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得以及時告終,對於雙方來說無疑都是一件幸事,***下已經堆積了太多的屍骸,當那些人的家庭來到城下找尋他們的親人的時候,一個個都哭得痛不欲生。當年玉成夫人沒有聽進身邊人的話,沒有將半人斬盡殺絕,似乎給人類留下了無窮的禍患,然而過多的殺戮終會招致天譴,如果人與半人之間能夠放下勢不兩立的觀念,放下從前的血海深仇,彼此和睦相處,共同應對未來的敵人,那又該有多好呢!
戰爭因爲立約剛剛結束,人類就首先違反了約定。司馬無量基於種種考慮,到底沒有將藍玉宮主的遺體交到半人的手上,長老們似乎習慣了虛假冒充的做法,一個跟藍玉宮主毫無關係的女孩的遺體被蓋上白布後交給了半人。是啊,藍玉宮主已經死去近四十年了,當年見過宮主的獸人本來就沒幾個,就算它們還在世,恐怕也都記不清了吧。況且藍玉身上的白布從不曾被揭開過,不僅是因爲她只是一個十七歲夭折的女孩,更是因爲她一直以來被奉若神明,沒有人敢對她有絲毫的冒犯,所以司馬無量料到獸人也萬不敢揭開那層白布。兩天後,半人大軍護送着藍玉的遺體默默離開了***,遠征而來,打了慘烈的一仗卻毫無收穫地重返荒涼的地海三島。這羣獸人或人獸,儘管思維簡單,卻有它們的信仰和力量,只是命運之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了它們。
無論如何,地宮暫時安定了,***倖免於難,安全了。陳陽和樊馨開始打算離開地宮的事,經歷了藍玉和流螢的事情後,樊馨離開地宮的決心稍稍堅定了下來,因爲她有些失望,地宮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好。
這晚,樊馨留在了家中和陳陽住在一起,儘管六位長老都深感不妥,但是又能夠說什麼呢,他們本來就是夫妻,何況這次幫助打退半人,保全***居功至偉。接下來的事看看再說吧,況且現在手頭上有的是事務要忙,長老們都是這樣想的,只是他們不知道陳陽和樊馨已經計劃好了離開地宮的一切事宜。
如果不出差錯,這將是陳、樊最後一晚睡在地宮。一切都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樊馨對着鏡子開始卸下妝束,陳陽打發紅兒早些歇息後,看了牀前簡單的幾件行李,又環望了身處的這個家,這間屋子,心上感到了些沉重。他並沒有不捨得,只是在這裡住了幾個月後到底產生了些感情。樊馨回過頭來,只穿着貼身小衣,陳陽看着她,不禁道:“光之淚怎麼還戴在身上,你不是說要還給地宮嗎?”
樊馨淡淡一笑:“我只想再戴它最後一個晚上。明日一早,我叫紅兒等我們走後再把光之淚交到司馬無量手上,我還給司馬無量留了封信,叫他看在我們的情分上善待紅兒。”
陳陽點了點頭,覺得樊馨的安排細緻周到,倒叫他省了不少心。
“夫君要帶的東西都裝好了嗎,難道就不想留些東西作紀念。”樊馨走到牀沿上坐下,見陳陽的行囊空空如也。
“老實說,我真想將那把莫邪劍帶到上面去,那可真是無價之寶!”
樊馨想了想道:“雖然我說過‘贈君莫邪劍’,但莫邪劍還是留在地宮的好。莫邪干將,至情至性,也許有一天,它們能夠在地宮重新相見。”
“干將都被扔進了滾滾的岩漿,它倆如何還能夠相見?”陳陽搖搖頭道。
樊馨笑了:“怎麼,難道莫邪就不能投入滾滾的岩漿嗎?”
陳陽默然點了點頭,覺得樊馨說得很有道理,嘆惋一陣,便道:“我們早些睡吧,爲明天順利逃出地宮養足精神。”
陳陽躺在牀上,一時睡不着,擡眼望着頭上的屋頂,心裡盤算着出逃的細節,雖然他不曾見到南山上的那條裂縫,但他相信流螢不會騙他,只要果然有條裂縫,別的就好辦了。他會和樊馨乘着迎風飛出去,就像他們進來的時候一樣,不管怎樣,他都會去試,他可不想一輩子呆在地宮。樊馨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已經睡熟了。陳陽收攝心神,一心入睡,好一會兒後漸漸迷糊了。
突然,樊馨大叫着坐起身來,臉上汗涔,顯出驚懼之色,陳陽驚醒,忙抱住了她問:“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好可怕——好可怕——”樊馨雙目呆滯,哆嗦着,緊緊抓住了陳陽的手,指甲掐進了陳陽的肉裡。
陳陽從沒見到樊馨做夢嚇成這樣,也不免吃了一驚。
“我看見,一個女孩的背影,站在黑暗裡,好像很孤獨,她突然回過頭來,啊——她的一隻眼睛在流血,很多血,她的臉是那樣的蒼白,她一直盯着我,是人是鬼——”樊馨驚魂未定,聲音兀自顫抖。
“好了——好了——馨兒,不要再回憶了。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很安全。睡吧,慢慢閉上眼睛,我幫你看着!”陳陽把樊馨緊緊摟在懷裡,腦海中卻不由地思索起樊馨說的那個夢。好在接下來的時間,一切都還算平靜。
終於到了離開的日子,晨鐘還早,陳、樊打點好一切。樊馨將裝着光之淚的一個小盒子交到紅兒的手上,告訴她:“午鍾之後,你把這個盒子交到大長老手上,盒中有一封信,他們看了之後會善待你的!”
