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裱畫店內,迴盪着衆人急促的喘息聲。
他們這一次不僅僅在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的前提下進入了裱畫店,用掉了黑方小隊,還藉助這條鬼路上的規則,大大削弱了對面的實力,雖然說整體的過程格外驚驗,但從結果上來看,何止不虧,簡直血賺。
雖然現在沒人說話,但卻氣氛罕見地有幾分輕鬆。
溫簡言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正準備從地上爬起來。
正在這時,視野之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張帶着慘白麪具的臉,在昏暗老舊的天花板底色下,顯得有幾分突兀和詭異,把溫簡言嚇了一跳,他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是雲碧藍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低着頭注視着他。
溫簡言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只能透過面具上眼部的孔洞,隱約看到一點對方在黑暗中閃動的雙眼。
……
兩人遠遠地對視了幾秒,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直到溫簡言擡起手:拉我一把?
雲碧藍頓了頓,無聲的伸出手,握住了溫簡言懸於半空之中的手掌。
她的力氣比溫簡言想象的要大得多,只是一下,就將他拽了起來,溫簡言被拽的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
……
溫簡言偷偷瞅了瞅雲碧藍纖細的手腕,老半天才憋出兩個字∶
……多謝。
他低下頭,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在雨中狂奔了那麼長時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澆了個透,皺皺巴巴地緊貼在身上,再加上剛剛又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塵土和着雨水成了泥,讓他看上去格外的狼狽,
溫簡言拍了幾下,才發現單靠自己已經無法改變現狀了,於是只好無奈地放棄了整理儀表的嘗試。
他擡起眼,發現雲碧藍正直直的望着他。
面具擋住了她的面孔,單憑面具背後的兩隻眼睛,很難推測出雲碧藍現在的真實心緒。
哦,對了,溫簡言似乎想到了什麼,他低下頭,在自己的口袋裡摸索了一下,然後將掏出一個手機,丟給了雲碧藍∶你忘了這個。
雲碧藍擡起手,接住了那隻手機。
她低下頭,手機漆黑的屏幕上,倒映着她自己覆蓋着慘白麪具的面容。
……
溫簡言用力地甩了甩自己溼漉漉的頭髮,像是落水的狗狗,兩隻手捉住自己的衣角,用力的擰着,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很快在腳邊積成了一灘,
他低着頭,漫不經心地開口∶
都多大人了,重要的東西別隨意亂丟這種事都不知道嗎自己的東西就自己好好拿着——
溫簡言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雲碧藍打斷了∶
我說了,別來救我。
溫簡言動作一頓,擡頭看了過去。
雲碧藍後用平直的聲音問∶你爲什麼不聽?
嗯?我聽了啊。
溫簡言微微地歪了歪腦袋,搭配上溼漉漉的頭髮,看上去頗有幾分無辜∶“我這次來不是爲了救你。”
他眨眨眼:
黑方小隊既然會留着你的命,一定是爲了接下來的行動和計劃,如果我直接回去,那豈不是就浪費了這次絕好的機會
如果從結果來看的話,溫簡言的判斷是正確的。
如果他之前放棄行動,直接轉身回到了興旺酒店,即使在下一次成功地進入了這條街,也無法在不犧牲任何人的前提下推門進入,由於這次門內有人幫忙開門,所以,他們在沒有任何面具碎掉的情況下就進入了裱畫店之內。
可問題是……
雖然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損失面具,但是,隊友的數量卻增加了。
這也就意味着,從數量上來說,他們無論如何都少一個面具。
而溫簡言卻把自己的面具給了雲碧藍。
雲碧藍擡起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下,遞給溫簡言∶“還給你,我不需要。”
面具剛一摘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吃了一驚。
荊棘接蔓般的紋樣順着她的側頸攀上,在白皙的臉頰上挑蜒,看上去格外詭異,一雙原本漆黑的雙眼之中隱隱匿着一點病態的紅色,在黑暗之中微微閃爍着,
雲碧藍的五官本來十分秀美,並沒有什麼攻擊性,但是,在這紅黑相間的荊棘紋樣村託之下,卻顯得有幾分詭焉邪異,尤其是那雙微發紅的眼珠,在緊盯着人的時候,總顯現出十分強烈的,近乎冷酷的神情。
溫簡言心裡一驚。
他意識到,過度使用“天賦”的負面作用開始在雲碧藍身上顯現了。
天賦開發的越過深入,對主播的消耗也就越大,而剛剛,雲碧藍在極端負面情緒的爆發之下,直接刺激了天賦向着更強悍的方向發展,而她身上的異化程度也因此加深——
就像是前十的幾位主播一樣,身體開始出現某種“特徵”了。
不遠處,白雪擡起那雙黑的詭異的雙眼,視線落在雲碧藍的身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溫簡言掃了眼雲碧藍手中的面具,沒有接過來。
他輕飄飄地聳聳肩,說道:
放心,我有別的方法。
……
雲碧藍微微眯起一雙發紅的眼珠,注視着眼前的青年,久久沒有開口。
忽然,她說道∶“我明白了。”
溫簡言:“?”
