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境。
晨曦,卜芥府門前的街上,幾個僕人正灑水掃地,遠處剛剛升起的太陽帶着奪目的光芒闖入眼球,一絲暖黃色的光束打下來,落在緩緩步來的人影身上。
那人一身白色的寬袖錦袍,束髻戴冠,腰間佩戴一塊溫潤的玉佩,手持摺扇,輕輕搖動後,垂落的髮絲隨之顫動,他步履輕緩,風姿綽約,長得極美,美如珠玉,陽光打在他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許是逐漸高升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微仰起頭,以扇遮目,神色寧靜而安詳,一路行來,像是陽光都受了他的吸引,一路追隨。
等走近了,灑掃的僕人看清了他的容貌,慌忙放下手中的掃把,彎腰作揖:“蒼梧大長老,安好!”
“好!”蒼梧收起摺扇,神韻獨超,露出一抹漫不經心的成熟,偏是一對鳳目慵懶至極,略添了些許妖嬈,他笑道:“你家大人可在?”
“在!”僕人側身,恭敬的迎請他進府門。
蒼梧擡腳跨過門檻,一隻腳剛過去,忽地停了停。
“長老?”
蒼梧手中的摺扇指向門外的一個角落,面色微微不喜,“那裡沒掃乾淨……”
僕人一汗,趕緊讓人去掃。
蒼梧滿意了,隨之跨門進了府。
後頭掃地的僕人抱怨道,“哪裡不乾淨了?”這都掃了三遍了。
“讓你掃就掃,說什麼廢話,你不知道蒼梧長老他……”僕人看了看門內,確定蒼梧已進去了才道:“他有潔癖!”
何止潔癖,簡直人神共憤。
琳琅聽得蒼梧來了,立刻招來府中的幾個老僕人,吩咐道:“地上鋪上毯子,上茶的茶碗要新的,桌子檯布,椅子椅墊也要新的,服侍的人都去換上新衣新鞋,臉上有痣的,有雀斑的,有疤痕的,一律不許在他面前出現,叮囑服侍的人,見他前都要照過鏡子,確保衣飾整潔,最最要緊的是確定沒有眼屎鼻毛了再去,如若不然,後果自負。”
“是!”
衆僕如臨大敵般的退下,分頭行事去了。
琳琅也回屋換了身新衣,路過中庭時,招來內院服侍的丫鬟:“大人可還在書房?”
“回總管,娉婷剛送了早點過去,這回兒大人應該在書房裡用膳。”
琳琅一聽,飛身而去,蜻蜓點水般的落在屋宇上,飛速向內院行去。
書房裡,卜芥正盯着桌上的一個物件,來回的擺弄,專心之餘忘了手邊放着的食盒,哐啷一聲,食盒被翻倒,裡頭的湯水粥點灑了他一身,放了許久,倒是不燙了,卻是湯水粘稠,他嘖了一聲,急躁地起來拍打衣服上的殘羹,不小心弄髒了那物件,趕緊用袖子擦拭。
“大人!”琳琅突然闖了進來。
卜芥惱怒道:“我不是說了,這幾天都不要來煩我。”
琳琅無懼,英姿筆挺,“不是我要來煩大人,而是有麻煩來找大人了!”
“什麼麻煩?”卜芥擦着物件上沾到的湯液,因粘稠,越擦越髒,又呼喝道:“去,給我拿塊乾淨的棉布來。”
“大人!”琳琅上前,按住那物件,“此物您已閉關研究了幾天,何不等它的主人回來了詢問。”
“你家大人我素來以博學著稱,上知天下知地,問個小丫頭,豈不是丟了臉面。”
此物正是雨默爲達達手術時使用的便攜式心臟除顫器,當時未來得及帶走便留在了卜芥府中,卜芥從未見過,甚是好奇,但研究了幾天,他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幹嘛用的,於是一門心思鑽研,閉門不出。
琳琅瞥了一記冷眼,“不恥下問!”
“臉面要緊!”
“哦,琳琅倒記得大人幾日前深夜不睡蹲在宮內的牆角……”
她指的是卜芥蹲在牆角苦等雨默睡醒,詢問如何將達達救活的事。
卜芥揮起衣袖打斷,“行了,你是嫌我還不夠煩是吧?”
