上,在和那畸形血泥接觸的瞬間,下方的可怖肉物瞬間抽搐起來,像是尖叫一樣發出滋滋的聲響。
雨越下越大。
溫簡言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眼皮像是灌了鉛一樣,落了下去。
陷入了一場黑色的長夢。
一條無形的道路在荒蕪的原野上延伸。
這條路通向了人類世界之外,連接着詭異死寂的巨大墳場,甚至還有……墳地更深處的,更恐怖的世界。
那是即使是這條路都無法到達的禁忌之處。
【生於斯,葬於斯,守於斯】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人在一遍遍默默唸誦着,像是來自遠古的咒語,被重複了上千年,上萬年。
道路的盡頭,開始建立起了城鎮。
那城鎮不大,無論經歷了多少年都不會擴大,無論經歷了多少戰火,都不會消失——也無法消失。
它只爲了這條道路存在。
小鎮之中的居民一代代存活下去,雖然已經將自己的祖先全然遺忘,但卻仍然一代代流淌着相同的血脈,延續着相同的傳統。
每個死去的人都會留下一張畫像。
每一張畫像都是一道詛咒,每一位逝者都是一道枷鎖。
倘若沒有任何變故,它們會永永遠遠深藏於黑暗之中,永遠不會有見到太陽的一天。
滴答、滴答。
黑暗之中似乎傳來了雨水滴落的聲音。
像是有人在無聲地哭泣,淚水如同瓢潑大雨一樣墜落。
遠處傳來瘋狂的囈語。
“它從我的夢中而來……”
“死了……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都是我的錯……不能繼續了,不能能繼續了……再這樣下去的話……一切都完了……一切……”
“不能給任何人……不能被任何人拿到……不能……”
“……這是一場噩夢,一場噩夢,一場噩夢……”
和記憶之中一樣的話語,但似乎……又多了一些不一樣的內容。
滴答。
冰冷的水滴落在了臉上。
一滴砸落,又是一滴。
“唔……”
溫簡言的睫毛顫了一下,他掙扎着,艱難地擡起沉重的眼皮。
在混亂的,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視線範圍內,他看到了堵在自己面前的血肉牆壁被從外面撕開,一隻只慘白的,細弱的小手從外部伸進來,繞住了他的手臂,腰、腿……將他向外扯去。
噼裡啪啦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沖走了他身上的血污。
濛濛中,他似乎隱約看到了前面站着一個白衣女人,女人的身邊圍繞着幾十個身形模糊的孩子。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面孔清晰可見。
那是一張憂傷的臉,眼瞼之上滿是可怕的,被強行釘上的血痕,眼神遙遠而清澈。
她彎下腰,無聲向着溫簡言鞠了一躬。
緊接着,她轉過身,向着遠處走去了。
“等……”
溫簡言張了張嘴,但卻只有破碎的,不成語句的聲音從喉嚨之中發出,根本無法組織處完整的語句。
他掙扎着爬起來:
“等一下!”
溫簡言猛地睜開雙眼。
……滴答。
一滴冰冷的雨水從黑暗的天空之中落下,砸在了他的眼皮之上。
溫簡言眼瞼一顫。
雨順着他的睫毛向下滑去,然後滴落在了地面。
雨停了。
“……”
溫簡言有些愣,他擡起手,碰了下自己溼漉漉的眼睫。
剛剛看到的一切……
是夢?
【滋滋……滋滋……】
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系統音。
【副本……滋滋……已強制關閉成功……滋滋】
那聲音將溫簡言從恍惚之中拉回了現實。
“?”
他一驚。
副本已強制關閉成功?等等?那意味着?