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蘇成爲什麼想打你了。雲碧藍不緊不慢的說道。
溫簡言“……”
他沒忍住,開口問道∶“不是吧他跟你們多少人說過想打我的事?”
背後,黃毛四面觀察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舉起手。
溫簡言……
一旁的陳默開口安慰道∶
放心,也沒有說過很多次。
溫簡言…………
和他一起下過好幾次的黃毛就算了,爲什麼連一直待在公會處理事務,鮮少和其他人交際的陳默都知道!蘇成這傢伙究竟在他背後積攢了多少怨氣!
好吧,我相信你有辦法。
雲碧藍收回手,但是,那雙透着紅的眼珠卻仍然緊緊落在溫簡言的身上∶“但是,如果有你在騙人,我就會動手。”她心平氣和地補充道∶
而且,我會替預言家把他的份也補上。
溫簡言:???
他盯着對方看似纖細,但實則蘊藏力量的身軀,背後竄起一陣涼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和蘇成那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口嗨相比,他總覺得,雲碧藍的威脅似乎纔是認真的。
而且是真的不會手下留情。
“哈,哈哈,說什麼啊,”
溫簡言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聲音之中罕見地有幾分底氣不足∶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這下,黃毛和陳默同時扭頭看了過來,充滿譴責的視線齊齊落在溫簡言的身上。
溫簡言……
好吧。
在副本之中少有的輕鬆氛圍之中,雲碧藍重新戴上面具,將自己的面容藏在了面具之下,一言不發。
她的視線落在溫簡言的身上。
日於激活了道具,對方的髮色變成了催眠的銀白,溼漉漉地貼在臉頰上,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窘迫,看上去十分自然,完全沒有任何演繹的痕跡,但沒人知道這是不是他又一次爲了逃避話題,活躍氣氛的謊言。
似乎沒有人能看穿他那張百變的皮,瞭解到被溫簡言深藏於無數張面具之下的,真實的他自己。
………或許就連溫簡言自己都已經忘記。
他總是嬉笑怒罵,永遠理智冷靜,十分善於做出任何殘酷的決定,像是天生就適合在黑暗、混亂與危險之中肆意生長。
又或者……他只是十分善於給自己的任何決定戴上一張殘酷的面具。
“對了,還有一點。”
雲碧藍再一次開口說道。
所有人都扭頭看了過來。
溫簡言嗯?什麼?
我的臉上有別的東西,對不對?雲碧藍篤定地說道。
在她剛剛摘臉色都被有或多或少的變化。
衆人都是一怔,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溫簡言點了點頭是的。
他簡單地將雲碧藍的變化描述了一下。
那個……一旁的黃毛舉起手,弱弱地說∶碧藍姐,你不用擔心,其實還挺好看的……他說的是真心話。
至少很符合他追求時髦的審美。
雲碧藍無視了黃毛的“安慰”。
她對此似乎並不驚訝,只是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在剛剛情緒爆發,天賦狂飆的時候,雲碧藍全程屬於清晰的狀態。
在整個過程之中,她隱隱感受到了什麼……
主播們所謂的“天賦”,這一來自於夢通的附贈,與其說是主播本人的“靈魂品質”掛鉤,不如說是……與他們的負面情緒,或者說是人格之中最爲偏執的一部分掛鉤,
雲碧藍下意識的收緊了一下手掌。荊棘留下來的刺痛感似乎仍然殘留在那裡。
她的天賦曾經的具象化是“荊棘長鞭”,而隨着這次負面情緒的爆發,自己的天賦具象化演變爲了“荊棘囚籠”。
就好像……她此生最大的夢魘就此成真。
在荊棘的纏繞與束縛的過程之中苟延殘喘,掙扎着搶奪着空氣,最終被越來越多的禁錮覆蓋,吞噬,湮滅。
雲碧藍深吸一口氣,看向溫簡言,將自己的感受簡單地描述了一遍。
……
溫簡言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來自於執念嗎?