他顯然心思不在琳琅身上,抱着那物件又細看了一番。“不敢,只是提醒大人那就是不恥下問。”
卜芥自知說不過她,揶揄道:“你說當初綺羅要你來服侍我的時候,你怎麼就願意來呢?”
琳琅擡頭,目色平靜,“王后之命,琳琅不敢不從,也是琳琅眼瞎!”
卜芥:“……”
早知不問了。
他將桌上的物件擦拭乾淨後放回盒子裡,“說吧,到底什麼事?”
“大人剛纔說自己上知天下知地……”
“怎麼,你覺得不是?”
琳琅退後一步,語氣平和,“在琳琅心裡,上知天,下知地的人另有其人,且已到府中求見大人。”
“誰?”
“蒼梧大長老!”
卜芥臉皮子一僵,“來了多久了?”
“應該到主屋了!”
“你不早說。”
“是大人……不覺得着急!”她進來時就說麻煩來了,是他自己不當回事。
“快,讓人送套新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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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主屋裡,蒼梧坐在首座,底下的僕役個個新衣新鞋,光鮮亮麗,頭髮更是梳得一絲不苟,細細一看,他們皮膚潔淨,一點瑕疵都沒有,只是偶有陽光照到時,有幾個臉上似有些浮粉。
“大長老,請用茶!”僕人將嶄新的茶碗恭敬遞了過去。
“什麼茶?”
“今年的春茶,剛開封的,您是第一個享用的。”
“甚好!”蒼梧滿意的點頭,接過茶碗,姿態雍容的輕輕抿了一口。
送茶的僕人鬆了口氣,用袖子拭了拭額頭的汗,不小心沾到了臉上塗抹的白粉。
蒼梧眼尖的瞅見了,放下茶碗,輕道:“你這粉塗得可是夠厚的。”
僕人冷汗直流,忙將沾到粉的袖子往後放,“小的……小的……”他腦門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心裡直念道,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早知就不抹那娘們用的水粉了,但若不抹,皮膚粗糙,也會惹這位大人不高興的,早知如此就該裝病請假回家。
“這麼害怕做什麼,我也就是問問,來前我也不指望這巫師府有多幹淨……”
一旁立着的僕役們皆是苦着一張臉。
這還不乾淨?用的全是新物什,就差重新鋪磚上漆了。
“下去吧,我嫌髒!”
“嫌髒,你就別來,窩你自個兒家去,大清早出來晃盪,也不怕嚇着人。”卜芥從屋外踏了進來,對着狂冒冷汗的僕役說道,“下去,把臉洗乾淨,一個個弄的像白麪鬼似的。”
“是,大人!”
衆僕趕緊走人,有蒼梧長老在地方都不是能待的地方。
蒼梧鳳眼微微一擡,瞧向卜芥,“大人膚色枯槁,面有疲倦,可是壽命將盡?”
卜芥的臉皮子抖了抖,不過是爲了研究那未知的玩意,幾日沒睡,到他嘴裡就成了壽命將盡了,真真是嘴毒。
“我整日煉丹弄藥,爲族爲民,日日不得閒,自是睡不安穩,不像長老您,成天的撫琴飲茶,弄花栽草,過着老年生活……啊,不對,你本來就是老年了,幾歲來着?哦,想起來了,去年好似剛過了一千五的壽辰。”
按照妖平均能活兩千年的壽命,他已過了三分之一,他纔是壽命將盡的那個,當然在山海界也有不少妖能活更久的。
“大人有一雙好嘴。”
“謬讚,好嘴有何用,比不過長老一千五的歲壽,姿容還如此靚麗,慚愧啊。”
兩人在一起,蒼梧看上去竟比他還小些,相比紅松、黃樺、青杉三位長老的面貌,可謂是一朵奇葩。
不對,是奇葩中的奇葩,妖因爲壽命長,所以壯年期的保持度也跟着極長,但不代表不會老。
與人不同的是,妖長到三十歲方算成年,其後便是極爲漫長的青壯年時期,一直可以延續到千歲以上,容貌變化極爲緩慢,妖力強大的甚至能完全不變,但千歲以後會慢慢衰老,又或是年輕時操持過度,損了身體,致使妖力減退,提前早衰,極少數的妖能在一千五這個高齡時期,依舊容貌年輕的,也說明了蒼梧非常的強大,堪爲妖孽。
“呵呵……”蒼梧綻開笑容,絕麗無雙,光是看臉,僅有二十七八歲。
“哈哈……”卜芥卻是進入戒備狀態的假笑,因不是土肥圓的模式,兩人姿色也算相當,極爲養眼。
琳琅見兩人在暗中較勁,深覺這是浪費時間,出聲道:“長老清早到訪,可是有急事?”