紅兒的神情有些木然,唯唯點了一下頭,流下淚來,陳陽看她淒涼欲絕的樣子,暗自傷感,心道要不是因爲她紅色的瞳仁,說不定他就會帶她一起走。
陳、樊小心地騎到迎風的身上,陳陽輕輕一吹口哨,迎風撲扇了兩下翅膀,起飛了,他們小心地飛過了城牆,飛出了***,一路順利地到達了南山。只是那個裂縫在哪兒呢,陳、樊站在山峰上仰頭找了好久也沒發現。流螢不會騙他的,陳陽對自己說,只是他的心漸漸地焦慮起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決不會再回去,不甘心功虧一簣。
樊馨卻一點也不着急,只道:“時間還早,我們先吃些東西再慢慢找吧。” 陳陽無法,只得和樊馨坐了下來,就在陳陽不知其味地嚼着手上的乾糧時,他看見山腳下突然涌出了黑壓壓的人影,人影向着山上來了,不多時就聽到了他們的聲音,確實是來抓他們的。“來得好快!”陳、樊暗暗心驚。
陳陽扔了手上的饅頭,焦急地仰着頭張望着:“在哪兒,在哪兒?”可是眼前暗沉沉的,除了一如尋常的螢石光點,根本就看不到有任何的天光縫隙。陳陽大叫一聲,絕望地跪下身來。
就在山腰的人羣漸漸地靠上來時,陳、樊聽到了來自頭頂上的山石滾動的聲響,這與他們剛進地宮時聽到的聲音一樣,地震了,陳陽喜形於色,想到通往外界的路隨時就會出現,忙拉着樊馨的手躲到了一塊大石後面。
不出陳陽所料,原先站立的地方隨空掉下了好些碎石、砂礫,腳下的大地也跟着顫動起來,抓捕他們的人羣以司馬無量爲首,毫無所懼地追了上來,他們一心想要請回他們的宮主。
焦急的等待中,隨着震動的加劇,頭上的黑幕裡逐漸現出了一道濛濛的口子,隱約透出些天光來。陳陽大喜,忙拉着樊馨的手向迎風衝去,石塊還在不斷地掉落下來,出口的輪廓不斷變化着,並不穩定。陳陽擔心口子會再次合上,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擱。
就在兩人要跨上迎風的時候,司馬無量已經衝了上來,跪拜道:“先人規定但凡進入地宮的人再也不能出去,宮主也不能例外。”
“先人是你們的先人,與我和陳陽何關。”樊馨回過頭來,冷冷說道。
“懇請宮主不要拋棄我等子民!”司馬無量連連叩頭。人羣陸續涌了上來,一齊跪倒在地,他們大多是民衆,也有許多士兵,紅兒跟着被押了上來,跪在陳、樊的面前,一臉的傷心無奈。今天早上,司馬無量隱隱感到不妥,突然到訪,才知道陳陽和樊馨已經離去,便匆忙帶人趕了上來。
樊馨見到紅兒被縛,急道:“大長老,我已經留信要你看在我和陳陽的面上善待紅兒,這是作甚,陳陽與我去意已決,請你不要再勉強!”
“司馬無量不敢勉強,姑娘雖是外人,但已經是地宮的宮主,宮主離去後,司馬無量會按照地宮傳統,令六對童男女爲宮主殉葬。紅兒丫頭曾經服侍過宮主,深受宮主恩德,也在殉葬者之列。”
“你——”樊馨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本就善良,如何忍心讓十二個孩子因爲自己的離去而無辜死去,還有紅兒,她曾多次說過紅兒是她的好妹妹,現在她就跪在自己的面前,等待着她的決定。樊馨一時怔怔地站在原地,陳陽拉了她好幾次,也不見她有所反應。
眼見頭頂上的出口有隱下去的趨勢,陳陽把心一橫,抱起樊馨坐到了迎風背上,一吹口哨,驅使着迎風向上飛去。因爲擔心樊馨被石塊打着,陳陽有意讓樊馨坐在他的身後,叫馨兒抱緊他。迎風越飛越高,陳陽眼前的光亮漸漸明晰了起來,他似乎又看到了藍天、白雲,感覺自己再次活了過來。
宮主就要離去了,地宮子民大失所望,紛紛抽泣起來。司馬無量突然搶過身旁士兵手上的弓箭,拉滿了弓,瞄着迎風射了出去,不偏不倚,這一箭穿過紛紛揚揚的砂礫,正好射中了迎風的腹下,迎風身子一震,劇烈地晃了兩下,樊馨扣在陳陽胸前的雙手鬆了,一個沒有抓住,身子直直地掉落下來。
“陳陽——”樊馨最後叫了一聲,眼眶中噙滿了淚水。
南山上的地宮民衆見了,全都擁了上去,準備接住宮主。
陳陽好容易穩住了迎風,回頭看時,樊馨已經遠遠地掉下去了,迎風受到重創,拼着最後一口氣,奮力向上飛去。陳陽眼前一蒙,在出口就要合上的剎那,本能地抓住了外面的一塊巨巖,攀了出去。迎風就像是一支燒盡的火箭,墜落下去,隨着光亮的消失,漸漸不可見了。
這一刻,陳陽躺在一條不知名的峽谷裡,使勁地抓着手邊的泥石,想要去救樊馨,只是堅實的大地於他們簡直像是陰陽兩隔。
終於他無力地翻過身去,眼前是久違的天空,藍天白雲自然而坦蕩,只是他的心沉沉的,他寧願再來一場地震將他送回去與樊馨相見。儘管是在幽深的峽谷,眼前的天光對他來說都顯得亮了,他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了出來,口中喃喃着:“馨兒——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