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教師的死告一段落,校園裡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幾場春雨的到來又給靜下來的校園增添了些溫馨與寧謐。
這天陳陽打着雨傘早早地前來值日,下雨的日子裡陳陽的心情總會很好,他見值日室的門已經被打開了,於是微笑着推門進來。自答應了樊馨後,現在兩人都有值日室的鑰匙,有幾次都是樊馨先到,樊馨更多地把這兒當成了自習室,一邊與陳陽說笑,一邊看書或做作業,便覺得心滿意足了。開始兩人的相處還多少顯得有些緊張、拘束,幾天下來,漸漸地熟了,連彼此間的一些小習慣都能記住了。樊馨週末有場計算機等級考試要考,從前天起陳陽開始教她一些解題技巧,樊馨本就聰明,所以他指點起來也不用費多少力,倒是兩人的閒談佔了大多數時間。
陳陽剛一進來,突然發現在樊馨常坐的椅子上,正低頭坐着一個綠衫的女孩,披散着齊背心的秀髮,分明在桌面上折一隻紙鶴,陳陽這一嚇非同小可,他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側背重重地撞在了門框上。女孩聽到聲音,趕緊回過身來,陳陽定睛一看不是樊馨是誰,陳陽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樊馨見陳陽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受驚了,臉上一紅,忙起身過來扶住了他。
陳陽握住樊馨的一束頭髮,直直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把頭髮解開,你不是一直都梳着辮子的嗎?”
樊馨臉上更紅了,低下頭來:“以前都是外婆給我梳頭髮,外婆走了之後,我便一直留着她給我梳的那樣的辮子,可是現在——現在校園裡的女生們不是都喜歡把頭髮盤開嗎?你——不喜歡嗎?”女爲悅己者容,樊馨也不例外,只是她不喜歡化妝,想了很久,終於決定將頭髮改變一下,因爲同寢室裡的另外三位一直都笑她的辮子土氣,常常拿它們尋開心。
陳陽瞧見樊馨的神情,大概猜到了一些,心中感激,剛纔他之所以這麼吃驚是因爲他剛纔進門時所見的情形太像半年前的那些日子了,想到那個墜樓而死的女生,他心中永遠都會升起遏制不住的內疚與不安。他托起樊馨的臉來,認真對她說道:“你這樣很漂亮,很動人,我很喜歡!”樊馨紅着臉笑了,陳陽也隨之笑了,只是面對着樊馨,他的心情不禁更加沉重了,他有些不安地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來,想到身在經法學院的樊馨會不會有一天像那個女孩一樣呢,他心中不禁打了個寒噤。
樊馨見他一臉的凝重,撅撅嘴道:“不喜歡便不喜歡,你沒有必要哄我開心!”
“她叫何瑩 ——”陳陽突然道。
“什麼?”
