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塵看得出來,他是在硬撐。因爲期間時不時地按着腹部,間歇地流露出難受的神色。
子陽也看出來了,她起身把陽陽抱了回來,讓他好好地吃飯。
“要不我們送你回去吧。”端木塵憂心忡忡地說道,因爲他的臉色實在是很難看。
“不行,我要跟陽陽一起吃飯。"他心裡很清楚,這樣的場景會越來越少的。止痛片越吃越多,發作的頻率越來越。他也很擔心,擔心什麼遺言都沒有留下就那麼走了。雖然他已經擬好了遺囑……對了,一想到遺囑。他看着眼前的這大大小小三個女人。”我想重新立遺囑。“
”你立什麼遺囑。“端木塵怔了怔,”現在你還是不要想這種事,不吉利。“
”我想把遺囑分配重新調整一下。現在子陽已經回來了,如果我不在世的話,陽陽的的撫養權就屬於她了。本來我把一部分財產分配給了她跟唐晚晴。如今覺得沒有必要了。我要把這部分財產轉贈給子陽。“
說到這裡,他那枯瘦焦黃的臉上一雙眼睛還是散發着當年的神采。他炯炯地望着她們說道,”陽陽是我今生唯一的孩子。我秦然生命短暫,只活了三十幾歲,這一生也做錯過很多事,對不起很多人。所以老天給我的懲罰很重,我現在相信有現世報這一說法。比如我的那兩個孩子。“
這也是他與端木塵離婚之後,第一次當着子陽的面談起他的兩個死去的孩子。
”好了,你今天夠累了,也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們趕緊吃好飯,走了好嗎?“端木塵已經聽不下去了。
"你們慢慢吃,就聽我說就可以了。”他正說到興頭上,一時之間也忘記了身體的痛苦。”我現在要慎重地籌劃這件事。本來我還擔心唐晚晴不在了,把孩子交給誰。現在好了,有子陽來照顧她,我是放一百二十個心……”
“你現在說這些話幹嘛呢。”一直忙着照顧女兒的子陽終於發話了。剛纔她一直保持沉默。因爲她的身份與端木塵一樣,都是秦然的前妻。可秦然卻是越說越興奮,她終於按捺不住了。“陽陽需要你,她還這麼小,你忍心嗎?”
“你們別難過,聽我說,我的病是無藥可救,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是爲了多活一天是一天罷了。可我現在的日子也似煎熬。每天都過得很累,很痛苦。如果老天能提前把我收回去,我真的覺得是一種解脫。”他說着說着,想到那些不眠之夜,想到經常要飽受痛苦的折磨。他情不自禁地攥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所感受到的是真實的,所受到的痛苦也是真實的。”要不是爲了陽陽我早就不治療了。“
他說了這麼久,也說累了,於是停下來喝口水。
兩個女人互相睄了一睄,心裡不是滋味。包廂裡的氣氛簡直低壓到了極點。只有不知事的陽陽還在玩着手上的勺子。
端木塵看到年幼的孩子,再看看形容枯槁,不成人形的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現在程汐澈不大來干涉她來看秦然了,因爲他爲了子陽父親的案子,忙得焦頭爛耳,分身乏術。所以她多出許多時間來看秦然。
其實秦然現在跟她一點有關係也沒有了,本來她不用這麼做。來看他,照顧他,煲湯給他,爲他的病情尋藥問醫,完全是出於道德上的。
畢竟兩人經歷了十幾個春秋。現在看着活生生的一個人,健康被病魔無情地吞沒,把他的神經,肌肉,體力,一點一點地吞噬。那是何等殘忍的一件事。
”我會盡快修改遺囑。“他久久地緩不過氣來。他驚訝於自己的體力竟然糟糕到這種田地,只不過是說幾句話,就說得脣乾舌燥,體力不支。
”好啊,我們趕緊吃飯,送你回去休息吧。“端木塵垂下眼皮瞄了一眼子陽,迅速地說道。
他們草草地結束了用餐,就把昏沉沉的秦然送回了醫院。也許是這一餐飯吃得很高興。自古以來,心情愉悅,病情自然也會減輕幾分。多日來一直困擾他的睡眠問題,竟然一沾到牀就睡着了。
子陽把女兒也放在他的腳邊,因爲陽陽也玩累了睡着了。
“你看看,陽陽睡覺的樣子是不是跟他一模一樣。”端木塵端詳着他們倆父女的模樣,對一旁的田子陽說道。
子陽看到他們兩人的睡容,不禁嘴角彎了彎。想到陽陽剛出生不久,是她息帶回家親自照顧的。整個懷孕到生產,再到子陽幾個月大,秦然瘋一樣地忙碌。偶爾有一次,讓她看到倆父女在牀上睡着的樣子。那時陽陽還是個小嬰兒,跟現在的樣子相比,更加地白胖有趣。柔軟白潤的小手握着秦然的大手,睡得香甜。
“你看看她,她笑了哎。”端木塵歡呼了一聲,像是從來沒有生育過孩子一樣。意識到自己的嗓門太大了,微窘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子陽看到女兒嘴角朝上,彎彎的,還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她是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小嬰兒時候的陽陽很愛笑,一逗她就樂了。子陽最愛趴在嬰兒牀前看她。
“我們該走了吧。”子陽甩了甩頭髮,避免想到從前的事情。從前她認爲這婚姻帶給她無窮無盡的煩惱與痛苦,可與被唐晚晴所囚禁相比,這點煩惱實在算不了什麼。她明知道人應該往前走,卻控制不住自己。她抱起熟睡的陽陽,而秦然並未醒來。
“好,我們走吧。”端木塵說着就走到了門外,把兩個看護叫了進來,囑咐她們好好地照顧秦然。
子陽她們一起走到了醫院的大門口。陽陽伏在她的肩頭睡得沉沉的,叫也叫不醒。
“明天你還來嗎?”