這麼想着,溫簡言扭過頭,向着背後興旺酒店本該在的位置看去。
無論是那陰沉高大的建築物,還是挑戰人類接受極限的血色肉團,全部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空空如也的的地面。
黑沉沉的天空之下,地面被雨水浸溼,呈現出溼漉漉的黑色。
興旺酒店……
消失了。
也對。
畢竟,和由人類建造而成的【昌盛大廈】不同,【興旺酒店】不過是一個劣質的模仿品,在他人爲地製造了bug之後,自然也就會消失了,而不會像昌盛大廈一樣恢復原本的秩序。
先前在恍惚之中看到的景象重新回到了腦海之中。
溫簡言垂下眼,視線落在溼潤的土地上。
不管那是不是夢,很多沒有答案的謎團,似乎都因此清晰了起來。
之前在【昌盛大廈】副本的時候,溫簡言就曾疑惑過,這樣超出人類常識,在陰沉詭異之中重塑秩序的存在,究竟是被如何創造的,而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副本,似乎總算是解答了部分他的疑惑。
顯然,雖然【興旺酒店】並非出自人類之手。
但這個小鎮卻是的。
它是在道路的盡頭所建,每個死去的人都會變成守護小鎮的畫像,只爲了讓這條道路盡頭的恐怖世界不要蔓延到現實之中。
那些寄宿在畫像之中,徘徊在小鎮之內的鬼,和上個副本之中的紅衣女屍是同一個性質的存在,只不過,或許因爲它們只是小鎮之中先民的畫像,所以,無論恐怖程度,還是自主能力,都遠不及那具紅衣女屍。
但是,這樣的寧靜卻被打破。
某種不祥的東西通過小鎮之中一個普通人的夢境,入侵到了現實世界之中,試圖解開這一枷鎖,不僅殺死的小鎮之中的所有居民,還將所有的孩童靈魂做爲犧牲的祭品,創造出興旺酒店,試圖利用其中的機制將所有的鬼送走。
只不過,在即將成功之前,那個最先被入侵的,同時也是被折磨最久的人甦醒了過來。
她意識到了這一切的恐怖,於是,爲了事態進一步惡化,她抱着最關鍵的靈魂道具,主動墜入了井中,結束了這一切。
然後,副本成立。
在副本在雨果進去期間被強制關閉後,夢魘一方面爲了利用箱庭節點抹除巫燭,一方面爲了讓副本重新“白金”,以【興旺酒店】副本爲藍本,創造了鏡像副本。
或許是爲了完成引導,所以,那個佔據了白衣女人形象的異類成爲了唯一一個被允許進入鏡像副本的“鬼”。
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真正的白衣女人也跟着進入到了其中。
由於她終日無法停下的哭泣,因此讓鏡像副本之中的小鎮被陰雨籠罩,這雨試圖消滅着進入到小鎮之中的一切,就是爲了阻止最後關頭的來臨。
到最後,鏡像副本消失了。
雨水也跟着來到了真正的副本之中,並且……真的成功了。
一切都已清晰如白日。
溫簡言腦海之中不由自主閃過剛剛夢境之中看到的那一幕。
——對方最後望過來的那一眼,以及那深深低垂的頭顱。
“……”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強行將自己從情緒之中抽離出來,他擡起手,抹掉了自己臉上冰冷的雨水和血水,看向了天空之中:
“喂,喂!直播間!”
“這個副本不是結束了嗎?我爲什麼還沒有回去?”