“她叫何瑩。”陳陽重複了一遍。
樊馨瞧他神情,已經猜到了他說的是誰,連忙靜下心來,聽他講下去。
“那時候,我剛上大二,自以爲做事能力強,精力也旺盛,一個人在學校裡領了三份差事,可是三份差事都不輕鬆,我沒日沒夜地工作、學習,反而感到十分的充實。其中一份差事是協助檔案管理員管理全校學生的學籍檔案,工作內容主要是每天值一到兩個小時的班,等着有學籍變動的學生來訪,幫助他們修正相關款項。因此但凡轉了專業的學生都會至少到我這兒來一次,由於做得不錯,學校有關領導着我參理大一學生的轉專業事務,就是統計審覈各院遞上來的有轉專業意向的學生的名單並上報學校教務處,而最終轉業成功的學生的名單也會由我在校園網上公佈,並處理相關善後事宜,比如各類數據的修訂。對所有剛入大學的新生而言,那時候轉專業還是比較自由的,並沒有出現像嚴禁學生在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之間轉調專業這樣的禁令。只是在入大學之前每位學生在選文科專業還是理科專業上都有自己的想法,因此文轉理、理轉文可行卻幾乎沒有人這樣幹,何況經法學院與機械學院同是學校的重點學院,起初就更不會有人想要在這兩個學院之間轉了。而真正有想這樣轉的卻都是錯過了轉業時間不以轉業爲目的而轉業的大二大三學生了——”說到這裡,陳陽苦笑了一下。
“也許我現在該給你講講爲什麼會有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兩院間學生甚至教師之間不得發展戀愛關係的傳統禁令了——”陳陽下意識地向樊馨瞥了一眼,眼光中大有囑咐之意,樊馨卻調皮地向他撅了撅嘴。“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都是學校的重點院系,學機械的男生佔了大多數,而學經濟與法律的女生佔了大多數,由於兩院學生的宿舍都在環境較好的北區,所以兩院的男女學生時有往來,當初沒有傳統禁令的時候,兩院間的學生戀人何其之多,甚至受此影響,兩院間一些年輕的剛參加工作的男女教師也有很多能夠最終走到一起,喜結連理。可是校園裡的愛情通常都是青澀而脆弱的,四年下來能夠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中間有分手的,有因愛成恨的,有分了又合、合了再分的,傷心之後,能夠徹底死心,情海脫身的尚且罷了,一些女生常常在傷透了心後選擇了自歿,她們中有墜樓的,有割腕的,有服毒的……而男方在女孩自歿之後則往往是悔恨交加,一蹶不振,借酒消愁,漸漸地耽誤荒廢了學業。這裡面有很多都是各院特別優秀的學生,是各專業教師特別喜歡的得意弟子,每每雙方的老師正好是一對普通的夫妻,各自愛徒的不幸常會導致夫妻間吵得不可開交,互相歸咎責任,最終導致夫妻關係破裂,走向離婚。隨着類似的事件愈演愈烈,學校各方都面臨了極大的壓力,終於有人提出施行包含兩院學生禁戀在內的傳統手則,傳統守則由學生會幹部監督實行,在衆學生中廣佈眼線,想盡辦法將一切可能發展的關係扼殺在朋友甚至朋友之前的階段,同時要求兩院學生自覺地減少接觸,起初兩院之間一個簡單的聯誼或類似聯誼的活動都是堅決不允許的。本來在傳統守則開始施行之初,就有人反對說這樣的做法是不可理喻的,可是漸漸地校方領導就看到了成果,有那麼幾年類似學生自歿的事件再沒發生,重點院系學生的學業水平也有了整體的提高,而之前有人提出的要將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兩院學生的宿舍樓分離開來的建議也就不必再考慮了——”
“這麼說傳統守則倒是不錯的。”樊馨忍不住插嘴道。
陳陽向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接着說道:“可是物極必反,兩年前發生了一起震驚學校的事件,一對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的男女學生在校外殉情而死。據說他們不顧兩院的傳統約束,毅然相愛,結果遭到了周圍不公正的待遇,一時想不開……事件發生後,學校方面沒有反思傳統守則帶來的不良影響,反而認爲是學工處有關工作沒有做到位,於是進一步強化了傳統守則的約束力,逐步加重了懲罰措施,這裡的懲罰自然是變相的懲罰。現在兩院的異性學生單獨在一起都不免戰戰兢兢,更何況是談情說愛。但是偏偏有時候愛情來了擋也擋不住,懲罰叫人痛苦,相思也傷人,於是有人開始要用轉專業來解決這樣的事了。正如幾天前到這兒來的李文傑——”
“還有何瑩!”樊馨小心地補充道。
陳陽吸了一口氣,開始要講她了,心中的內疚與不安再次涌上心頭,樊馨想到了什麼,上前握住了他的右手,這時陳陽的右手確實開始顫抖了起來,不過並沒有上次的那麼嚴重。
