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就見毛哥將已經僵硬的司機胡亂掀到了一邊,把住方向盤,瘋狂地向懸崖一邊轉去,所有人立即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就見汽車向離弦的箭一樣往山崖衝去,人們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一股腦地向車門衝去,但是人擠人之下,車廂內的人衆幾乎動彈不得,特別是還有兩個歹徒的身子躺在過道上,引發一陣踩踏,還有人顧着拿行李的,分不清你的我的,而車門是由駕駛處控制的,即使有兩個人衝到車門前也只能胡亂地拍打着,有的人已經開始絕望地砸起車窗玻璃來。樊馨因爲先衆人一步起身,這時已緊緊地抱住了陳陽的身子,兩人站在風雨如晦、毫無遮攔的車窗前。
陳陽眼見汽車離懸崖越來越近,而毛哥不知什麼時候也僵直地倒在了方向盤上,雨水沖刷着他的身子,此前汽車突然的轉向令他的腦額沉重地撞在鐵板的臺階上已是對他致命的一擊,加上與陳陽一連竄的激烈打鬥後,激動中腦淤血迸散開來最終要了他的命。陳陽想要掀開他的身子去操縱方向盤,但直覺告訴他已經來不及了,兩個大男人的身子把駕駛處堵得嚴嚴實實,汽車駛得飛快,眼看就要衝出前方的彎道口,想要打開車門,慌忙中又認不清是哪一個,等到認清了用勁按下去,卻毫無反應,汽車在行駛過程中車門是不能電動開啓的,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不斷催促他:“救樊馨,快救樊馨……”
陳陽忙拉了樊馨走到汽車最右側的窗口,準備用槍身打破窗上的玻璃時,樊馨突然將一個方形包裹呈到了他的眼前,陳陽微微一笑,立即扔了手槍,接過了包裹,猛力向車窗砸去,玻璃碎片與雜藍色包裹一齊飛了出去,側面而來的風雨打在臉上也不知是什麼感覺,他在樊馨耳邊大聲叫喊道:“我數一二三,就跟着我向外跳出去!”
在汽車就要衝出山路的瞬間,兩個緊抱在一起的人影從車上斜身跳了下來,慣性使他們向着路中心滾去,好在後面沒有別的車子衝上來,他們在公路上滾了好長一段距離才終於停下來,只是兩人一時再也站不起身來,陳陽口中隨即吐出一口血來,剛纔是他的背先着地,一瞬間只感到眼前一黑,胸口一陣窒息。
與此同時汽車撞斷了彎道口的圍杆,衝出了公路,劇烈的撞擊之下,車廂內一陣人仰馬翻,汽車就像劃過的隕石一樣墜下了懸崖,短暫的幾秒之內聽不到任何聲響,隨即傳來了沉悶的爆炸聲又像在很遠似的。
樊馨伏在陳陽的胸口,兩人深深喘着氣,陳陽除了吐血,額上、手上也擦傷了好些,而樊馨卻幾乎沒有傷着,只除了幾處關節有些痠痛外。感受到身下堅實的地面,陳陽仰頭長舒了一口氣,慶幸他們劫後餘生。
休息了一會兒,他們相互扶持着站起來,小心地走到圍杆斷口處,向下望去,就見雨簾中斷崖深不見底,哪裡還有衝下去的客車的蹤影,樊馨心有餘悸,想到所有人不免罹難,一時掩面而泣。陳陽不敢告訴她歹徒是衝着她來的,又見她淺綠色的裙衣已經溼透了,因爲傷心,身子微微發顫,便將身上的深色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了,一邊道:“我們得趕快找個地方先安頓一下,再合計返校的事情。”樊馨點了點頭,陳陽摟着她緩緩向山下走去。
雨小下來的時候,兩人走進了一家旅館,旅館不大,卻很整潔。“能刷卡嗎?”陳陽問店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身邊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看一本半舊的童話書,很認真,梳着齊眉的劉海兒,模樣很可愛,客人進來的時候只是本能地擡頭對了陳陽和樊馨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女人搖了搖頭,一邊上前來招呼他們,見兩人渾身溼透,忙給他們倒了熱茶。
樊馨於是稍稍上前,打量小女孩,見她正在看的是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心中觸動,有心想跟她說話,便輕聲問她:“你是在看故事書嗎?”
女孩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卻道:“你是在看故事書嗎?”說着,目不轉睛地望着樊馨,眼光甚是柔和、天真。
樊馨稍感吃驚,又問:“故事書好看麼?”
女孩嘻嘻一笑,學着樊馨的口吻,說道:“故事書好看麼?”
年輕女人再次向陳陽抱歉地搖了搖頭,表示旅館裡無法提供他所要求的一些服務,例如訂機票、置手機等,同時向樊馨不好意思道:“這孩子的腦子有些不好使,請別見怪。”
樊馨心中陡然一沉,不禁對面前的這麼個可愛女孩兒感到深深的同情與惋惜,見小女孩還是那樣天真地望着她,只得伸出手掌輕輕撫摸了女孩的臉蛋兒,幽幽道了句:“好孩子!”