耳邊一片死寂。
直播間沒有任何迴應。
溫簡言打開直播界面,由於副本被強制關閉,絕大部分主播被抽離,直播信號已經關閉了,不過,揹包道具卻是仍然可以使用的。
他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夢魘這狗東西。
雖說在【昌盛大廈】那個副本的結尾,爲了獲得自由,同時也取信於夢魘,他親手“殺死”了巫燭,而夢魘似乎也毫無障礙的接受,但是,現在看來,它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相信自己,所以,纔會有【興旺酒店】這個副本的出現。
表面上,這只是一個正常的對抗本,但實際上,夢魘卻早已做好了重重迭套的陷阱。
倘若溫簡言哪怕有一絲疏忽,估計早就已經通過箱庭將後續的一切可能性抹殺,或者是利用那個送上門來的便宜道具,成功達成了白金,雖然仍舊獲得了副本的勝利,但是,在夢魘和現實世界是互通着的情況下,後續究竟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簡直無法想象。
既然夢魘現在暫時無法迴應,那溫簡言也就不準備無意義地問下去了。
他關閉了直播界面,開始在四周走動,試圖尋找一點更多的線索。
興旺酒店所在的這片區域已經完全被清空了,漆黑的一片泥地之中什麼都沒有,踩在上面,發出溼潤的吱吱聲。
忽然,溫簡言看到,泥土之中,似乎有什麼光亮的東西閃耀着。
他步伐一頓,轉身向着那個方向走去。
泥土之中,深埋着半片鏡子碎片。
溫簡言蹲下身,將它從泥土之中挖了出來。
不規則的鏡子碎片在微弱的光線下閃動着,表面冰冷光滑,完全沒有半點泥污。
在取得它的瞬間,耳邊響起熟悉的系統提示音。
【叮!主播揹包內史詩級道具:鏡子先生補全中——】
溫簡言怔了一下。
……所以,它是鏡子的碎片之一嗎。
他想起自己曾在走廊之上,用黃銅匕首砸碎鏡子的瞬間。
在鋒利的刀刃之下,鏡子裂成一片一片,四散開來,每一片上都沾染着他自己的血跡。
而其中的一片,則散在了這裡。
鬼使神差的,溫簡言擡起手,用沾着自己鮮血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鏡面。
下一秒,他感到一股詭異的吸引力從中傳來。
緊接着,就是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
等溫簡言穩住身形時,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十分熟悉的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腳下是鬆軟的黃土。
遠處是無數死寂的墳包,而在他面前不遠處,則是那熟悉的空墳。
“?!”
溫簡言心底一驚。
怎,怎麼又回來了?!
他下意識地去翻找面具。
在翻到一半的時候,溫簡言才意識到,面具早已在他先前遇險時遺失。
但是,詭異的是,雖然他現在臉上沒有佩戴任何面具,但是,他站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卻並沒有任何被攻擊的跡象。
難道……
溫簡言放下搜尋的手,環視一圈。
這裡雖然一片死寂,但卻詭異得沒有之前那樣恐怖得令人窒息了。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熟悉的,詭異的熱度,開始在小腹的位置攀升。
溫簡言頓了頓,擡起手,按向自己的側腹。
溼漉漉的襯衫下,那片皮膚在發燙。
像是被某種不知名力量牽引着一般,他邁開了步伐。
空墳越來越近了。
不知道爲什麼,溫簡言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
或許是緊張,或許是恐懼,又或許是因爲某種預感……心臟激烈地跳動着,咚咚地撞擊着肋骨,甚至有些生疼。
他控制不住地放慢腳步。
但是,那座敞開的空墳仍舊一點點地進入到了他的視野。
只不過,和先前不同,這一次,墳冢並不是空着的。
墳下靜靜地躺着一個男人。
漆黑的長髮,蒼白的皮膚,枝蔓般的符咒。
巫燭。
他雙眼閉合,神情平靜。
……意料之中。
溫簡言在原地站定,向下俯視。
他之前其實就已經覺得奇怪了。
之前在箱庭之中的時候,雨果明明只是去道路盡頭取得道具而已,分開的那麼短的時間內,他根本做不到趕回酒店。
也就是說,在上一輪之中,其實在宴會並未開始的時候,副本就已經崩塌。
而他也是在裱畫店內見到了昏迷之中的雨果。
這同樣也是溫簡言最後得出“巫燭並非囚牢之中限制對象”這一結論的緣故。
畢竟,宴會都沒有開始,制約都沒有被揭開,囚犯怎麼可能這麼快被放出來呢?
那……
爲什麼巫燭會出現呢?