端木塵問道。
夜已經黑了下來,而這朦朧的月色構勒出子陽的臉部輪廓。經過調理,她的體重一點一點地增加了。兩頰又重新變得飽滿起來,形成一個標緻的橢圓形臉。子陽好似恢復了從前的美貌。她的年紀本來就不大,即使帶着女兒,又擁有他的遺產,以後還是能找到個對她好的優秀男人。
“來吧。讓陽陽多見見她的爸爸。”子陽的語氣透過這夜色傳遞了過來,清清冷冷的,好像是一種刻意的冷淡。
秦然的病情發展得比她們想像中的要來得快,也要嚴重得多。
子陽一直以爲唐晚晴是誇大其辭纔會把秦然描繪成一個病入膏肓的絕症病人。可其實不然,秦然的病把他整個人都折騰得面目全非。如果被大衆看到曾經的巨星已經病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不知道會有作何感想。
秦然說的對,他做錯了一些事,得罪了不少人,也辜負了別人。可他受到的懲罰還是太過於嚴厲了一點。
“下個月秦然的電影可以上映了。”端木塵掠了掠拂在額前被風吹亂的碎髮,感嘆道。這部關於他半自傳式的電影中,有端木塵的影子也有子陽。
“我對看電影沒什麼興趣呢。”子陽莞爾一笑,笑着轉開了臉。在背對着端木塵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沁出了淚影。
“好吧,我預備買一些票送給一些親朋好友,希望他們能捧場。”端木塵的眼中流露出失望。
”我不看電影的。“不知爲什麼,子陽再次重複了這句話。
這下,端木塵就不再提起了。
她們一起到了家,現在子陽與女兒住在端木塵那裡。雖然秦然說那棟別墅可以留給她們倆母女居住,可子陽說什麼也不會搬過去。
那裡有唐晚晴的影子。
她不願意。
子陽叫醒了女兒,因此陽陽還十分不情願地鬧了一場。最後還是被她洗了個澡,再上牀睡覺了。
一身疲憊的子陽躺在牀上,反而睡不着。腦袋像高速運轉的馬達,噠噠地閃過許多片段。
瘦骨如柴的秦然,以及他說的話。這一切都是構成她失眠的原因。她不僅同情秦然,反而有一種想去每天看他的念頭。
她看了看身邊熟睡的女兒。
女兒鼻子下面的部位神似他,有時候說話時的表情,偶爾冒出來的動作,都帶着他的痕跡。遺傳基因無處不在。
可是秦然還能活多久?
她的女兒還能見到父親多久?
想着想着,淚水就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沾溼了枕套。
她摸了摸女兒的小臉。新的生命一切都讓人感覺到美好,新鮮,可是秦然的生命呢。就像即將枯萎的花迅速地衰敗下去,直至灰飛煙滅。
她揹着端木塵偷偷地去找過醫生,醫生憂心忡忡地讓她做好心理準備。這種病目前開發出來的藥也就那麼幾種,沒有特別療效好的。現在治療只是拖延他的生存時間,對於生命的質量那就忽略不提了。
現在在秦然的腦子裡也發現了腫瘤佔位,多處轉移。他註定要走向死亡。
一想到死,她的眼睛就收不住了,可女兒還在身邊,她又得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秦然,我有多不想讓你離開,卻無法阻止病魔要帶你走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