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狐妖族的長綿海上,清晨的霧氣繚繞,視物不清,但能聽到陣陣划水的聲音,陽光偶爾照過來時,能隱隱看到霧氣裡有座巨大的山在前進,速度很快,穿霧破浪,行得卻極寧靜。
燭龍昂首站在贔屓的龍頭上,吆喝道:“你這速度還能不能快點!”
“老子已經夠快的了,你是站着說話不嫌腰疼是吧,嫌慢,你來啊。”贔屓的龍頭噴着熱氣,它馬不停蹄地來回跑,要不是看在雨默那丫頭的面子上,他老早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睡大覺去了。
“針羽的傷已經不能拖了,昨日吐了一盆的血,你沒看到多吉臉都白了嗎?”
針羽受傷後,病勢沉重,水米無法進,全靠多吉微小的靈力撐着,期間斷斷續續醒過,但醒了便是嘔血,人也急速消瘦,像極了一具乾屍,燭龍怕要是和雨默匯合晚了,會耽誤她的救治。
“行了,別叨唸了,老子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已經夠快了,再想快,除非老子能長出一排翅膀來。眼下是海路,老子能快,可到了狐妖族附近,只有陸路,速度肯定是要慢的。”
它算是兩棲動物,但海中游行的速度最快,上了陸地它就是一隻巨大沉重的龜,儘管也很快,但比不得海路。
燭龍知道難爲它了,但不催不行,贔屓是出了名的懶散,不叮嚀點,它就會犯渾。
“你能有多快就多快,最好能將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
“不好意思,老子沒吃過奶,你要吃過,你不如說說那是個什麼力氣。”
兇獸都不是從孃胎裡出來的東西,不是火裡生出來的,就是石頭裡爬出來的,還有被天雷劈出來的。
奶是什麼?聽過。沒吃過。再說兇獸根本不需要食物,是吸取天地之靈華生長的,要不是遇到雨默這個獸醫,會弄點什麼飼料出來,它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嘴饞。
說到嘴饞,贔屓吧唧了一下嘴,奔波來去的,倒是萬分想念起雨默做的吃食了,它決定加點速度,等到了狐妖族找她討賞去。
燭龍下了龍頭,去了蓬萊島上搭建的小竹樓。
這起初還是針羽和多吉在犬境時搭起來的,之後多吉被抓,小樓停了工,爲了讓針羽能躺得舒服些,暮雲公主派了一大批人連夜補造了出來,規模不大,兩層,隨了龍宮的風貌,屋頂還墜了兩隻裝飾用的鯉魚身龍頭吉祥物,裡頭佈置得很舒服,有三間房,針羽此刻便住在二樓最大的一間。
燭龍爬上了樓,進了房間,多吉正坐在牀邊擦拭着針羽嘴角的血漬,被單上一片血跡,地上也有。
“怎得又吐了?”
多吉虛白着一張臉,點了點頭。
他的靈力因重生陣的關係消耗幾乎殆盡,僅存的靈力只能護住針羽的命脈,並不能將軒轅劍的傷治好。
躺在牀上的針羽,已無往日的美麗絕豔,像具枯木,乾癟得都快看不出人形了,狼形也露了幾分出來,強妖健康是人形非常完美,一旦顯出原形,便說明妖力已渙散,危在旦夕。
“還有多久能到?”多吉將擦拭過的帕子丟進水裡,乾淨的水立刻染上了帕子裡的血,成了一汪猩紅。
“我估摸還要兩天。你可撐得住?”
多吉自照顧針羽開始便不眠不休,又是個極具責任心的人,衣不解帶地照顧着,勞心勞力,吃食上也盡撿簡單快速的東西,有時一照顧起來便會忘了吃喝,這身子骨也跟着消瘦,和針羽一起,就像是兩個病人。
金姬和寄芙因要照顧龍獒,只能偶爾來幫忙,因龍獒實在太頑皮,上了蓬萊島後,一直在島上撒潑,每日每夜的玩鬧,樂不思蜀地都不想睡覺了。
蓬萊島那麼大,他行動又敏捷,金姬和寄芙光是找他出來就要卯足了十二分的勁,每次回來都癱成了泥,喘得如老牛,實在是分身乏術了。
此行,卜芥沒跟着一起來,已在他們出發時,回了犬境,魅羅不在族內,他這個王叔就得代理政事,不能疏懶。
“還好!”多吉捂着胃,從前日開始他的胃就總是抽痛,他一直忍着,沒有說。
“你這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快到榻子上躺着,我來照顧她,你眯一會兒,一會兒也好。”
“不行,我若睡了,靈力就沒法釋放。”他現在靈力微弱,能聚起來就已是很不容易,一旦意識不能集中,凝出來的靈力結界就會消散,他擔心再要凝聚的話會力不從心。
“那可要吃些什麼?我幫你去準備。”
“不用,我坐着就好,還有兩天,撐得住的。”他說話的聲音都虛軟了。
坐了一會兒,他摸出懷裡的崑崙鏡,這鏡子他一直藏在身上,片刻不離身,這次自然一併帶着了。
燭龍遞了被參茶過去,“它可有什麼動靜?”