蒼梧淡然的拿起茶碗,吹了吹,“急事倒沒有,就是路過,進來看看!”
卜芥瞪眼道:“看什麼?是看我這有多髒,還是有多破?趕緊說正事,我忙着呢?”
“焦躁易怒,易長皺紋……”意思是‘知道你爲什麼沒我好看嗎,就是因爲你脾氣壞。’
卜芥只覺得胸口發悶,抖了抖眉毛,“你和我比什麼,有本事和魅羅比去。”
妖多是美男,但美男之上還有美男,他家魅羅放眼整個山海界,前三位妥妥的進。
蒼梧謙虛道:“臣如何能與王比,不敢!”
“哈,你也知道不敢?不敢你還每次說話拐彎抹角,變着法的諷刺人,也就紫藤長老受得了你這德行。”他頓時覺得換身新衣出來見他是浪費,會換是省得他毒舌,說些不好聽的刺耳,如今一想,不如剛纔湯水滿身的樣出來,刺刺他的眼,讓他難受一下。
套一句琳琅說過的話,紫藤長老的眼纔是瞎的。
蒼梧道:“陰陽失調太久,大人似乎有些憤世嫉俗了。”意指——‘我脾氣不好如何?照樣有老婆,你呢,啥都沒有,甚爲可悲。’
卜芥抄起自己的茶碗對着他,“你信不信我拿茶碗砸你的腦袋……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不說是吧,不說我走了。”
他作勢便要走。
“大人請慢!”
卜芥回頭,“玩快活了,可以說正事了?”
蒼梧臉上已沒了先前的戲謔,說道:“坐下!”
卜芥掏了掏耳朵,坐回原位,“說吧,什麼事?”
“王可有消息了?”
“沒!”卜芥招手讓琳琅過來續茶,“不過阿烏有跟着去,沒消息回來,估摸着是還沒找到,你若是擔心魅羅的安全,大可不必,那小子強着呢。”
“我不是擔心王的安全。”
“那是什麼?”
蒼梧語氣冷冽:“女人!”
卜芥對上他同樣冷冽的眼眸,蹙眉道:“這事我上回就跟你說過,那丫頭的事暫時別管,由魅羅自己來處理,你我若擅自插手,恐會讓他瘋魔。”
“若是王冥頑不靈呢?”
“到時再說。”
蒼梧嚴詞拒絕道:“不行,不能拖!”
“你總要給他點時間吧,情竇初開,自是難捨,何況那丫頭救活了達達,避免了貓妖族與我族產生間隙,也算是恩人,看在這份情面上,也該奉若上賓,好生相待,你放心,我已派人前去尋找盤古斧,只要找到盤古斧,一切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卜芥,你我都是明白人,應該知道王的性子像誰?”
“綺羅啊。”這還用問嗎,長得也像,不然如何能成美男中的美男。
“那你該知道王后剛烈,認準了便不會回頭,不僅不回頭,還會想盡辦法破除阻礙,甚至能拋下一切。”
卜芥一顫,這世上沒有多少大族的妖王會爲了一段感情毫不猶豫的摘下頭頂的王冠,捨棄尊榮,遠走他鄉,他似乎明白蒼梧來的目的了,“你擔心魅羅會和綺羅一樣拋下族人,跟着那丫頭跑了?”
“母親可以這麼做,兒子爲何不能?”
卜芥臉色泛起一絲蒼白,急道:“不會,絕對不會。”
“如何不會?”
“情況不同,綺羅雖然拋下一切,但依舊活在山海界,不過是遠嫁而已,那丫頭和魅羅一個人,一個妖,人不能久留山海界,妖呢,更不能存於軒轅界,在一起有什麼用,魅羅不會那麼傻,好好的王不做,去做那軒轅界的畜生。”
畜生不是貶義詞,妖皆是畜生所變,此畜生意指可任人宰割的意思。
他堅決不相信自家的小子會那麼決絕。
蒼梧意味深長的言道:“你爲何不說王會想盡辦法找到能讓那女子變成妖的方法?”