他擡起眼,點了點頭,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依舊毫無陰霾∶我明白了,謝謝。
雲碧藍注視着不遠處的溫簡言,似乎有些出神。
那麼,隊長……
你的天賦又是什麼呢?
你的偏執和負面情緒又來源於哪裡?
爲什麼你總是對所有人、甚至自己撒下一個又一個謀言,將所有人都推得遠遠的,不讓任何人蔘與到自己的計劃之中,也拒絕讓任何人觸及自己的真實一面呢
雲碧藍收回視線。
沒關係。
無論答案是什麼,都無法影響到她的決定。
因爲雲碧藍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的目的已經十分清晰明瞭,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湖水,而此時此刻,她的心也同樣堅定如磐石。
幾乎是下意識地,雲碧藍再一次向着溫簡言的方向看去。
青年的側臉在黑暗之中顯現,他似乎正在仔細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成爲了其他人觀察的對象。
明明脆弱,膽小,充滿缺陷,從不誠實,但卻智慧,理性,勇敢且溫柔。在夢魘的濃黑之中卻顯得格外耀眼,像是象徵着自由與不馴的星火。
讓她認清了這個曾經迷惑,甚至麻痹了自己的巨大囚籠,並且重新找回了勇氣,決心奪回曾一度屬於自己的,不受束縛的未來,
溫簡言端詳着面前的裱畫店。
房間內一片漆黑,陰雨的潮氣在空氣之中瀰漫,夾雜着一點隱隱約約的腥腐臭味。
和外面想象得不一樣,這裡的面積出乎意料的大。
單憑他手中的手電筒,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區域,而周圍的更多地方則仍然隱沒於陰影之中,無法被看到。
溫簡言向着旁邊挪去幾步,轉動着手機,向着旁邊的牆壁上照去。
牆壁之上,高高低低地掛着一張又一張的畫像,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地掛在牆上,向着遠處的陰影之中延伸。
和外面的那些五官模糊,面孔慘白的畫像不同,這裡的畫中人像全部都是有【臉】的。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張張神色各異的面孔從黑暗深處望了過來,顯得栩栩如生,好像活人一般,在這種環境之中陡然看到,令人不由得心裡一驚,
不過,溫簡言注意到,這些畫的畫框似乎是不同的。
有的回框擺紅刺眼,但他有的畫框是很暗的褐紅色,在手電筒微微晃動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灰撲撲的顏色,如果經過風吹雨淋,斑駁徑之後,就很像是小鋪和興開酒店內,框着住客們畫像的畫框。
至於那些猩紅的畫框……
溫簡言微微眯起雙眼,腦海之中閃過自己之前在【昌盛大廈】副本三樓之中,店鋪內掛着的一張張畫像。
那些油畫的畫框全部都是十分類似的猩紅色,只不過,和眼前的相比,昌藍大廈內的畫框也要更加老舊一點,畫框上的塗漆稍稍剝落,像是已經使用過很長時間了。
難道說,這兩個副本之中的“畫”,全部都是出自於這個裱畫店之中的嗎
在沉思之間,小腹處的烙印熱度越發無法忽視了。溫簡言皺了皺眉,不着痕跡地拽了拽自己的襯衣下襬。
自從剛剛他衝入裱畫店開始,這個烙印就開始發熱了,剛開始溫簡言還能裝作沒有感受到,但是隨着時間推移,想要無視它就變得越來越難了。
但是,無論烙印如何發熱,溫簡言都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倘若這裡是類似於上個副本的四合院之中倒還好說,但現在雖然他們已經進入了相似的鬼蛾之中,但夢魘卻始終沒有斷線的跡象,直播的連接始終十分穩定,也就是說,這裡仍舊是夢魘能夠監視的區域。
而在夢魘看來,他現在應該已經將巫燭“殺死”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這個bug留在銜尾蛇指環之中圈養起來,籌謀着有朝一日給夢魘致命一擊。
所以,即使知道巫燭的碎片大概就在裱畫店的深處,溫簡言也不能立刻輕舉妄動。
他扭過頭,看向雲碧藍,問道∶剛剛黑方小隊在這裡有做什麼事嗎?