“沒有,完全沉眠了,在龍宮的時候,伏羲哥哥和我一起喚過,但無用。”
“那就是一定要選了主人才能甦醒了。”
“嗯,我想過了,待到了狐妖族就趕緊讓姐姐試試,若是姐姐能成爲大哥的主人,大哥就能再次使用時間倒退的能力,將我的靈力激發出來,針羽的身體有起色了。”
“你這想法很好,可是神器選主有自己的章法,丫頭未必能會被選爲主人。”不是它看不起雨默,自然也是希望雨默得到崑崙鏡的,但神器選主很嚴苛,說不定崑崙鏡看不上眼呢。
在龍宮的時候,伏羲琴爲了能與崑崙鏡在一起,想着法子讓暮雲安排龍宮的人來給崑崙鏡選,結果一羣巾幗敗了陣,崑崙鏡完全沒反應。
“不會的。姐姐人那麼好,大哥一定會選她。若是不行,不是還有犬哥哥嗎,犬哥哥不行,還有狼哥哥,大家都那麼厲害,大哥肯定會選個主人出來的。”多吉許是心急了,語速快了些,引起了一陣咳嗽。
燭龍忙安撫,“哎,哎,你別急,千萬別急,你現在這身子骨不能激動。你說的對,丫頭一定能當選,你和崑崙鏡是兄弟,你喜歡的,他肯定也喜歡。”
多吉握拳,眼裡充滿了信念,他是真篤定雨默會成爲崑崙鏡的新主人。
到了晚上,針羽傷勢又發作了,燒得極燙,整個人都糊塗了,一直喚着蜀都的名字,大概是做了噩夢,躺在牀上極爲激動,不是喊着蜀都快逃,就是哭叫着罵他壞,罵他沒良心。
她的心思實在太好懂,讓守着她的多吉和燭龍一陣唏噓,安撫了許久才讓她靜下來,期間她又嘔血不斷,多吉的衣衫都被染成了紅色。
天明時,她的狀況更不好了,妖力徹底渙散,顯出了原形,一隻雪狼,但皮毛扁塌,暗沉,粘着皮膚,已是垂死之態。
多吉和燭龍皆是大驚,知曉她要撐不下去了,慌忙對着贔屓呼吼,要它再快些。
贔屓一聽,卯足了勁,一邊加快速度,一邊將針羽的事通過元神通知給魅羅。
魅羅已將它的元神給了雨默,雨默聽得,冷汗都嚇了出來。
“饕餮,我們走。”
魅羅回了璃王府,此時不在蘇州別院,蜀都也被他帶走了,這時候她若出去,兩人不會知道,她知曉自己該在別院裡待着,可針羽就快死了,她如何能淡定處之。
她將煉妖壺和神農鼎掛在了脖子上,換了件奴婢的衣服,正要走,龍魄抱着她不肯放,她敲了敲腦袋,忘了還有兒子在,放他一人在這裡可不好,只能一起帶上,順便喚了侍女過來,告訴她,她今日有些累,會午睡許久,讓她們別來吵她,等她醒了自然會叫她們的。
侍女和侍衛都是蘇嫵的人,知曉她是小姐的貴客,不敢怠慢,連連點頭。
安排好一切後,雨默出發了,贔屓的元神在,可以隱身,所以她可以來去無蹤,她騎着饕餮一路往外狐妖族外衝,到了焱火山,卻是廢了一把勁,因有結界在,饕餮可以闖,但闖了就會讓人發現,又沒有昊天塔,所以硬闖是不行的,所幸她還有毛球,白澤的聰慧是天下人皆知的,使了別的辦法,讓她順利出了狐妖族。
出去後,她騎着饕餮一路狂奔,朝着長綿海飛去。
贔屓已快到狐妖族了,離陸地還有五百里左右的路程,以它的速度一個半時辰便可到,但雨默心急,沒在海邊等,直接讓饕餮飛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她便上了蓬萊島。
多吉不能出來相迎,但燭龍已從贔屓龍頭那得到了消息,飛下了樓。
“丫頭!”
“阿燭,針羽如何了!?”
雨默迎了上去,一陣旋風颳來,迷了她的眼睛,等睜開眼,便看到一張虎頭虎腦的娃娃臉在眼前晃動。
龍獒在她上島時便嗅了她的氣味,從玩耍的樹林裡疾飛過來,金姬和寄芙完全跟不上的速度,被遠遠甩落。
他漂浮在雨默跟前,一雙水汪汪的金色瞳激動地看着她,“哇哇……哇哇……”
雨默有些怔愣,沒能反應過來,騎在毛球身上的龍魄吼了一聲,飛身起來衝撞了過去。
兩個肉球立刻滾成了一團。
“哇哇……”
“咿咿……”
掐架了。
相似的小臉,相似的身板,差不多的速度,揮舞着小拳頭往對方身上揍。
因有狗的習性在,這後腿也沒落下,踹啊,踢啊,順帶還能撓一撓脖子上的癢。
雨默從怔愣中轉醒,瞪着眼前因掐架揚起的塵土,腦門子抽了一下。
燭龍見慣了龍獒的霸道,平時也是不敢招惹他的,如今又來了一個兇悍的,很是吃驚。
“丫頭,這是蛋裡的那個?”