陳陽見樊馨和女孩兒顯得親切,儘管心中有些不願,還是道:“那好吧,給我們一間雙人房,剛纔跟您說的事情能辦的請儘量辦好,別的我們會自己想辦法。我可以先付您一半的錢。”說着,從褲袋裡掏出了一疊溼淋淋的百元鈔票,這是客車衝下斷崖前突然從車窗口飛出來的,一陣風把它們吹上來,像天女散花一樣,當時滿路上都是鮮紅的百元鈔票,陳陽出於慎重考慮隨手撿了10張,他本不想用這些錢的。
女人本就對他們十分熱心,加上陳陽給了不少實惠,於是很高興地領了陳、樊去客房,小女孩也隨即跟上了他們。這間旅館確實是有些陳舊了,想來平時也沒多少人來,好在房間收拾得十分乾淨,倒也沒什麼說的。現在陳陽所擔心的是他們剛剛失掉了飛機票,需要重新訂票,而他有必要在今天趕回學校去,很多事情都還等着他處理。想來真是好笑,此前在客車上命懸一線的時候似乎也並沒有這般焦慮,現在大難不死,生活中的瑣碎重又席捲而來。
女人應陳陽的要求出去買東西,留下了女兒和他們在一起,樊馨答應會好好照顧小女孩,女人倒也很放心。陳陽與樊馨相對着坐下來,一時有些茫然。女孩在樊馨身旁很安靜地看着童話故事,從她平靜得顯出幾分呆滯的表情上很難看出她是否看懂了些什麼,或許她只是在看書上面的插圖。又坐了一會兒後,陳陽首先道:“檢查一下損失吧,看看哪些是急需要重買的。”
樊馨嘆氣道:“還是看看剩下些什麼吧!”說着伸手進口袋,卻忘了身上披着的是陳陽的外套,手上已經觸到了什麼,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張自己的照片,她記不得何時曾拍過這張照片,正詫異着,陳陽卻一把搶過了照片,塞進了衣袋中,只道:“看看還有沒有別的?”
樊馨得到允許,繼續搜陳陽內面的口袋,一把抓出了幾張證件、銀行卡和一把白色的鑰匙。樊馨見了鑰匙,心中立即起了漣漪,想到這樣的鑰匙她也有一把,是那日蘇晴同她比舞后輸給她的,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將陳陽的外套脫下來,隨即從自己衣衫內取出一隻棉質小荷包來,解開繩結,也倒出了若干卡片和一把白色鑰匙來,於是又笑望着陳陽。陳陽見到樊馨的鑰匙和他的一模一樣,很是吃驚,暗想一樣的鑰匙應該只會是在蘇晴手上,卻不知樊馨的從何而來,想到蘇晴,心裡又是一陣難過,雖然離校的這幾天,蘇晴絕少會在心中想起,但一旦想起就是一陣深深的內疚與不安,現在連那個吊墜着布娃娃的手機也失掉了,他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樊馨能夠猜到他在想什麼,心中頭一次感到了些氣憤,可能是剛剛經歷了生死,心情壓抑,驚魂未定,她竟不顧陳陽的感受,橫臂一把將桌上的事物全部掃到了地上,兩把鑰匙撞擊地板發出兩下清脆的聲響。陳陽方纔回過神來,見樊馨背過身去走到了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外。
小女孩吃驚地擡起頭來,不解地望着她倆,卻把手上的童話書抱得很緊。陳陽嚇了一跳,知道樊馨生氣了,一時竟怔住,他似乎從不曾料到這樣溫柔善良的樊馨也會生氣,更不會是在他的面前發脾氣。他想去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樊馨——”陳陽輕輕叫了一聲,樊馨回過頭來,眼眶泛紅,兩行淚水滑落下來,胸口微微起伏,她顫聲道:“對不起——陳陽,對不起!我不該使小性子,我不該發脾氣,樊兒該死!”一邊說着,一邊慌忙走過來撿起掉到地上的東西,樊馨的舉動叫陳陽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好像原本是該他道歉的。
樊馨收拾好了地上的物品,湊上來環住了陳陽的脖子,怯怯道:“不要怪樊兒好不好,樊兒知道錯了。”
陳陽見她兩眼紅潤,兀自掛着淚珠兒,哪裡還有別的心思,滿心都是無限的愛憐,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裡,又是撫摸又是親吻,樊馨粉面若桃花,身子微微顫動,正在陶醉之時,樊馨突然想起旁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兒,忙掙脫了陳陽的手臂,尷尬地向坐在牀邊抱着童話書的小女孩望了一眼,卻見小女孩正偷笑地看着他們,女孩的笑叫陳陽感到難堪,只好側過頭去望向窗外,裝作全不理會。樊馨卻突然疑心這個孩子可能並不傻,於是又小心地走過去問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女孩像是受到了一份力量的驅使,很艱難也很努力地去回答樊馨的問題,“我——叫——小雨。”她直直地盯着樊馨的眼睛。
樊馨正想再問些別的問題,門外腳步聲傳來,是女店主回來了。“東西我都買回來了!”女人一邊說道,一邊把提在手上的滿滿兩個大塑料包擱到牀上,正要解開袋子。
“媽媽——”女兒小雨清脆地叫了一聲。
女人突然怔住了。
“媽媽——”小雨又叫道。
女人放在袋子上的手明顯地顫抖起來。她慌忙湊到女兒的身前,跪下來,搭住女兒的肩膀,嗓音沙啞了:“小雨,你剛纔在叫我嗎,你再叫一遍,再叫一遍……”女人好像生怕會再失去似的,有些迫切地搖着女兒的肩膀。
“媽媽——”小雨隨即又叫了一聲,音量更大,好像有意要媽媽聽到似的,接着她說:“剛纔那位哥哥對着姐姐又是抱又是親的,還不好意思呢!”女人顫抖着嘴脣望向樊馨,好像是要證實什麼似的。樊馨臉上立即漲紅了,沒有吭聲。
女人明顯意識到女兒是好了,嘴裡連連唸叨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又道:“我的好小雨,你真的不傻了麼?”