“她是經法學院國貿系的大二學生,本來我和她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的交集,直到有一天起她突然出現在我的值日室裡。她每次都來得很早,安靜地坐在那兒用信紙專心地折一隻紙鶴,一邊等着我去,她每次來都只爲一件事,就是求我想辦法幫助她轉到機械學院去。之前的幾次我都發了大量的時間跟她解釋就讀大二的她是不符合轉專業的條件的,可是她一直堅持,每次我都只能跟她說:‘好吧,我會替你想辦法的。’以此來打發她離開,可是第二天她就會再來,而且總是在我的前面就到了。每次她離開時我的桌上就會多了一隻紙鶴,漸漸地紙鶴多得不下十隻。終於我第一次認真地向她承諾了‘好吧,我會替你想辦法的!’她是個心思靈敏而有教養的女孩,舉止優雅得體,每次我走進值日室時,她都會立刻覺察,回過頭來向我淡淡一笑,然後繼續摺疊或把玩她手上的紙鶴,直到我在她的對面坐下來。我注意到她的面色一直都很蒼白,後來在我的追問下,她告訴我她有先天性心臟病。當時我很吃驚,因爲她所表現出來的性格和氣質是與所謂疾病格格不入的,特別是她的那股執著勁兒。既然已經答應了她,我決心盡全力去幫她,幫她轉到我所在的機械學院。這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越是不容易,我越是要用心去做去想辦法。當時的我心高氣傲,以爲任何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只要付出了努力就一定能辦到。整整半個多月我不眠不休地想辦法,跑單位,找老師,不知被拒絕了多少次,也曾絕望過,可是當時我不知是怎麼了,就像個瘋子鑽進了死衚衕,一定要推開那堵牆來。也許是她的故事感動了我吧,叫我不得不這樣做,這其間我向她提起了我心中的疑問,我問她:‘經法學院與機械學院都是學校的重點院系,而且我看了下你的各項成績也都不錯,爲什麼現在一定要轉到理科性質的機械學院去?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專業之後,你將面臨多大的壓力!’她突然怔怔地看着我,笑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我確實不知道,因爲我覺得這個舉動是不合邏輯的。她又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或是喜歡的女孩,我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現在我才明白這般轉法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爲了愛情——”陳陽稍作停頓,回頭望見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爲了愛情轉專業倒也說得通。”樊馨若有所思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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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什麼?”
“沒——沒什麼。”樊馨掩飾道。
陳陽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如果是男女戀人爲了在一起而不得不做出轉專業這樣的犧牲的話,那麼通常會是男生先站出來不是嗎?”
樊馨點了點頭,默認了心裡的想法。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算是戀人,甚至他們根本就並不認識!”陳陽苦笑道。
“什麼!”樊馨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何瑩因爲心臟不好,每次體育課上不到一半就不得不到運動場一側的護欄邊休息,而護欄的另一邊是籃球場。每每她一個人坐在護欄邊的時候,她就會感到格外的孤獨與自卑,漸漸地她喜歡側過身去觀看一羣羣男生在籃球場上打球,活力地奔跑、跳躍,激烈地拼搶、爭奪……很快她注意到一個面龐清秀的男生打球很棒,在一羣男孩子中顯得耀眼,特別是他每次進球后的笑容都格外的迷人,於是她心動了。以後的日子裡,她很想走上去與他認識,只是籃球場整個是被鐵網罩着,要進去還得繞道,況且就算沒有那鐵網她也不見得敢走上前去。雖然她表面上總是那麼堅強樂觀,可內心深處自她成長以來就藏着深深的自卑,何況是第一次面對她喜歡的男生。她的生活不可避免地被他所影響,儘管他甚至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漸漸地,不論何時何地她的腦海中都會不自覺現出他的笑臉。她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感覺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她那顆破碎的心臟也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在某些時刻咚咚地跳個不停。這份情感開始變得難以遏制,她奢望能夠和他在一起,哪怕多見幾次面也行,從男孩子們打球時的談話中,她瞭解到他是機械學院的大三學生以及他的名字,於是她醞釀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轉到機械學院去,然後向他表明愛意,這樣他就一定會接受她了。而關鍵的一步就是如何能夠轉到機械學院去——”