卜芥啞然,“這……”
“因爲你知曉王的性子,除非人爲妖的法子安全可靠,否則他絕不會讓那女子受到一星半點的危險,既如此,最安全的方法便是他去軒轅界。”
卜芥口氣不穩道:“妖不能在軒轅界存活,他去過,比你我更清楚,他不會那麼做!”
“是嗎,或許正因爲清楚,更能讓他下定決心。”
越是未知,越會猶豫,既是知曉,底限已明,反而能孤注一鄭。
卜芥未曾如此想過,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可能,覺得蒼梧是杞人憂天,笑道:“不可能!”
蒼梧卻咄咄逼人:“爲何不可能!?”
“蒼梧,我知你忠誠,凡是以族羣爲先,但是你沒見過那丫頭,你不知道那丫頭……”
“如何?”他確實沒見過,但在知曉自家的王戀上一個人類女子時,隱隱有了一種不安,若不是卜芥早有提醒,他早下殺手了,但如今看卜芥的態度,似乎對那女子有些欣賞之意。
“卜芥,可是因爲她救了達達,而你無能,讓你覺得她是個不多得的人才,可爲我族所用?”
“不是!”卜芥拿起茶碗,飲了一口,“原本這事我不想說,好歹是自己侄子,好歹給他留個臉面,省得日後被笑話,如今你問起了,我就說給你聽吧,但絕不可外傳。”
蒼梧聽聞,只覺得好奇,點頭道:“我必定守口如瓶!”
卜芥將茶碗輕輕放下,說道:“魅羅的性子或許真會如你所說,會爲情不顧一切,但事情還遠遠未到那個地步,因爲那丫頭壓根還沒喜歡上魅羅,感情都沒開始,那麼着急做什麼?”
蒼梧一聽,臉色突變,完美的妖孽之顏竟扭曲猙獰了,他狠拍了一記桌子,“大膽,敢藐視吾王!吾王哪裡配不上她,凡胎肉體竟敢如此,實在可惡,我這就派人殺了她去!”
妖都護短,頗有些瘌痢頭兒子自家好的意思。
卜芥嘖了一聲,“你這氣生得實屬沒道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男女之情不就是如此嗎?”
情愛之事,他雖不清楚,但也知道兩情相悅,方能情比金堅,一個巴掌如何能響,先前他也是急了,生怕那小子爲愛不顧,所以先把話給挑明瞭,讓他趁早死了心,後來發現原來是自家的小子單相思,八字還沒一撇呢。
蒼梧眯眼,已緩和了臉色,“你確定?”
“確定!”
“若將來那女子戀上了呢……”
卜芥道:“那丫頭看着挺機靈的,實則有些蠢,恐怕情愛之事還沒開竅,早着呢,真要是開竅了,或許我們已將盤古斧找到了。”
蒼梧不語,低頭思量是該聽卜芥的,還是依自個兒的行徑去了結此事,擡頭道:“即便如你所說,但王年輕氣盛,若是強要了她怎麼辦?有了肌膚之親,或許那女子就從了……”
卜芥翻翻白眼,“給我一邊去,這等齷齪話你也說的出來,怎麼個強要法,少給我家魅羅帶這種不道德的帽子。”他完全忘記了當時自己對小狼說過的話,比這還齷齪,說什麼真要喜歡,就要了,他還會贊助些藥丸子。
蒼梧再次低頭深思,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理,但仍不放心。
卜芥重申道:“我警告你蒼梧,兩人的感情還沒開始,你別妄動的好,若是亂來,魅羅或許會一蹶不振,心如死灰。”
須臾後,蒼梧有了決定,“此事我自會判斷,容後再議。”
卜芥知曉他需要時間做決定,也不逼他,換了個話題道:“結界修補的如何?”
“紫藤已在處理,但結界爲昊天塔所傷,此事非同兒戲,唯恐夜長夢多,還是需借用昊天塔掃除弊端。”
卜芥皺眉道,“狼妖王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既如此,便搶!”
不是蒼梧口氣大,而是他真有那搶回來的本事。
卜芥悠閒喝了口茶,“這事你看着辦,我不管!”他也沒空管。
蒼梧起身,甩甩衣袖便走了。
他走後,卜芥獨自留在原處久久不語,晚膳時,琳琅過來佈菜,靜了許久的卜芥開了口。
“琳琅,王可像先後?”
“自然!”
“性子像,還是容貌像?”
琳琅曾是綺羅王后的護衛,相伴最久,言道:“性子更像!”