雨默被龍魄擡腳灑過來的塵土迷了嗓子眼,咳嗽了一聲,終是想到大兒子了,無數次想過他的模樣,如今看到便覺得心惱啊。
這脾氣和龍魄一個樣,都是小土匪。
“住手!”
兩兒子正掐得歡,跟積了一輩子的仇似的,放出妖力互相碰撞。
“饕餮,阻止他們。”
饕餮竄了上去,兇獸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兩個小崽子被拎着脖子送到了雨默面前。
雨默瞪着他倆,都是從她肚子裡出來,時辰若不算蛋的話,也差不了多少,模樣自然是像的,都像魅羅,若說區別,一是龍魄長了龍角,龍獒沒有,但龍獒繼承了魅羅的一雙金眸,且更爲耀目,容貌上龍獒長得更霸氣些,龍魄卻有些精緻,粗粗一看倒有些像龍鳳胎。
做了母親的女人淚點都比較低,何況龍獒從出生後,她便沒見過,隔了許久相見,心底激動,哇的一聲衝上去抱住他。
龍獒開心極了,不再對着饕餮齜牙咧嘴,而是吃着小手指蹭着她的胸懷。
龍魄很不開心,死命地在饕餮的爪子下掙扎,嗷嗷地叫。
龍獒瞅見了,給了他一個得意的小臉,蹭得親孃更勤。
“咿咿……呀呀……哇哇……”龍魄氣得嘴裡都吐出了泡泡,一雙黑眸裡點片的金漾了開來,雖沒有龍獒的金燦然,但一絲絲漾開時,如黑暗裡的金色星辰,很是妖嬈美麗,他鼓起嘴巴,吐了一口唾沫到龍獒臉上。
龍獒呆了呆,轉瞬怒了,發飆了,原形了,成了一隻胖墩墩的白狗。
標準的薩摩耶奶狗模樣,滿臉的毛,額頭卻有一朵漂亮的胭脂色花瓣,看着就像個絨毛玩具。
“汪汪,汪汪!”狂吠。
“咯咯咯,咯咯咯……”龍魄笑得肚子痛,似是在嘲笑他原形不好看。
雨默抱着原形的他,也是一愣。
這樣子可與魅羅的狗樣太像了,一時懷念,抱得更緊了。
“龍獒,龍獒,你真可愛!”還是狗的樣子讓她更喜歡啊。
龍獒聽了,得意了。
龍魄妒忌了,啪的一聲,也化了原形。
它這原形……不好描述啊。
四不像啊!
有龍角啊。
尾巴是黑的啊。
身體是白的啊。
腦門有一撮毛也是黑的……還是斜搭了一縷下來,跟留海似的。
這個……看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龍獒拍爪子大笑,笑得四仰八叉。
雨默覺得不能厚此薄彼,將龍魄也抱了過來,“好了,好了,都是媽媽的寶貝,都漂亮。你們乖,媽媽要救人,別鬧騰,跟着饕餮和燭龍去玩。好不好?”
她在兩隻狗頭上親了一口,一開始親龍獒,再親龍魄。龍魄不高興,她又親了一次,先親了他,再親龍獒。
饕餮和燭龍接過兩隻小狗崽,帶他們去玩了,想着兩個小狗崽勢同水火,萬一又掐架會波及到針羽,索性帶遠些,喘着起跑回來的金姬和寄芙見王子又被帶跑了,悲催地再次追。
這段日子以來,兩人巾幗之色是黯淡得沒了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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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默速度上了竹樓,多吉見了她,激動地大哭,抱着她不放。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段日子辛苦你了,讓我看看。”她心疼撫着他的臉,“怎瘦成這樣了?”
“姐姐來了就好。”他擦着眼淚搖頭。
“鼎哥!”
神農鼎從她脖子上的項鍊落下,飛身釋放靈力籠罩住已成原形的針羽。
“丫頭,狀況不好,她已在垂死邊緣了。得馬上急救!”
“我來!”她捋起袖子,替針羽做了初步的檢查。
脫水,休克,瞳孔已放大,心率驟減,她需要先做緊急急救。
煉妖壺裡存了不少醫療器械,雖沒有現代的先進和工藝精湛,但對雨默這個專業獸醫,已是管用了。
神農鼎輔助地蹦出藥丸子,“如你曾說的,將這藥丸化成水,可點滴注射?”
“嗯,她得補充大量的葡萄糖和鹽水。多吉,去準備。”這些她都教過多吉。
多吉點點頭,麻利地按照她教過的方法實施。
針羽急救有了一點效果,算是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