溫簡言腦海之中,掠過先前的畫面。
雨果人事不省地倒在地面之上,鮮血流淌,氣若游絲,如果沒有當時的那副畫,恐怕已經死去。
作爲一個如此之強的主播,即使當時的級別還不算太高,也不該如此輕易地被制服,被傷害,甚至被殺死。
但是……
如果來源是巫燭的話,那麼,這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溫簡言稍稍收緊掌心。
手掌中央,皮膚滾燙,對方手指劃過時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之上。
【不】
也就是說,巫燭是不想制約被解開的。
或許……這就是爲什麼他會被選中,成爲那個被投入到這個副本之中的關鍵棋子。
如果是其他人試圖這麼做,無論是再強悍的主播,一旦試圖觸碰到這個副本的禁忌,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死。
但溫簡言……
顯然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如果他想要解開封印,那麼,巫燭只能他手裡寫一個【不】字而已。
所以,想要讓這個副本白金,他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溫簡言站在原地,眼眸低垂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主播尚未完成任務】
【請儘快清理副本bug。】
“……”
就知道是這樣。
夢魘之所以沒有在最後關頭將他抽離,而是讓他獨自一人留在關閉之後的副本之中,打着的顯然就是這個主意。
溫簡言在心中嗤笑一聲。
他走上前去,在墳冢面前蹲下,從揹包之中取出黃銅刀。
刀刃雪亮鋒利。
他比劃了一下距離。
有點遠。
溫簡言想了想,單手撐在一旁,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手指叩住棺材的邊緣。
他邁入了棺材之內。
正下方,是對方沒有任何呼吸起伏的,大理石般冰冷的胸膛,上面刻着漆黑的符文,像是來自於不知名語言的詛咒。
他的頭髮仍然是溼漉漉的,冰冷的雨水順着他的頭髮垂下,落在對方的身體之上。
溫簡言無意間擡起眼,卻突然對上了一雙睜開的,金色的雙眼。
“!”
在那瞬間,他幾乎呼吸驟停,然後反射性地將刀藏至背後。
腹髖處的紋路燙的發疼。
沙沙,沙沙。
黑暗之中傳來摩擦的聲音。
巫燭單手叩住溫簡言的腰,緩緩地從棺材內坐了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
“……”
溫簡言停頓在原地,背手握刀,渾身緊繃。
巫燭的視線下移,落在了溫簡言的手上。
他伸出手,將溫簡言的手捉了過來。
不是拿刀的那隻,而是另外一隻。
或許是因爲異類的力氣本就比人類要大,也或許是溫簡言本就沒有怎麼抵抗,十分輕易地就被扯了過去。
那是一隻慘不忍睹的手,手指尖因爲失血而呈現出一種半透明般的慘白,裹纏着傷口的紗布已經完全被血浸透,沒有半點白色。
巫燭一圈一圈地解開上面的紗布。
在最後一層紗布揭開的時候,溫簡言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抽離,但卻被固定在了遠處。
紗布被撕開,露出下方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癒合跡象的,血肉外翻的傷口。
那是緊握黃銅刀,防止它落下時留下的。
巫燭將他的手牽引起來,金色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閃發亮。
他維持着注視着溫簡言的姿態,探出猩紅的舌尖。
冰冷的舌尖落在滾燙的傷口之上,刺激得溫簡言眼前一黑,險些激烈地彈了起來。
但是,對方的手指像是鐵箍一樣,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手腕。
巫燭慢條斯理地舔着他的傷口。
一下,一下,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疼痛似乎……減輕了。
溫簡言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舌面掠過自己不再疼痛的,發癢的皮膚時,所留下來的觸感。
涼的,柔軟的,溼潤的舌頭,既危險,又煽情。
“……”
溫簡言感到脊背上汗毛豎起。
不像是恐懼,但卻令他坐立難安。
很快,巫燭鬆開了他。
溫簡言低頭看去。
掌心之中,原本猙獰如蜈蚣般的傷口只剩下粉色的一條線,在白皙的皮膚上蜿蜒着,因爲剛剛長好,而泛着一股撓心的癢。
……癒合了?