卜芥再次沉默了,直到茶涼飯冷時,他握拳敲打着額頭,蒼梧的告誡到底進了他的心,即便他不相信,也還是起了擔憂。
會嗎?
若那丫頭愛上了他……
瞬時,心底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會!
**
是夜,蒼梧立於府中的涼亭中,身後的木桌上是一壺酒,一把琴,月色下,他皎如玉樹臨風前,沉思良久後,他忽地坐下,撫上琴,悠揚的琴聲好似流水從他指尖滑過,好似帶有一種魔力似的,連鳴叫的蟲蟀都停止的叫聲,仿若在聆聽他的這一曲,突然琴聲一頓,嘎然而止,他蹙着眉頭,雙脣緊抿,勾勒出一抹凌寒。
“夫君……”
月色下,紫藤長老端着新做的小菜,緩步走了過來。
她與他一樣年輕,姿態婀娜,明眸如水,雲鬢堆翠,整個人看來淡雅如菊,姿容無雙。
可謂夫妻皆是妖孽。
她將小菜有序的擺放在桌上,笑吟吟的說道:“還在爲王擔心?”
“既爲臣,自然要多擔心些。”
紫藤皓腕輕擡,爲他斟酒,“王早又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了,會懂分寸的。”
“我是怕他會用情太深,到時絕了後路。”他在亭中苦思良久,依舊擔心事情會如自己所料那般發生,心憂至極。
“可是要動手?”紫藤說得極輕,如羽毛飄落水中一般。
蒼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眉頭緊蹙下是一分猶豫。
“若是夫君是怕會傷了王的心,從此君臣之情蕩然無存的話,我願代勞。”
他輕握酒杯的手顫了顫,“紫藤,你……”
她伸手輕點他的脣,止住了他要說的話,“當初嫁你之時便說過,紫藤願爲你做任何事,至死不變。”她看着他的眼,期望能看到一絲別樣的東西來。
但,沒有,依舊清冷如潭。
“紫藤,我說過,不需要!”他脣角微揚,卻是涼薄,未在看她一眼,“晚了,去睡吧。”
紫藤閉上眼,心頭一片蒼涼,“夫君也早些休息。”
她緩緩退下,走到盡處時回了頭,亭中謫仙般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多少女子羨慕她,可是隻有她知道,他娶她,不過是爲了不讓另一個‘她’爲難。
他與她僅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
亭中琴聲再起,婉轉悠揚,又時而尖利,時而高昂,起落變化,毫無突兀,琴音與人,皆爲極品。
曲停時,蒼梧撫向腰間的玉佩,摁動玉中暗藏的機關,玉佩竟像給玉盒一般,翻起蓋子,裡頭藏着一個色澤已暗淡的小錦囊,甚至已有了點破損,這樣的東西竟在他身上,別人怕是親眼見了也不信的。
他用拇指輕柔的撫摸着錦囊,眼中冷意漸漸消散,化爲春暖下的一湖清池,清冽的嗓音也是難得至極的溫柔。
“你這兒子真是讓我好生煩惱,像你好,卻也是不好,若是你還在,怕是會隨他去吧,可我知道你疼他入骨,萬般不會讓他去受那份罪,情字頭上一把刀,卜芥不明,我卻明,不愛又如何,還不是會死心塌地,還不是會……”他看向錦囊,揚起了一絲苦笑,“罷了,我會看着他的,只盼他沒你那麼倔,說走就走,一點轉寰的餘地都不留,我若是活不長久,便是被你們母子氣得!”他突然輕笑了起來,“你要還在,聽到這話一定會說,你這麼妖孽,怎會早死,準會與天地同壽,對了,對了,一邊說一邊還會用吃剩的桃核扔我……”笑意在此又寡淡了下來,他舉杯,一杯接一杯。
東風襲來,吹落了亭外的桃花,花瓣抖落,如雨輕飄……
他已有些醉,恍惚中,他看見花雨下站着個女子,只是站着,已如那夜空下盛開的最奪目的火蓮花,那般風華絕代,仿若染盡了世間的芳華,當她的明眸轉來,微微一笑時,霎那間萬物失色,唯有她展盡萬千光華,他心神一震,倉促起身,衝到那花雨下,她卻不見了。
再也不見了……
“其實我早就死了,在你嫁給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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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說,你們也知道蒼梧愛的是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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