畢竟,在此之前,雲碧藍始終是和黑方小隊一起行動的,而對他們而言,雲碧藍是個將死之人,那麼,他們就可能不會對她設防,畢竟,死人是不會泄密的。
雲碧藍搖搖頭,聲音因面具而微微發悶∶
很可惜,在一起行動的時候,對面都始終十分謹慎,從不在我的面前探討任何線索,或者是完成任何關鍵性的操作。
黑方說到底都是資深主播,雖然在他們看來,作爲工具的雲碧藍已經必死無疑了,但是,即使只有一點點可能性,他們也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意圖暴露在她的面前,
溫簡言有些失望。
不過,還沒有等他說什麼,就只聽雲碧藍繼續說道∶“不過……”
嗯?
溫簡言精神一振,扭頭看了過去。
對他來說,只要能獲得哪怕一點線索,都有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幫助。
只聽雲碧藍接着說道;“不過,在進入裱畫店之後,黑方小隊就沒有那麼多精力防備我了,雖然我仍然沒有看到太多內容,但是,我記得,紳士手中似乎總是拿着一張看上去很舊的牛皮紙……”
等一下,牛皮紙
溫簡言愣了一下。
幾乎是立刻,他馬上想到了自己在【平安療養院】副本之中得到的史詩級道具,那正是一張十分老舊,但卻知曉一切啊,且能夠回答一切問題牛皮紙,
只要你願意付出靈魂的代價,就能問它三個問題,無論是什麼樣的問題……甚至就連和夢魘本身相關的,埋藏更深,更爲核心的問題,都能夠獲得答案,
難道說……
黑方小隊之所以能夠在【興旺酒店】這個副本之中獲取那麼多鮮爲人知的信息,進度始終領先他們數步,就是因爲紳士同樣也有一件類似的道具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麼,作爲神諭副會長的紳士,在這個道具之上則有着恐怖的優勢……
畢竟,他有權限接觸到神諭公會之中,利用預言系主播製成的所謂道具,也就是“靈魂製品”。
想到這裡,溫簡言打開揹包,取出了那件史詩級道具。
下一秒,一張皺皺巴巴,十分老舊的牛皮紙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溫簡言問道:
是這個嗎?
……!
雲碧藍的視線落在溫簡言的手上,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她肯定地點了點頭“對。”
溫簡言眯了下眼。
這也就是說,除了夢魘本身的“開後門”之外,神諭還有其他的信息獲取渠道。
這或許就能解釋,爲什麼它能在夢兒之中擁有如此超然的地位,甚至在溫簡言進入副本之前,紳士就已經料想到了他接下來即將進入的副本之中,會有他想要的東西,從而主動遞出橄欖枝,希望和他合作——只不過溫簡言拒絕了他而已。
不過,在利用了種種手段之後,對方還是成功地加入到了黑方陣營,和他一起進入到了【興旺酒店】副本之中,並且藉助着超前的信息,率先進入了這條患街,找到了樓回店。
溫簡言記得,在自己和對面小隊在裱畫店門口相遇時,對面小隊之中的阿尼斯和紳士,臉色都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蒼白,就像是受到了某種“消耗”一般,
在此之後的追逐戰之中,他們兩個也並沒有使用天賦,否則的話,最後的結果還能不能那麼順利,還不得而知。
或許……是因爲他們在這裡做了些什麼?
溫簡言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神色。
搞清楚紳士和神諭的目的,已經成爲了當務之急。
雲碧藍擡有些困惑地問道“你是怎麼得到的?”
一個高級副本之中的史詩級道具。
一件充滿誘惑,但卻立場不明的道具。
疑似來自於異神的饋贈,甚至知曉造神的秘密,在無形之中操縱着人類,甚至導致一個副本的成型。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向手中皺皺巴巴的牛皮紙。上面空空蕩蕩,沒有半行字。
一個靈魂,換三個問題。
他已經使用過一個問題了,也就是說,溫簡言還剩最後兩次發問的機會。
……要謹慎選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