溫簡言怔了下。
【請主播儘快清理副本bug。】
無情的系統音再次響起,像是在催促一樣。
那聲音將溫簡言喚了回來,他在心裡迴應到:
“別催,我清楚。”
他摩挲着刀柄。
“但是,巫燭現在已經醒了,”溫簡言在心中對夢魘說,“之前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對我的背刺已經有防備了,我的天賦又在剛剛使用過了,這一次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啊。”
【請使用已發送至揹包內的神秘獎勵】
溫簡言怔了下。
神秘獎勵?
哦對……
在上次裱畫店內時,他完成了親吻惡靈三十秒的任務,獲得了神秘獎勵。
但至於究竟是什麼,他當時沒有時間打開,後續也因爲實在是太忙,所以始終沒有想起來。
【是否打開?】
“是。”
溫簡言定了定神,在心中回覆。
一個禮包在眼前炸開,耳邊響起了系統的聲音:
【道具:特級冷卻券一張】
【效用:減少天賦的冷卻時間,並使其超過50%概率生效】
等一下,這是指……
溫簡言怔了下,忽然反應了過來。
夢魘給出這個道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是希望他將自己的天賦在這種情況下使用,通過欺騙巫燭的方式將他控制住,然後將他殺死。
溫簡言擡眼看向巫燭。
明明一直跟隨着錨點,對方卻似乎始終沒有恢復說話的能力,從始至終維持着沉默。
那雙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挺簡單的。
他做了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請主播儘快清理副本bug,否則協議將被視作無效】
系統的聲音冷冰冰的。
先欺騙對方,再捅穿對方的胸膛。
掌心裡溼漉漉的,或許是之前殘餘的雨水。
巫燭握着他的手,垂眸注視着他,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的神色卻像是在等待誇獎。
和這個副本里的其他時刻差不多一樣。
之前的幾幕畫面奇怪地浮現在了眼前。
無論是對方執拗的貼上來牽他的手,還是被訓斥了之後獨自留在衛生間,在看到他進來時一瞬間放亮的眼。
“……”
媽的。
溫簡言覺得自己不是什麼有良心的人。
但他此刻有點良心發現。
他想了想,擡起那隻手殘留着粉色傷痕的手,托住了巫燭的下巴,低聲道:“過來。”
在他的牽引下,對方俯身湊近。
溫簡言貼上對方的嘴脣。
溫柔的,溼漉漉的,還帶着雨水的味道。
對方的臉近在咫尺,那雙令他有些不安的金色眼睛閉上了。
背在身後的手被拿至身前,黃銅刀的刀鋒反射着冷冷的光。
溫簡言沒有閉眼,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巫燭。
他傾身向前,刀尖輕輕地抵在了對方的胸口處的皮膚上。
冰冷尖銳的感覺如此清晰。
巫燭睜開雙眼。
溫簡言暫時沒有激活道具,也暫時沒動手。
他在等待。
等待着巫燭意識到這一切的那一刻。
或暴怒,或冷漠,或殘忍……
無論是做出什麼反饋,都不錯。
這樣的話,他自然就不必感到任何負面情緒了。
那些最近剛剛生髮起來的,複雜的,令他感到心煩意亂的愧疚感覺,自然也就消失了。
溫簡言向來算計精妙。
他是個自私自利的人,自然討厭這種令他覺得不快的感覺。
溫簡言精打細算地斟酌着每一步,控制着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通過各種各樣的誘導,讓事情向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即使對他自己也是同樣。
“……”
巫燭垂眸注視着面前的人類,忽然猛地擡起手,扣住了溫簡言的後頸,將他拖入一個猛烈的,幾乎窒息的吻中。
距離縮短。
刀鋒沒入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