小雨稚聲道:“小雨本就不傻,只是好像睡了長長的一覺,剛纔姐姐發脾氣的時候把我驚醒了。我很喜歡這個姐姐!”
女人望着女兒的臉,連聲道:“對對——我的小雨不傻,我的小雨不傻……”
樊馨被眼前的奇蹟所感動,下意識地握緊了陳陽的手,開始時陳陽還不敢相信這一切,但見到母女二人聲淚俱下,不像是假的,心中的震驚倒比樊馨還要大,他竟學着女人忍不住道了聲:“阿彌陀佛!”一時惹來樊馨的嬌笑。
小雨流着淚抱住了媽媽的脖子,安慰她,又道:“媽媽,叫爸爸回來吧,木板砸到雨兒的頭上是意外,雨兒不怪爸爸!叫爸爸回來吧!”
女人發現女兒竟比想象中還要懂事,一時欣喜得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原來大約兩年前,丈夫在裝修旅館的時候不小心蹬落了一塊木板,正好砸在了女兒的頭上,女兒醒來後就發傻了,請了很多醫生也沒能治好。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卻突然間連爸爸媽媽都不認得了,女人深怪丈夫害了女兒,不久丈夫因爲內疚離開了這個家庭,只在每個月底會寄些錢回來,補貼家用,最近幾個月丈夫寄回來的錢漸漸少了,想來是漸漸忘記了她們母女,可現在女兒好了過來,女人知道丈夫很愛女兒,她相信丈夫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回來的,感到了幸福的希望就在眼前,她突然轉過身來,向着樊馨和陳陽連連磕頭,一邊道:“你們是我的恩人,是我和小雨的恩人,我向您們磕頭了!”
陳、樊相視啞然,當然感到受之有愧,忙上前把女人扶起來,樊馨道:“小雨能好,是她的福氣,是老天想到要眷顧你們母女,我們可不是什麼恩人,我們並沒有做些什麼,當然我們會向上天祈禱,祝願你們一家幸福快樂!”
女人激動得連連點頭,一邊道:“我出去給你們準備些吃的。”一邊抱起女兒緊緊貼着她的臉,不停地親吻。
樊馨爲這對母女感到高興,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原本低落徬彷的心這一下似乎又找到了生活的勇氣,感受到了新的希望。陳陽本也高興了一陣,可隨即又愁眉不展了,他很擔心今天是否還回得去,這時他坐在桌前,支着頭,很努力地在回想着什麼,嘴上叨唸着:“136——752……不對!是754……”
樊馨走過來,在他面前坐下,想要安慰他。雖然她也擔心今天無法趕回學校排演,但是又想就算明天回去又有何不可,她對自己是有信心的,她真正擔心的是陳陽,她知道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陳陽想要記起一個電話號碼,此前的意外中,與手機一起失去的還有裡面存儲的上百個身邊人的電話號碼,他現在哪怕是能記起一個也好啊,可惜那麼多的號碼都是存儲在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之中,壓根就沒料到有一天他會同時失去了手機、存儲卡還有筆記本電腦。
“……6——8——9!”陳陽閉着眼睛,默唸道,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他向樊馨道:“我下樓打個電話,牀上是我叫小雨的媽媽買的一些臨時用品,你揀幾件洗梳一下,然後好好休息,我們的飛機可能會很晚。”
“我們丟了機票,不是該儘快趕到重慶或縣中心嗎?”
“不用那麼費事,有人可以幫我們!”陳陽微微一笑。
樊馨便不再問了,靜靜看着陳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